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掰了
“我願意。”
魏輕塵左手握著配劍,大拇指輕輕一推,長劍立刻鏘的一聲彈射而出。
大音寶劍在枝葉間晃了一圈,而後劍光一閃,猛地刺向自己的主人!
“塵兒!”
殷無憂目眥盡裂,喉間一甜,差點當場暴斃!
幸虧黃三帖及時擊落了大音,救了魏輕塵一命,他的魂魄才歸位。
“算啦,逗你的。”黃三帖漫不經心道,“老朽不想給醫仙穀惹禍,你倆從哪兒來到哪兒去吧。”
魏輕塵沒死成,頓時遺憾不已。
他不死心,膝行兩步拉住了黃三帖的衣袖,繼續苦苦哀求:“前輩,前輩……不管我做過什麼惡,都和我師父無關,還請您不要因為我而放棄救治他!只要您願意救他,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塵兒!”殷無憂終於衝開了啞穴,盯著徒弟的背影高喊道,“夠了,你不要再求他了!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麼?咱們不治了,咱們回家。”
要徒弟為了自己這樣折損尊嚴,低聲下氣,他看不下去,也接受不了!
魏輕塵沒聽見似的,繼續拉著黃三帖的衣袖苦求。
“魏輕塵!”殷無憂再也受不了,怒道,“你給我起來!立刻,馬上,站起來!不許你再求他。你若再這樣,我就……我就跟你斷絕師徒關係,往後再不理你了!”
“斷就斷吧!”魏輕塵扭頭沖他大吼,“只要你能好,你愛斷斷不斷拉倒!”
“你——”
“你閉嘴!”
殷無憂被徒弟吼懵了,一時間嘴唇囁嚅,卻發不出聲音。
魏輕塵沒多理他,吼完人馬上又轉過頭去同黃三帖交涉。
許是被他的誠意打動,又或者被他鬧煩了,過了一會兒黃三帖終於松了口,對他道:“既然你誠心誠意,那我就給你個機會吧。這黃泉花我收下了,我尚且需要一隻噬靈蟲做藥引。你去替我取來,我便請我師弟替你師父看看。注意,是看看而已。”
黃三帖手上拿著那朵黑色的黃泉花,聲音徐徐:“你師父魔氣染身,又在體內淤積太久,早已蔓延到他四骸,侵染了他的五臟六腑,並不是那麼好治的。我是沒什麼法子,但我師弟白玉竹年輕時曾遊歷四方,興許有過相關的見識。不過我不敢保證他有辦法治,所以你可別抱太大希望。若治不好,至少能幫你師父治好失憶症,你們也不虧。”
能治失憶?!
殷無憂突然有些心動,但想到他這死老頭剛剛戲弄自己,還讓徒弟給他下跪,他就什麼也不想讓他治了,只想把他打死!
“失憶症就不用治了。”魏輕塵看了師父一眼,接著道,“失憶症非同小可,我怕出了差錯他會忘記現在的一切,還是想先請玉竹先生幫我師父看看魔化的問題。還請前輩告知我那噬靈蟲的所在。”
“雲州極淵,聽說過麼?”黃三帖道,“每年這個時候雲州甯城金氏都會舉辦斬妖大會,組織雲州劍修前往雲州極淵斬殺那些怪物。算算日子五日後是誓師大會,你們可前往寧城,與眾人一同探極淵。”
“好。”魏輕塵立刻起身,“我即刻前往,還請前輩耐心等候。”
他說著便扛起自家師父飛下了木屋。未免師父殺人,他沒敢給師父解開穴道,背起他幾個起落出了山谷,離開老遠後才將其放下,而後又客客氣氣對他賠不是。
殷無憂一路上沉默不語,此刻得了自由也沒說話。
他臉色慘白,緩了口氣後第一個動作是蹲下身。
魏輕塵還以為師父是身體不適,正待關懷,卻見師父抬手伸向他雙膝,輕輕幫他清理膝上泥塵。
塵能拂落,污漬卻是無法拍去。殷無憂隨手抓了把積雪擦了擦,也還是未能去除。
魏輕塵摸了摸師父的頭,溫聲道:“小事,師父不必在意。等會兒下山買一套新衣裳換上就是了。”
道理殷無憂都懂,但衣裳能換成乾淨的,但有些東西卻是換不回的。
他只感到心裡堵得厲害。
魏輕塵見師父不說話,這會兒開始慌了。山間清風陣陣,鳥雀爭鳴。他彎下腰拉起師父的手,先用袖子擦掉上面的雪,又輕輕晃了晃,用商量的語氣道:“咱們……咱們去寧城吧,師父?”
“魏輕塵,”殷無憂起身,從對方手裡抽出了自己的手,而後一臉平靜地看著他,語氣也冷靜得可怕,“我尋思著,咱們還是把師徒斷了吧。你為我所做,我已承受不起。”
他頓了頓,又道:“我也不想要一個不聽話的徒弟。你好生珍重,往後咱倆江湖不見。”
他說完轉身就走,魏輕塵連忙跟了上去。
“我何時不聽話了?”魏輕塵一把將人拉住,開始裝傻充愣,“好師父,你可要想清楚,世上再也找不到比我更聽話的徒弟了。”
“滾吧你!”殷無憂甩開他,又作勢踹他,“滾滾滾,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你更氣人的徒弟了。再跟你做師徒,我簡直會被你氣死!”
“某人怎麼這樣啊?”魏輕塵撇撇嘴,做委屈狀,“前天晚上才把我摟在懷裡,摸著我的頭,說我是他唯一的徒弟,這輩子無論如何也會寶貝著我,現在轉眼就把我給踹了。這什麼作風啊?仙風道骨的無憂真人還有沒有半點信譽可言了?”
“沒了!”殷無憂怒目而視,一下下戳著他的肩膀,步步相逼,“我跟你說的話你都當沒聽見,我對你說的話又何必作數?方才你到底在做什麼?你二話不說就當著我的面自絕!你拔劍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你師父?”
菜。
世間再也不會有比他更菜的師父了。沒把徒弟罵哭,自己倒是先紅了眼眶。
纖長睫毛銜著一滴淚,風一吹便落在了泥濘裡。
他看著自家徒弟,雙唇輕顫,聲音哽咽:“你師父視你如命,你……知道嗎?”
“我……我當然是想著師父的。”魏輕塵被師父的淚水弄得手足無措,又被那句“視你如命”攪亂了心湖,他下意識地伸手想為師父拭去淚水,指尖還沒觸到他的臉頰又縮了回去。
“我,我肯定是想著師父的,”他小聲道,“我若不想著師父,便不會甘心為師父做任何事。”
“你想的……不是為師想要的。”殷無憂閉了閉眼。想到徒弟差點死在自己面前,他一呼一吸都能牽痛心臟。
兩個人站在路邊,被山坡下湧起的風吹起衣擺,殷無憂打量著自家徒弟——
他的塵兒,長身玉立,豐神俊朗……他是人中之龍,他是這樣頂天立地的男子,他應當只跪父母和自己,他怎麼放下他的高傲隨意向人屈膝?
他怎能如此?
自己何德何能讓他如此?
殷無憂別過頭去,哽咽不已:“你師父捨不得你那樣,一千一萬個捨不得……一丁點兒也不舍的。”
“就像徒兒也捨不得師父受苦。”魏輕塵接過話頭,看著師父道,“徒兒也捨不得師父飽受折磨,痛苦不堪……更捨不得師父暗自咬牙堅持,每日只對我笑,不讓我知道你有多痛。”
他深吸一口氣,眨了眨酸澀的眼,又靠近師父一步,捉住了他的袖子。
“師父只道怕我死,師父只道自己視我如命,卻不想想……我也怕師父死掉啊,我也視師父如命,生怕失去師父。我一個魔,為世人所不容,若師父沒了,我就成了沒人要的孩子,也從此……孤苦又伶仃。”
他緩了口氣,又道:“是否因為我多次拒絕師父示愛,師父便不覺得我心中有你了?我如此在意師父,師父……又真的清楚麼?”
他一個高高大大的帥小夥,突然扯著自己的袖子講出這樣可憐巴巴的話,令殷無憂十分動容。
殷無憂怔怔地看著他,心裡亂成一團。
無論是獨自涉險為他采藥,還是捨身為他擋雷,亦或者屈尊為他求醫……徒弟為他做了這麼多,哪一件不是讓人看得明明白白?
他清楚,他都清楚啊。
徒弟對他這樣好,他怎能不清不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