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女媧

女媧一邊取來水源，一邊攝來泥土，混合在一起，丟進金色圓環中，煉成五彩補天石，動作看似隨意，卻充滿了關於生生不息的無限奧秘和韻律。

李鯉一時像是掉進了神秘的漩渦中每煉一塊補天石，女媧的臉色就要蒼白一分。

看見出神的李鯉，女媧忍不住笑了:“你能在洪水中活下來，遊到我身邊，居然還會沉迷在造化規則中，也是緣分，陪我說說話吧。”

好啊好啊。李鯉醒過來，歡快地遊動尾巴，只可惜想回答卻也沒辦法。

所謂的陪她說說話，大抵也是女媧的自言自語。

女媧目光沉痛地望向遠方的，深深歎息一聲。直歎得李鯉心尖難受，不忍看她微蹙的眉。

“我們本該是保護你們的神明，卻為你們帶來的巨大的災難。這是誰的錯？祝融的，共工的？”女媧淺聲說道，“共工當然有錯，他錯在不該莽撞行事，明知他的力量強大，卻還要拿無辜生靈出氣。可把他逼到失去理智的人是誰呢？是不是最錯的那一個？祝融平息戰亂有功，何錯之有？難道，錯的其實是我？”

一連無答案的詢問，讓李鯉看到女媧的內心，正如這風雨飄搖的人世間，晦澀，昏暗，迷惑，不知何所。

半晌，女媧又一聲無奈的歎息:“或許是我錯在忽略了我們本身的存在。我們並非無所不能，我們也有七情六欲。我們遠離家鄉，迢迢長路，來到這裡，又將生活十萬年，怎麼會沒有絲毫怨言，怎麼會不你爭我奪——為了那些虛妄的眼前快樂，我們深受其害，也連累了脆弱的你們。”

女媧纖長的手指捧起李鯉，撫摸著他光潔鮮豔的鱗片，絮語著困著她的諸多憂思。

李鯉安慰地蹭著她的掌心。

女媧便又溫溫柔柔地笑了，她像大地一樣寬容一切，原諒一切，關心一切。

“共工有錯，將來還會有很多像共工一樣做錯的人。做錯事就該受懲罰，那共工的後代呢？那些無辜的孩子們，因為父輩的錯誤就被打入錯的地獄。長此以往，我們倒把我們本身給排斥了。歸期到了，那些隨我們一起來的人，還能再一起回去嗎？”

女媧沒說，但臻首微搖，似乎是已

經看穿了許多年後，同行的夥伴卻摩擦出了你死我活的對立局面。

女媧仰頭看天，閃電烙印在她的瞳孔，說道:“補天石煉夠了。可是，天破了能補好，有些裂縫，卻是補天石無能為力的。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裂縫就這般存在，直到撕扯成萬劫不復的深淵。”

一聲驚雷忽地炸響，好似哀鳴。女媧垂下頭，捧著李鯉貼了貼臉頰，將他放進河水中:“小鯉魚，你走吧。”

李鯉感覺到了什麼，不捨得，在女媧指尖遊動，小心地親著她的指腹，就是不離開。

女媧微笑，說道:“你我有緣，那我臨死前，送你一場造化。”

女媧回頭一點她煉補天石的金色圓環，朝裡打了幾枚手訣。

李鯉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圓環逐漸變成了他很眼熟的東西！

事畢，女媧將圓環煉就的東西遙遙扔到遠方，金光燦燦如驕陽，她說道:“那是我送你的龍門，你們鯉魚一族都可各憑本事躍過龍門，化身成龍，位列仙班。我再也回不去了，那就由你，由你們，代我回家，替我看看我那許久不見的家鄉。”

“你願意嗎？小鯉魚。”

李鯉點點頭，便立即感受到龍門對自己致命的吸引力，根植於他今日對女媧的承諾。

“去吧！”女媧對李鯉說，一揮手，李鯉身不由己地朝遠處的龍門遊去。李鯉邊游，邊不舍回頭，難過得痛哭起來。

他看到女媧立起身，頃刻間建起一座祭壇，她站在祭壇中間，五彩補天石在她身旁旋轉，要一起飛上天去。

女媧的低聲絮語又傳進了他的耳朵“我以我身補青天，補的不是天，是私心欲壑。願我的死化作切膚的悲痛，永遠存在天際，警醒他們引以為戒，休要再意氣用事，休要再傷害無辜生靈“我以我魂煉成秘境，留作最後的退路，護我無人疼惜的孩子們永世安穩。無論你是誰，只要你善良，雙手未曾沾滿洗不淨的血腥，願意捨棄萬丈紅塵，秘境便永遠歡迎你，我的孩子們。”

一道光，從祭壇直上雲霄，亮得舉世可見，女媧的身影在五彩中徐徐飛上天，徹底填上了天上的漏洞。

狂風嗚咽直到休止，暴雨驟小如同抽泣，天邊金日大放光彩，重新照耀滿目瘡痍的大地。

天地寂靜了刹那，隨之而來的是悲痛的號哭，野獸跪伏，河水沉默，倖存的人類遙遙拜祭他們的守護之神、大地之母。

李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游到龍門旁，再轉身，好似看到遠方祭壇中一抹美麗的影子正端坐著，透明純粹，朝他微笑著揮了揮手告別。

李鯉呆呆地望了許久，直到那虛影徹底消失，這才用力朝龍門跳了過去。還是那座祭壇，在時間的侵蝕下，破敗了不少，曾經發生過的故事，似乎也早已隨雲煙消散。

敖不問眼神狂熱地望著女媧石像越飛越高。

來遲一步的敖宗秀、樂水與安霓都只能看得到紅色鯉魚的屍體。

“李鯉！”敖宗秀嘶聲喊道，難以承受地雙膝發軟，重重磕在地面，雙手顫抖地捧起死去的鯉魚，那鱗片依舊鮮豔如朝霞，卻再也擺動不出靈動的弧線敖宗秀雙眼泛著水光，一下子僵在那裡，神魂好似被抽離了，喊不出，動不了。

十隻小粉豬像是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覺得找到了主人，在周圍蹦蹦跳跳好不開心。

敖寶青、樂水和安霓都是忍不住渾身顫抖，淚流滿面，狠狠地瞪向罪魁禍首。

小二龍從敖不問手臂上游下來，卻又不敢靠近李鯉的屍體，茫然又害怕地問:“怎麼了？李鯉怎麼了？”

問著問著就嚇得哭了起來。

那敖不問卻全都不在乎，眼裡心裡都只有那座越飛越高的石像。

終於石像飛到了頂點，好似榫卯契合般哢嚓一聲，秘境一陣一陣地劇烈搖晃，但隨即就徹底安靜下來，如同雲開雨霽，藍天無邊，大地安穩，一切美好安寧得像是世界初生的模樣。

“哈哈哈哈哈！”敖不問仰天大笑，“大功已成！我敖不問死而無憾！”

忽然，一道刺目的金光於虛無中無端亮起，眾人都下意識閉上了眼，仿佛聽見一聲龍吟響徹雲霄。

他們都詫異地勉力睜眼，迎著金光，看到那光中飛出一道紅色龍魂，接著一下子鑽進了敖宗秀捧著的鯉魚屍體裡。

鯉魚一蹦，落地成人。

敖宗秀眼裡的淚還沒來得及擦一擦，驚喜道:“李鯉！”

李鯉也有些恍惚，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又看了看敖宗秀，盡是茫然。接著看到了敖寶青和活見鬼似的敖不問，記憶才逐漸回籠，想起了之前發生的事情。

“我又回來了！”李鯉叫道。

“你......”眾人一起喊道，有驚喜有疑惑，沒等他們問出各自的不解，那金光還在繼續蔓延，漫到眾人身上時，俱是一震，那末世的景象、補天的真相以及若有似無的歎息、勸告，都如溪水般流過眾人的靈魂。

金光綻放，然後一瞬間消弭於無形徒留神魂震顫、若有所失的幾人。

長久的沉默被敖寶青的大笑打破。樂水安霓奇怪地看向敖寶青。

卻有一人仿佛知道敖寶青在笑什麼，敖不問咬牙切齒地盯著他，明知故問:“你笑什麼？”

敖寶青像是故意誇張，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我笑你啊！”

敖不問雙眼紅得近乎滴血。

敖寶青繼續挑釁道:“我笑你，自以為多麼崇高偉大，卻只是弄巧成拙，所作所為都是個笑話，我都可憐你啊！哈哈哈哈哈！”

李鯉聽不懂，也不知道用沉默來掩飾自己的智力，於是自覺不自覺做起了捧哏的角色:“寶青大哥，他怎麼弄巧成拙了？”

敖寶青就悠然道來:“他發現了女媧秘境，以為這天崩地裂的景象是秘境不穩定，其實是女媧根本不歡迎他這個雙手沾滿血腥的人！偏他還不死心，自詡高尚，自詡為了他可憐的弟弟，殺了無數無辜凡人來修復秘境。卻不知，那些乾淨的冤魂都被秘境當做了求庇佑的可憐孩子接納了，所以才顯得秘境越來越穩定。”

敖不問額頭青筋直跳，怒不可遏:“滿嘴胡言！”

敖寶青笑道:“而今日秘境徹底安歇，也不是因為李鯉那生生不息的魂魄，只不過是因為李鯉、宗九、我、這條小黑龍、樂水、安霓，都是無辜的！秘境不願再為你一人動盪，它在庇佑我們，女媧雖死猶存的魂在保護我們，賜給我們永恆寧靜的世界！你不可悲嗎！”

敖不問紅透的眼怨恨地盯著敖寶青，雙手緊握成拳，青筋暴起，往前走了一步。

敖宗秀、樂水都豁然警覺，防止他突然出手傷人。

卻不料，敖不問走了一步卻身形劇晃，仰天噴出一大口淋漓的鮮血，如雲如霧，整個祭壇都被染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