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重
“可是師父……我根本不值得你原諒。”
魏輕塵丟下這句話就加快速度逃竄,他黑色身影極速穿行在白色雲霧間,像一隻迷失方向的黑鷹。
殷無憂緊緊跟隨,卻總是被甩下。那傢伙無頭蒼蠅似的,根本不知道要去哪兒。殷無憂也只好跟著他亂竄。
兩個人你追我趕不停歇,後來殷無憂真氣不濟從雲端跌了下去,本以為徒弟會像往常一樣來救他,沒想到那小子回頭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下還是趁機逃走了。
“臭小子,還真是不得了了。”殷無憂暗罵一聲,堪堪穩住身形,落在了地上。
他累得夠嗆,在原處歇息了片刻又急忙去找人,但那傢伙早消息得無影無蹤,上哪兒去找?
殷無憂努力思索徒弟可能的去向,那小子除了自己這個師父,既沒什麼朋友,也沒什麼可以依靠之人,再說出了這樣的事,按照他的個性應該也不大會找人傾訴。殷無憂著實犯了難,只好漫無目的在附近搜尋。
他找了三天三夜都沒見到徒弟半個影子,中途還抱著試試看的想法去了林青家裡。但林青不在家,魏輕塵也沒去過。他一路找回了羿城,又去小曼家尋人,仍是一無所獲。
“你回家去看看啊!”於小曼對他道,“輕塵哥哥無處可去,只能回鳳鳴山。你怎麼這麼蠢?”
“我蠢?”殷無憂晃了晃小丫頭的沖天鬏,沒好氣道,“他有意避開我,怎麼可能在家乖乖等我?”
說是這樣說,但他還是回到了鳳鳴山。
門一開——
好傢伙,那小子還真的乖乖在家等著他。
與其說等他,不若說,這孩子是真的無處可去,只能回到這裡。
*
是沉寂的夜,是寒冷的夜,湖邊雅舍一片黑暗,沒有亮起一絲光。殷無憂帶著滿身疲憊,剛一推門就聽到一陣輕響。
“塵兒!”
殷無憂憑著直覺猛地往那邊一撲,瞬間抱住了要逃跑的人,而後急忙勸著:“別跑別跑,你聽師父說句話好麼?”
懷裡的人根本聽不見他聲音似的,呼吸全亂了,像一頭受驚的困獸似的,急速喘息著,努力要掙脫他。兩個人在地上翻滾著,不知撞翻了多少東西。
“乖,別怕別怕。”殷無憂死死箍著驚慌失措的人,溫聲道,“你想去哪兒?你沒地方可去了,你只能留在我身邊……好了,有什麼事兒咱倆好好說行麼?哎喲喂……嘶,別把為師的老骨頭掙斷了……”
這話一出,懷裡的人果然不敢使勁推了。
賣慘計畫成功,殷無憂馬上騰出手指向房間一角,用一道白焰點亮了殘燭。
暖黃色的光立刻灼破黑暗,盛滿整個房間。不待殷無憂看清徒弟的臉,對方就趁機將他從身上掀開,又突然驅動地上的長劍,竟是要刺向自己的心窩!
殷無憂大驚,幾乎是本能般地撲了過去,一把握住了劍刃。
鮮血乍然滴落,瞬間刺痛雙眼,魏輕塵連忙卸去了劍勢。
“當”的一聲,殷無憂將劍丟在了一邊,反手就給了徒弟一巴掌。
“混帳!又來這出!”他一把揪住魏輕塵的領口,厲聲道,“有完沒完?誰允許你這樣的?”
他又驚又氣,胸口大幅度起伏。
“你內疚,你無地自容,你無顏面對我,你不敢接受我的原諒是不是?”他深吸一口氣,咬牙道,“好,你害我那麼慘,我本來也沒打算白白原諒你。”
說著他又狠狠地給了徒弟一巴掌。
“啪”的一聲巨響,驚得縮在一旁的阿花急急飛了過來,慌亂地抓他的袖子,對他叫著:“別打架!快鬆手!”
“滾開!”殷無憂吼了傻鳥一句。
緊接著他好像用光了所有力氣,頹然跌坐在地上,微微喘息著。他拿受傷的手打的,方才情急之下也沒顧上那麼多,現在緩過神來,他的手痛得厲害,低垂在一旁,不停地顫抖,血淌下來,很快在地上匯了一小片。
看到那觸目驚心的紅色,魏輕塵突然清醒過來,他馬上起身去端了盆清水,又找來了傷藥和乾淨的白布,跪在師父身側,給他處理傷口。
燭光照亮他的身影,他低垂著腦袋,沉默得讓人心疼。
他動作小心翼翼,極為輕柔,殷無憂看著他,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用無奈又憐愛的語氣喚了一聲:“傻孩子……”
他簡直溫柔得不像話。
魏輕塵心裡像受到暴擊,他吸了吸鼻子,眼皮一搭,一滴淚水便砸在了師父掌心。
殷無憂被那滴淚水燙得心裡一抽,手不自覺抖了一下,馬上安慰道:“沒事沒事,不疼的,你別在意。”
把師父傷成這樣,魏輕塵怎能不在意?
他用手背蹭了蹭雙眸,又把頭扭在一邊,稍稍緩了兩口氣才繼續幫師父包紮。等處理好了,他輕輕放開了師父的手。
“再打一盆水來。”殷無憂吩咐道。
魏輕塵雖然不知道師父要水做什麼,但還是聽師父的話,很快又端了一盆水來。
殷無憂把手巾丟進盆裡,沾了水之後一手捏著徒弟的下巴,讓他抬起頭來,一手拿著濕手巾輕輕幫他擦拭臉龐。
剛剛他拿受傷的手打的徒弟,結果在徒弟臉上留下了血手印,看起來挺恐怖的。
但把他臉上的血清理乾淨後,他的臉還是不能看,只因殷無憂下手太狠,活生生把徒弟一張俊臉打得又紅又腫。
他倒是不後悔。
小子那般糊塗,他只有下狠手才能把他打醒。
但……也不知他醒了沒有。
將水盆推到一邊,殷無憂拉住了徒弟的手,看著他道:“好了,打也打了,我也出氣了,你可以放心地接受我的原諒了。”
魏輕塵卻是輕輕搖頭。
“那你倒是說說,到底怎麼一回事?”殷無憂丟了一堆問題給他,“從我倆怎麼認識開始講,講到你為何要廢我一身修為,又為何救我,還對我這麼好。”
“不是我廢你的。”魏輕塵眼圈泛紅,眸中又泛起淚光,他哽咽道,“我怎麼捨得廢你……我怎麼捨得……”
“那你跑個屁啊!”殷無憂聞言大怒,忍不住戳了戳他腦袋,急吼吼道,“你又沒有傷我家人,又沒有傷我,還有什麼不值得被原諒的?”
魏輕塵垂下頭,悶聲道:“還有別的事兒……”
“別的事?什麼事?”殷無憂抬手托起徒弟的下巴,強迫他抬頭看著自己,然後有了一個自己都不願信的猜想,“難道你……強了我?”
“沒有!”魏輕塵慌忙否認,“我怎敢大逆不道侵犯師父?!”
“那你侵犯了我家中女眷?”
“也沒有!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家中早就沒人了……”
“哦。”聽到這句殷無憂稍顯失落,原來他早就沒有家人了,原來他真的只有這個徒弟。
他話鋒一轉,又道:“我的小祖宗啊,你又沒有傷我,又沒有侵犯我,又沒有傷害我的家人,到底還有什麼不能原諒的?”
魏輕塵再次搖頭,一副打死不說的樣子。
“那好吧。”殷無憂鬆開他的下巴,起身要走,“我去找白玉竹。”
*
“不可!”
魏輕塵一把抱住了師父的腿,他動作急了些,不小心將師父撲倒在地。
殷無憂猝不及防正面朝下摔了個狗吃屎,偏生他下意識地用了受傷的手撐地,頓時一陣劇痛從掌上傳來,他忍不住嘶了口氣。
“師父!”
魏輕塵連忙扶起師父的上身,讓他靠在自己懷裡,又極為愧疚地捉起他的手,湊到嘴邊給他吹氣。
“沒事,”殷無憂忍著痛對徒弟道,“要麼你自己告訴我,要麼我去找白玉竹,反正我定是要知道那一切的。”
“你家裡真的沒人了。”魏輕塵摟著師父,用沒挨打的半張臉蹭了蹭他,可憐巴巴道,“你真的只有我,我也真的只有你。你的過往盡是痛苦的回憶,不知道也罷。你就不要執著了好麼,師父?”
“就算我家裡沒人我也還是要知道我家裡到底有過哪些人。”殷無憂嚴肅道,“你永遠也不知道失去記憶有多痛苦,也永遠無法對我感同身受,你讓我放棄自己的過往,實在有些過分……”
他頓了頓,又道:“比起白玉竹,我更希望從你口中得知那些事。”
“師父,請原諒徒兒無法坦誠,”魏輕塵又用額頭在師父肩上蹭了蹭,悶聲道,“說了……咱倆就完了。”
殷無憂拍了拍他背部,語氣堅定道:“不會的。”
魏輕塵仍是不放心:“會的。”
殷無憂歎了口氣:“塵兒,你讓我很傷心。”
這句話像是一道長鞭狠狠抽在了魏輕塵後背上,他身子僵了一下,而後鬆開了師父,又像先前般低著頭看地板,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活力。
殷無憂看著他,聲音很是疲憊:“我已經對你釋放了足夠的信任,我甚至可以原諒一切,你難道……連對我坦白的勇氣都沒有麼?縱然你從前傷我千百遍,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我便感覺不到痛。但現在……我只是想求一個真相,你都不願意給……我實在不知……”
更重的話他還是不願說出口,因此話頭就斷在了那裡。
他搖了搖頭,帶著滿臉失落的表情,從地上起來,繞過沉默不語的徒弟,向門口走去。
“師父……”
一聲輕喚從身後傳來,像羽毛撫過心臟。
傻小子,果然還是沒讓自己失望。
殷無憂心中一喜,忍不住唇角勾起,馬上轉過身去。
徒弟的臉突然迫近,只見對方出手如電,他頓時動不了了!
不待他反應過來,就突然被徒弟扛在肩上,搬進了臥房。
“魏輕塵!”殷無憂大喊,“你想做什麼?!快把我放開!”
魏輕塵點亮燈,掀開被窩將師父塞了進去,先給他掖好被角,把他裹得嚴嚴實實,又將燈盞拿過來放到了床頭櫃上,照亮師父的臉。
他突然笑了一下,陰測測道:“師父,黃三帖說的沒錯,我確實是個十惡不赦的惡魔。所以……我是絕對不會允許你去找白玉竹的。”
說著他突然朝外喊了一聲:“阿花——”
“來了來了!”阿花馬上拍著翅膀從外面飛了進來。
魏輕塵將它放在師父枕邊,摸著它的頭對它道:“你替我陪著師父,若他罵你,你聽著就行了,不准啄他。”
阿花看了看橫眉瞪眼的人,搖了搖頭:“不不不!他凶我!”
“乖,你聽話。”魏輕塵給它順了順毛,“我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你要去做什麼?”看著他起身,殷無憂有種不祥的預感。
魏輕塵大跨步往外走。
“我去滅了醫仙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