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二更）

　　十月末， 氣溫仿佛進入了一個緩和期，不升也不降。

　　偶爾中午太陽濃烈的時候， 恍惚讓人覺得穿著短袖就可以晃蕩出去， 但大晚上刮起冷風了， 又凍得人恨不得裹上一兩層被子。

　　周日早晨，季悠難得睡了個懶覺。

　　明知道天已經大亮，她還是倦倦的縮在被子裡，半闔著眼，呆呆的望著床頭那個可愛的大熊。

　　那是祁彧送給她的帕丁頓熊， 已經代替了可憐的小猪佩奇， 成爲她新的床伴。

　　季悠的房間朝陽，白天的時候陽光充足， 哪怕是隔著窗簾，整個房間的溫度也都升高了。

　　她躺了一會兒， 覺得後背出了層薄汗，於是她用脚蹬了蹬被子，讓厚厚的棉被從自己上半身滑下去。

　　薄汗一接觸空氣， 很快就蒸發的烟消雲散， 燥熱的感覺也消失了。

　　季悠舒服的翻了個身， 仰躺在床上， 望著空白的天花板。

　　她又想起了那個晚上， 她抱著媽媽哭得聚精會神，突然，被子蓋住了她的肩膀。

　　有那麽一秒， 她甚至覺得自己因爲呼吸不暢而出現幻覺了。

　　等反應過來，她才終於發覺，是柳香給她蓋上了被子。

　　儘管季悠知道，一定不會是柳香突然恢復了記憶，從一個母親的視角疼惜她。

　　柳香大概是看到她在抖，以爲她冷了。

　　但哪怕是這樣的巧合，季悠却已經十分感激上蒼了。

　　似乎冥冥中有個聲音告訴她，一切都會變得更好，那個未知的儀器，一定會對媽媽有作用的。

　　正想著，季立輝激動的聲音突然從客廳傳來。

　　「悠悠！爸爸有個好消息告訴你！」

　　季悠一咕嚕身從床上坐起來，甩了甩淩亂的頭髮，然後蹬起拖鞋，拉開門跑了出去。

　　「怎麽了？」

　　季立輝面色紅潤，胸膛大幅度的起伏著，好像剛在附近的市民公園跑了三千米一樣。

　　「爸爸剛接了個電話，說是軍區醫院從德國租借了一批治療腦組織的儀器，因爲你媽媽是工傷，所以可以走內部流程免費治療！」

　　季立輝差不多一口氣沒喘的說完了這句話，說罷，他趕緊喘了幾口氣調整呼吸。

　　驚喜總像是神明的惡作劇，它能輕易的讓所有人間的生命變成簡單而開心的傻子，神明在天上，樂此不疲的看著人們因爲他一個念頭而手舞足蹈，熱泪盈眶。

　　而這個難得的惡作劇總算降臨在了季立輝頭上。

　　他前一秒還興奮的笑容滿面，連毛糙的頭髮都精神起來。

　　但這一刻，却又突然安靜下來，眼睛紅了一圈，早已有了皺紋的眼角滲出一滴罕見的眼泪。

　　季悠走過去，輕輕的摟住了她高大的爸爸，溫柔的輕撫著爸爸的後背。

　　她的聲音軟糯，帶著安撫人的力量：「真的呀，太好了。」

　　季立輝的肩頭不似當年那麽結實了，原本柔韌又健壯的腰，也開始貼起了味道極大的膏藥。

　　他因爲過度操勞，要老的更快一些，濃密的黑髮裡，已經夾雜了幾根白絲。

　　但他仍然樂觀的支撑著這個家，以迎接這個突如其來的驚喜。

　　季立輝哽咽的叨念道：「是啊是啊，對方說這機器的治療效果特別好，在國外已經有不少治愈的病例了，有些比你媽媽的情况還嚴重呢。」

　　不知道是說給自己還是說給季悠聽，今天季立輝的話格外的多。

　　季悠只顧著點頭，順便伸出手，擦去季立輝不慎流出來的眼泪。

　　她雖然早就知道了這個消息，但今天却又跟著爸爸體會了一次那種激動。

　　祁衍的效率比她想像的還要高，這樣的話，媽媽大概很快就能够接受治療了。

　　季悠心裡更踏實了。

　　又過了一會兒。

　　季立輝總算平靜了下來，他還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自己比女兒還沉不住氣。

　　於是他胡亂用掌心抹了下眼睛，清了清嗓子：「快起來收拾東西吧，一會兒還得送你上學呢。」

　　期中考試之後，高一就改在周日下午返校。

　　爲了讓學生們周一快速進入學習狀態，也爲了那些周末盡情玩，完全沒有寫作業的人有時間彌補。

　　下午四點，季立輝開著車，把季悠送到了校園門口。

　　正值返校潮，校門口烏泱泱的都是人，小攤販們也趁著這個時候來凑熱鬧，把門口堵得水泄不通。

　　學校保安沒辦法，嚇唬他們要給城管打電話，這才把人嚇跑了，騰出一大片地方。

　　季悠好不容易順著人流擠上樓，教學樓正中央的滾動大屏上，已經換成了這次考試的前一百名。

　　她的名字最大，排在第一位，接受每個路過的學生目光的洗禮。

　　「啊挂出來了，前一百名。」

　　「真厲害啊，到底是怎麽學的這麽好的。」

　　「第一名真是顯眼，聽說還是有名的美女，羡慕死了。」

　　「季悠啊，我做間操的時候偷偷看過她，真他媽好看啊。」

　　「哎怪不得那麽多男生暗戀她。」

　　「走啦走啦，大屏和美貌跟我等平民無關。」

　　......

　　季悠一邊走一邊聽著，還有些不好意思。

　　學校似乎就是想用這種方式刺激所有學生努力，但是實在太高調了。

　　季悠剛一走進教室，她的作業就成了班級裡爭相搶奪的珍惜物品。

　　周末懶得寫作業的大有人在，就等著來學校抄呢。

　　季悠的作業當然是最好的選擇，因爲她不管什麽時候都寫的那麽認真。

　　沒過幾秒，她的每科作業都借沒了。

　　按照常規，大概要等晚自習下課才能拿回來。

　　裴南一邊抄著作業還一邊攛掇著周圍聊天。

　　「銳哥，抄完作業去體育館打球唄，反正今天晚上老宋不管。」

　　許博銳悶頭一頓狂抄，隨口回道：「去什麽去，你不知道籃球場被收割了啊，還有一個月就聯賽了，徐烈他們在籃筐上貼條了，除了籃球隊別人不許用。」

　　裴南驚的筆都停了：「不是吧我去，咱學校那個破籃球場他們也搶啊，地上都長草了，再過幾個月都特麽可以踢足球了。」

　　許博銳搖搖頭：「誰知道呢，可能離教室得近唄。」

　　「城南建設體育館不是開了嗎，那地方多好啊，又新又標準，離得也不遠啊。」裴南滿臉的不悅。

　　許博銳剛把英語作業抄完，遞給了一邊等待的孫承澤：「也是啊，難道他是爲了耍酷？他不是喜歡沈櫻芝嗎，讓沈櫻芝那幫小姐妹看看他們打球的英姿，撩妹不都這樣嗎。」

　　裴南切了一聲：「沈櫻芝那幫妹子能這麽好撩，這麽膚淺？」

　　許博銳呵呵一笑：「廢話，籃球打得好的從古至今都是男神。」

　　裴南道：「得了吧，宋一瀾不就不打籃球嗎，我祁哥平時也沒見打過啊，夏依芮現在還對祁哥念念不忘呢，你再看宋一瀾的微博關注，八百個小姑娘，溜不溜？」

　　許博銳用卷子敲了下他腦袋：「人家需要靠耍帥吸引眼球嗎，你也不看看人家家幹什麽的，紅三代懂嗎傻逼，再說祁彧可是mvp，隱藏大神。」

　　他倆聊天的聲音還挺大，再加上返校的人還沒全，基本上整個班級都聽到了。

　　孟逸亓實在受不了，一拍桌子站了起來，瞪眼道：「裴南，信不信我去告老師你抄作業！」

　　裴南趕緊雙手告饒：「班長我錯了，都是許博銳說話聲音大！」

　　許博銳咬牙：「你妹的！」

　　他倆是憋住嘴了，過了一會兒，董珂珂又開始叨叨起來。

　　她往梁濃身邊靠了靠，伸出小指頭，指了指宋一瀾空蕩蕩的座位。

　　「哎，沒看出來啊，這位還挺浪？我以爲他平時嬉皮笑臉的沒幾個女生喜歡呢。」

　　梁濃手心裡放著兩個維生素片，正準備就著水喝下去，聽到董珂珂的話，突然就覺得維生素片的味道有點噁心。

　　「不知道。」梁濃嘟囔一聲，把維生素片又倒回瓶子裡，沒再吃了。

　　董珂珂沒察覺出什麽，還在神秘兮兮的道：「不過他這種男生，能瘋能玩，還幽默，開的起玩笑，活躍得了氣氛，平時還喜歡逗人，最招那些悶騷的女生喜歡了。」

　　「哦......」梁濃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杯水，然後乾脆拿著杯子起身奔飲水機。

　　董珂珂一見她走了，嘴裡的話也都憋了回去，悻悻的掏出作業開始補。

　　又過了一個小時，宋一瀾才摟著祁彧從外面有說有笑的走進來。

　　倆人都換了新衣服，乍一看像走秀的模特似的，和單調樸素的教室格格不入。

　　祁彧的還素一點，宋一瀾的永遠都那麽色彩亮麗，好像一點也不知道低調。

　　祁彧一看見季悠，立刻甩開宋一瀾的手，臉上挂著溫柔的笑。

　　季悠和他眼神對視的片刻，不自在的低下頭，裝作正在認真背單詞，但眼睛還彎成漂亮的月牙狀。

　　宋一瀾仿佛被拋弃的小媳婦似的，朝祁彧的背影比了比中指。

　　有异性沒同性。

　　自從遇見季悠，成天跟個開花的向日葵似的。

　　他腹誹完祁彧，立刻換了一副臉色，嘚嘚瑟瑟的走到梁濃桌前。

　　食指敲了敲淺藍色的乾淨桌布，輕飄飄道：「學委，作業寫完了嗎？」

　　梁濃抬起頭，推了推眼鏡：「你是老師嗎？」

　　宋一瀾只想跟梁濃打個招呼，好順勢展開話題。

　　沒想到一開場的畫風就不太對，他一楞：「啊？」

　　梁濃又低下頭：「我寫不寫完跟你有什麽關係啊。」

　　這麽冷淡？

　　宋一瀾不知道自己又哪裡得罪她了。

　　明明挺好的心情瞬間冷了下來。

　　「不是，我惹你了麽？」

　　梁濃頓了頓，眼尾微垂：「你想多了，我著急預習。」

　　她說罷，從書桌堂裡翻出《重難點手册》，打開下周一要學的課程，拿出熒光筆，認認真真的盯著看，完全不準備再理宋一瀾。

　　宋一瀾莫名其妙遭受了冷暴力，難受的撓了撓頭髮。

　　董珂珂本來就寫不下去作業，一有動靜她就喜歡凑熱鬧。

　　一看宋一瀾來了，她抬起頭，晃著筆問道：「哎，你微博叫什麽啊，互關一下唄。」

　　宋一瀾支吾了一下，反問道：「加微博幹嘛，我都不怎麽用了。」

　　董珂珂撇了撇嘴，以爲宋一瀾不愛加她，於是把手機又收了回去，不樂意道：「剛裴南還說你微博加了好多人呢，怎麽就不用了。」

　　梁濃深吸一口氣，翻了一頁書。

　　她在書裡明顯加粗的字體上都畫了熒光筆道，但是一點都沒看進去。

　　她心裡亂亂的，無聲的質問——

　　爲什麽說謊呢？

　　用著就用著唄，加了就加了唄，爲什麽非要不承認自己還用呢？

　　宋一瀾低低的駡了一聲「操」，一扶額頭，揉了揉眉心。

　　「我真不用了，轉學之後就不用了，那賬號加的都是初中同學和柏市一中的同學。」

　　他說完還伸著脖子喊祁彧：「猛祁祁，你給我證明，我是不是不玩微博了？」

　　祁彧掃他一眼，剛想說一句你發什麽瘋，但看宋一瀾下移的眼神，他抿了下唇：「嗯，對。」

　　宋一瀾一攤手：「看吧。」

　　董珂珂被他弄得有點惶恐，不自在的揉著卷子的一角。

　　「行行行，我信了。」

　　她心裡直犯嘀咕，至於嘛，不加就不加了唄，還弄得這麽興師動衆，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難不成宋一瀾喜歡她，害怕她誤會？

　　董珂珂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立刻心虛的低下了頭。

　　天啊，宋一瀾要是真喜歡她該怎麽辦？

　　怪不得他總回頭說話，但却不怎麽敢跟她對視。

　　雖然董珂珂一開始覺得祁彧帥，也幻想過跟祁彧發展點什麽。

　　但祁彧的目標太明確，一來就瞄上了季悠。

　　董珂珂自認自己不如季悠漂亮，又沒有季悠的學習成績，所以明智的選擇了放弃，及時止損。

　　可現在一琢磨，其實宋一瀾也不錯啊。

　　家境不比祁彧差，身高長相都可以，還經常能把人逗笑。

　　董珂珂想著想著，不免有點臉紅。

　　她不知道，宋一瀾站在前面，目光一直落在梁濃身上。

　　梁濃的熒光筆停在書頁上，已經不動了，黃色的顔料在紙上暈開一小圈。

　　片刻後，她突然咳嗽了一聲，把筆收了起來，揣進筆袋裡，然後拿起水杯，仰頭喝水。

　　抬起頭的一瞬間，她和宋一瀾猝不及防的對視了。

　　梁濃的手一顫，差點把水灑出來。

　　緊接著，他們默契的把目光移開了。

　　上課鈴驟然打響，刺啦刺啦的尖銳響聲傳遍了教室的每個角落。

　　盛華這麽多年了，還沿襲著最古老的鈴聲，伴隨著斷斷續續的電流，仿佛一張漏了風的破鑼被持續打擊。

　　季悠被震得一眯眼，覺得神經都在跳。

　　祁彧突然伸過手來，繞過她的後頸，把一個軟軟的東西輕輕扣在她的耳朵上。

　　瞬間，所有的雜音都被隔絕在外，整個世界都安寧了。

　　季悠這才發現祁彧給她帶的是個耳機。

　　祁彧的手還搭在她的耳朵邊，勾唇看著她笑。

　　大約半分鐘之後，鈴聲才停止。

　　季悠把耳機輕輕的摘下來，聲音頓時又涌了進來。

　　「真好用。」她感嘆道。

　　祁彧點點頭，直接把耳機挂在季悠的脖子上，隨口問道：「作業都借出去了？」

　　季悠眨眨眼：「對啊。」

　　嘖。

　　祁彧用手指捏了捏她的耳垂，眼露失落道：「小沒良心的，都不知道給我留。」

　　季悠信以爲真了，還有些愧疚，小聲道：「你應該給我發個短信，我就不借出去了。」

　　她當然還是有偏向的，肯定願意先借給祁彧。

　　可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祁彧繼續逗她：「那你應該怎麽補償我？」

　　季悠躊躇了一會兒，把小臂搭在祁彧桌面上，抬了抬手指：「要不你一邊做我一邊給你講吧，這樣你自己也能記住，知識還是要反復鞏固的，不能覺得會了就不用寫了。」

　　祁彧看著她笑意變得更深了：「嗯，有道理，我覺得我有點忘了怎麽接吻了，不如小季老師也幫我複習一下？」

　　季悠剛剛還在一本正經的講道理，結果被他一句話弄得面頰緋紅。

　　「你...你真是。」

　　祁彧摸了摸她軟噠噠的頭髮，嘆息道：「以後晚自習要練籃球，就不能陪你了。」

　　這是體育老師在籃球隊的群裡新下達的通知。

　　比賽在即，孫校長自尊心强，不想再當重點高中的吊尾車，所以尤其重視這場聯賽。

　　更何况，把柏市的mvp都弄來了，要是再打不好，簡直太丟臉了。

　　季悠了然：「好呀。」

　　祁彧替她把耳機摘下來，低聲在她耳邊道：「要是某人能在學習累了的時候，去籃球場給我送瓶水，我就......」

　　季悠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

　　她知道祁彧說的是誰，也知道祁彧肯定是在逗她，但話停在這裡，讓人實在想知道接下來是什麽。

　　她的睫毛微顫，水潤的眼睛四下亂看，舔著下唇輕聲問：「你就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