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丁洛動了動唇, 還沒待說話,眼泪刷的一下流下來了。
鬱晏走過去, 用那隻沒有受傷的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好了。」
當時陽光是柔和的, 木制地板也泛著蜜色的光暈, 如果不是剛剛經歷過一場稀裡嘩啦的亂戰,那整個籃球館還是挺唯美的。
季悠輕輕推了推丁洛的腰,她整個人才像打開了開關一樣,猛地撲進鬱晏懷裡。
黑色的棉服又柔又軟,飄散著淡淡洗衣粉的味道。
鬱晏的穿著一向是既簡單又乾淨, 哪怕衣服已經洗的褪色了, 都維持著得體的整潔。
丁洛把腦袋窩進鬱晏的懷裡,貪婪的呼吸著他的味道。
一個多星期沒見, 她又多想他,終於可以肆無忌憚的表達了。
但鬱晏不是膩歪的人。
他僵硬的站在那裡, 像個頂天立地的圓柱子一樣,任憑丁洛的擁抱和揉捏。
但過了一會兒,他還是受不了了。
他把丁洛扯起來, 冷靜道:「起來了。」
丁洛懵懵懂懂, 眼睛哭腫了一圈, 還不明白爲什麽剛剛那麽讓她激動的場面這麽快就結束了。
她像個被搶走了嘴裡糖果的小孩子, 還沒從呆滯的狀態裡反應過來。
鬱晏盯著她的臉, 毫不留情道:「哭的眼睛都小了。」
丁洛一下子把情緒憋了回去,本能的睜大了眼,似乎想像鬱晏證明, 她眼睛還是很大很漂亮的。
祁彧走過來,掃了一眼鬱晏的手腕:「別貧了,趕緊去檢查一下吧。」
鬱晏的右手已經不抖了,但却一直垂在那兒。
他剛剛所有的動作都是用的左手,右手一動不動。
如果有一點可能,他都不會讓自己看起來如此不自然。
鬱晏呼了一口氣,轉過頭看了一眼被壓在地上的秦琛。
秦琛被打的太慘了,鼻子裡還流著血,被宋一瀾擰著手壓在地上,差點連氣兒都喘不上來了。
鬱晏面無表情的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淡淡道:「我也算對得起你了。」
秦琛把他找來幫忙,他來了。
雖然沒有動手,但却把最寶貴的右手傷在這兒了。
秦琛低著頭,胸膛艱難的起伏,沉默不語。
他當然知道鬱晏有多重視游戲,也知道他花了多少心思在上面。
他也沒想到最後那個球會是鬱晏擋下的。
衝動過去之後,他終於開始後悔。
鬱晏慢悠悠的走過去,站在秦琛的臉前。
秦琛只能看清楚他那條樸素的細瘦的黑色褲子,褲脚有些淩亂的綫頭,被洗衣機給絞壞了。
鬱晏突然壓低聲音,狠道:「但你砸她這件事,我們還沒完。」
秦琛竟然被他說的硬生生打了個冷顫,他嗓子眼兒一甜,嘴裡是帶著鐵銹的腥味兒。
秦琛現在傷的已經很重了,鬱晏幷不想趁人之危。
他只是深深的看了他半晌,然後轉身,走出了籃球館。
丁洛想都沒想的追了出去。
季悠抬了抬手,還是忍住沒有攔下丁洛,只是失神的望著丁洛的背影。
祁彧攬住她,輕皺了下眉,似乎心有餘悸。
今天鬧成這樣,球是肯定不能再練了。
「鬱晏不會有事吧?」季悠抬起頭,小聲問祁彧。
其實私心裡,她更擔心洛洛。
鬱晏是替洛洛擋那一下受傷的,洛洛會不會更自責?
雖然丁洛看著比她活潑硬朗些,但却幷沒有經歷過什麽事。
季悠會害怕,也會無措,可她的恢復能力很强。
再危機的時刻,也不會有被搶走的那一瞬恐懼。
再可怕的後果,都不及媽媽受傷來的痛苦。
所以她很容易就會從悲觀的情緒裡振作起來,反正對她來說,人生就是不斷打碎重塑的過程。
祁彧深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我記得他跟我說過,過兩天要去參加青訓生考試,到時候手真的出問題,恐怕連踏進這行的機會都沒有了。」
季悠的心一沉:「那他還用手擋球,洛洛一定恨不得砸的是自己。」
祁彧又道:「但他沒有退路,哪怕被碾進淤泥裡,他也得靠自己爬起來。」
季悠望著緩緩合上的大門,發出嗚嗚的嗚咽聲。
她覺得那是相隔兩個世界的通道,原本就將他們遠遠隔開,而丁洛却莽莽撞撞的跑過去了。
所以喜歡這回事,根本就沒什麽道理可講。
而他們所在的這個年紀,連克制都沒能學會。
通風扇不知道什麽時候又開始運作。
大量的新鮮空氣涌進來,擠走帶著低落的污濁氣體,連溫度都降低了些。
十二點到一點之間的這段時間,是整個城市最安靜的時候。
氣溫,味道,光綫都讓人十分昏昏欲睡。
徐烈和宋一瀾拉著大部隊去吃大餐,來慶祝今天的旗開得勝。
季悠則和祁彧找了個咖啡廳。
盛華校園大門關著,非上下學時間,任何人不得入內。
大白天總不能翻墻進去,所以他們只能磨掉最懶散的這段時間。
季悠打了個哈欠。
她一向都嚴格控制著自己的時間表,雖然沒達到祁衍那麽恐怖,但計算到分鐘還是有的。
生物鐘是養成了,只不過睡眠時間一再被壓縮。
所以神經一旦鬆懈下來,困意就很快襲來了。
正當她眼泛著泪光捂著嘴打哈欠的時候,祁彧收到了來自教練的比賽安排細則。
他不由得深深皺起了眉。
聖誕節的前一周,高中籃球聯賽終於拉開了帷幕。
在濃鬱的寒冷空氣的包裹下,人的動作都開始變得僵硬遲緩,恨不得也跟動物一樣,找個溫暖的小窩,長睡不醒。
擁有城南建設體育館的使用權後,盛華的訓練進入了正軌。
祁彧依舊是隊伍裡面訓練最少,走的最早的那一個。
學校裡難免傳出些不好聽的話,尤其是在人群聚集的食堂裡面。
那天整理完錯題集,季悠跟著祁彧一起到食堂吃飯。
丁洛已經不跟她一起了。
和鬱晏那個不知情趣的冰塊和解後,丁洛完全忘記了對自己不能倒貼的警告,又美滋滋的整天往啓明跑。
季悠坐在食堂的座位上,還在念叨:「都開始複習了,洛洛這次期末要是還發揮失常可怎麽辦?」
祁彧在她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不滿道:「和我在一起還有工夫想別人的事。」
季悠無奈的翹了翹唇,夾起一塊西藍花,放在嘴裡嚼著。
祁彧把一大塊牛肉到她碗裡:「總吃菜,要做兔子嗎。」
季悠看著碗裡那塊肉,糯糯道:「你別總給我夾了,自己都不吃。」
每次和祁彧一起吃飯,他都會點很多高營養的東西,一股腦的喂給她。
季悠的食量本身就不大,而且這時候女生群裡已經開始盛行節食减肥的說法,所以她不願意碰。
畢竟是有喜歡的人了,她也不希望祁彧抱著她的時候,摸到她的小肚子。
「不吃喂你啦?」祁彧含笑看著她,挑了挑眉。
季悠紅著臉,低頭,把那塊肉給吃了。
她覺得她和祁彧之間那種令人臉紅心跳的,曖昧的氣氛還沒有完全散去,隔壁桌突然傳來了幾個高年級男生的高談闊論。
「籃球比賽是這周末吧,你們搶到票了嗎?」
「哎我學生會有人,當然搶到了,可惜是一中的主場,他們一向跟我們不對付。」
「啊他們在一中打呀,這要是輸了還不得被一中給嘲死。」
「呵呵,必然被嘲死啊,你知道下届聲浪最大的那個mvp吧?」
「知道知道,原來柏市的,挺狠的,聽說家裡也有背景。」
「我朋友是籃球隊的替補的替補,就是替補沒人再頂上那種,他就特瞧不起這個mvp。」
「爲什麽啊?」
那人冷笑一聲:「說出來你們都不信,所謂的盛華希望之光,平時的訓練時間還不如替補多,我這朋友每次去訓練,人家一定已經去吃飯去了,你知道他說啥嗎,說期末考試要考第一。」
「......傻逼吧臥槽,他不願意打可以換別人啊,這麽自私怕耽誤成績就別參加啊!」
「人家自命不凡,仗著自己是mvp唄,準備吃初中的老本呢。」
「烏鶏鮁魚。」
......
祁彧背著他們那些人坐,所以幷沒有被發現。
季悠把筷子搭在碗上,抬起眼睛,神情微慍的看向那幫學長。
祁彧勾唇笑了笑,用筷子在她眼前晃了晃:「看什麽呢,吃飯。」
季悠鼓了鼓嘴,漂亮的眼睛瞪起來,眼皮深深折起,在眼尾留下翼狀的折痕。
「他們那麽說你。」
祁彧點點頭,夾了一塊土豆,一邊慢條斯理的吃著,一邊滿意道:「行啊,沒白養活,知道給老公出氣了。」
「祁彧!」季悠低低的叫他的名字。
祁彧樂不可支。
他算是發現了,幾次打架鬥毆後,自己倒是沒什麽變化,反倒季悠開始飄了。
要不是對差距有著清醒的意識,她可能都有膽量抬起那小細胳膊上去比劃兩下。
「我的確沒怎麽訓練,他們也不算說錯。」祁彧承認道。
他說要考第一也不是開開玩笑的。
想要從祁厲泓身上獲得更多的資源和幫助,他就得拿出讓人開心的成績來。
祁衍說的沒錯,有些東西,不是錢能够辦到的,還要有權力,祁厲泓就代表著權力。
當年打傷季悠媽媽,從此消失不見的那個凶手,一定隱藏在某種勢力背後。
不興師動衆,不傷筋動骨,是根本不能從利益網路中將他揪出來的。
他還太年輕了,按現有的晋級體制,等他手握祁厲泓那麽大的權力,大概犯人都壽終正寢了。
但這種事沒有必要跟季悠說。
「那他們也不能那麽說,他們根本不瞭解你。」季悠忿忿道。
祁彧低笑,他輕扯了下袖子,把手伸進衣服兜裡面,很快,從裡面拿出兩張門票,推到季悠面前。
他的眼睛清澈明亮,漆黑的瞳仁裡,帶著淩厲的張狂。
「那就讓他們到現場看看,我爲什麽是mv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