第3章東海
說話的功夫,安霓已經調好了給李鯉的藥,遞給他:“你端著。”
大盆墨綠色的漿體。
李鯉瞧著這雖然不是很好吃的樣子,可總算比龍涎要順眼得多,當即二話不說呼嚕幾吞掉。
回身找湯匙的安霓再轉頭回來,看見光碟就是一愣,喃喃道:“這面膜給你敷的......”
李鯉還在回味:“味道尚可,就是不甜,下回可以加點蜜。”
安霓哭笑不得,問:“你現在感覺如何?”
李鯉細細感受後如實說道:“見效很快,果然不疼了,而且連臉都感覺不到了。”
看他的臉,果然冰冷無情更甚之前,要不是安霓知道他的病狀,恐怕還以為他是不滿意治療,在冷嘲熱諷。
安霓捂額,解釋道:“應該是內服藥性過猛,除了緩解疼痛外,還對面部神經和肌肉造成很大程度的麻痹作用。唉,除非再直接使用龍涎,否則你這種面癱狀態還需要持續很久。”
李鯉倒沒覺得冷著一張臉有什麼問題,只要不疼就謝天謝地了。
對安霓萬分感謝後,神清氣爽的李鯉返回西海龍宮。
龜丞相已經為他打掃出了偏殿,僅一個偏殿就占地百畝,樓閣眾多,屋宇連綿不盡,全都是青岩鑄就,在海水中倍顯沉穩豪邁。
只是偌大的西海人丁稀少,周遭更是除了李鯉和龜丞相再沒有活人,外加海藻飄搖,無端多了些詭異的氣氛。李鯉說:“我一個人住要不了這麼大的地方。”
龜丞相忙笑道:“沒事,反正西海多的是空房子。況且您是咱們西海二太子,該有的規格還是必須得有的,否則讓外人看了笑話,還以為西海落魄到連太子擺不上場面了。”
李鯉也就不好再推辭,嗯了一聲。龜丞相看著李鯉的臉色,愈發覺得壓力大。看他不苟言笑,冷若冰霜,嘴角微抿,連眉梢都不帶動彈一下,就知道他對西海一點兒也不滿意。
也是,現在誰還能看得上西海,李鯉沒大哭大鬧,只是甩幾個臉色已經算客氣了。
龜丞相怕李鯉有所刁難或者直接提出離開,說了句一切隨意後,就趕緊離開,找了個地方躲起來。
先把眼前難關過了再說。
西海龍王和敖寶青果真如他們所說,忙得見不到影子,李鯉只好自己沒事瞎溜達,把西海琢磨了個遍。
只覺得這龍宮與樂水和他說的略有出入,蝦兵蟹將倒是有,但並非他說的多如牛毛、成排連營。李鯉數了下,大概也就千八百個吧,分散在西海龍宮各地,就跟一捧沙子入了水,約等於無。有時候無預兆地在角落裡看見一隻打盹的守衛蝦,雙方都要嚇一跳。
至於珠翠瑙玉,李鯉是一個都沒看見。
看來樂水說他以前住在南海,時常去南海龍宮玩耍,什麼腳踏水晶路、頭頂明珠粱、斜依黃金柱,都是說大話了李鯉想著,這事他心知肚明就成,以後見了樂水,可不要說破。樂水臉皮薄要是惱他就不好了。
李鯉成為西海龍宮二太子的第三天,就得外出公辦。
龜丞相給他解釋說,是東海最受寵愛的九太子敖宗秀百歲加冠禮。
敖宗秀有多受寵呢,這麼說吧,東海在他之前還有八個子嗣,分別從敖宗一、敖宗二、敖宗三一路隨隨便便叫到敖宗八。
等小九出世,龍王和龍母都突然領悟到了做父母的真諦,雖然平時也叫他宗九或者小九,但還是特意取了個正名敖宗秀,這一個“秀”字就道盡了東海龍宮全體上下對小九的期待。
而敖宗秀也不負眾望,自小聰穎、天賦卓絕,呼風喚雨那是信手拈來不值一提,據說有一招憑天領悟的水鏡術,那是曠古爍今、威震四海,凡是逢年過節、走門串巷,都要被龍海龍王拉出來表演一番。
只可惜他身子骨天生較弱,碰不得海裡的食物,從小吃西王母花園的花蜜仙露長大的,愈吃越愈是仙逸脫俗,像個瓷娃娃似的,一點都沒龍的威嚴粗獷和男子氣概——這句怎麼聽怎麼酸的話是大太子評價的,求生欲旺盛的龜丞相特地補充道。
這一回,敖宗秀百歲加冠,說明他長大成年了,可以成家立業獨當一面了,這是東海的頭等大事。東海上下這段時間就為這典禮忙得腳不沾地,重視程度前所未有,請柬發遍了五湖四海。同為四海龍尊,西海自然不會被落下。
三日後,龜丞相一路將李鯉送至東海,又鄭重其事地將一盒賀禮交給李鯉,囑咐道:“等到了東海龍宮,你就按我說的做就行了,其他人無論說什麼,你都不要放在心上。”
“我知道。”李鯉點點頭,臉色一如既往地冰冷,弄得龜丞相一點兒也沒底,生怕李鯉到了東海就去投誠了。龜丞相將李鯉交給東海入口處的蝦兵後,就十分不忍地目送李鯉獨自去往東海龍宮。
李鯉見引領自己的小蝦米面帶奇怪的笑意,似乎想忍又忍不住,又似乎根本沒想掩飾,就攀談道:“你們蝦都是這樣笑得嗎?真好玩。”
小蝦米一頓,瞥眼瞅了李鯉冰冷不悅、不怒自威的神色,心裡直犯怵,忙收斂了揶揄的笑。
西海再落魄,那也是一方龍尊,今日這人代表西海而來,豈是他小小的蝦兵能嘲笑的?
李鯉看小蝦米前一刻笑得挺開心,忽然就躬身垂首不說話了,還以為是自己哪裡冒犯了他,也只好不再攀談。很快,東海龍宮在望。
李鯉有片刻的恍惚,茫然不知所處那東海龍宮赫然是座巨大的水晶宮,祥瑞千條,光華奪目。有數群發光遊魚繞龍宮作飛天舞,好似攝萬千星辰為私有。
走近了,李鯉更為震驚。
只見龍宮高聳,華麗不失威嚴,兩排俱是披堅執銳的兵將,整飭有序,氣勢威武。
沿灰岩大道走進宮殿,一瞬間萬千光華,李鯉甚至覺得眼睛都看得有些吃力,驚歎之余想到樂水說的原來都是真的。
這東海龍宮果然處處是珍寶,庭院之中雖無琪花瑤草、珍禽靈獸,但各色珊瑚極盡妍態,或高大如樹、世間罕有,或虯曲似梅、賞心悅目;各類色彩鮮豔、形態各異的魚兒往來穿梭,優哉遊哉,自有一番攝魂奪魄的海底美景。
進了大殿,寬廣高闊,一眼望不到盡頭,但仍處處飾以翡翠、瑪瑙、珍珠等人間極品,廊柱更是純玉打造,雕梁奇秀,畫棟如虹,窮盡瑰麗,難以名狀身姿曼妙、面容姣好的眾多侍女衣袂飄香,端著琉璃盤、金銀樽,將天上地下的珍物美酒盡數獻於賓客面前。
帶領李鯉的小蝦米低聲向殿門外一老者彙報,那老者笑看李鯉一眼,朝殿內喊道:“西海龍宮二太子李鯉攜禮來賀!”
殿內本在寒暄談笑,忽聞這一句,竟然齊齊噤聲,帶著與那小蝦米如出一轍的揶揄笑意,扭頭看向殿門。
一抹朱紅的身影格外醒目。
這到場的都是各路神仙,上至四海龍尊,下至地方水域小龍王,還有天宮來客,對西海都或多或少有聽聞。
起初腦子想的都是西海哪裡來的二太子,再一看見李鯉,頓時轟然大笑,有的甚至直言不諱:“化龍?西海龍宮二太子居然是一條化龍,當真是貽笑大方。”
還有人不滿道:“今日是宗九太子的加冠禮,這廝居然穿著如此豔麗,想喧賓奪主嗎?”
的確,環顧大殿,雖然眾人都打扮喜慶,但也很克制,只求吉利,不求豔壓。
李鯉對這些絮語理解得不大明白,也就沒理會,徑直看向前方。
大殿正位,有一個戴帝冕、著龍服的老者,看著面色紅潤、春風得意,就是東海龍王了
。
在他側邊,有位芝蘭玉樹的年輕男子,用金繡銀邊的白綃束著一頭烏髮,身穿銀白織錦,腳踏躡風革履,豪奢精緻,華貴無儔;而與這些外物比起來,他的一張臉更為奪目,一琢一磨皆仰天工,出塵脫俗不可方物。
那人斜倚在珊瑚椅上,以手支頤,慵懶閒適,可謂雲容水態,見之悅目;只是他神色懨懨,有些不耐煩,仿佛局外人一般,可恰恰是這慶典的主人公,敖宗秀九太子。
宗九太子近幾日被耳提面命加冠禮如何如何重要,早已聽得膩煩了,真到了這一天,也覺得十分無趣,只不過把尋常就有的東西都堆出來,把無論遠近的客人都叫喚在一起胡吃海喝。在他看來,沒有什麼比這更無聊的了。
也就這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西海龍宮二太子讓人有點意外。
西海如何,宗九太子當然有數,只不過他不像別人冷嘲熱諷,實在是在他以為,少一點寶貝、窮一點真心算不得什麼大事。
在敖宗秀睨眼打量李鯉的時候,李鯉也在注視著敖宗秀。
李鯉心想,真是一個會發光的人兒啊,在發光的東海龍宮,這個人也絕對是最亮的那一個。
然後眼睛刺痛,李鯉下意識一閉眼,扭過頭去,不看了。
可憐他前身為一條沒有眼皮的小鯉魚,化龍後還沒習慣眼皮這玩意的存在,不懂得眨眼保護眼睛。先前在幽暗清淡的西海還沒覺得什麼,一來東海,處處珠光寶氣,李鯉愣是瞪著眼看到現在眼珠早就不舒服了,又幹又澀,就是為了看一眼傳說中的宗九太子才忍到現在,總算是如願了。
敖宗秀卻是一愣,李鯉的反應好像是勉為其難、冷著臉看了他一眼,又覺得不堪直視遂強忍痛苦地扭過頭去。敖宗秀當真是心情複雜,所有人簇擁著他、恭維著他,他覺得煩;有人看不上他,卻又覺得心裡堵得慌,直欲站起來問個究竟。
哼,一條化龍也敢這麼囂張。
敖宗秀咬咬牙,默默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