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分花生渣餅
而窩在童韻懷裡那白淨軟糯的小人兒,卻靜悄悄地睜開了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她腦中還殘存著上輩子的記憶,轉眼間卻已經重新投入人世。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情,她並不太懂,只隱約記得被媽媽從肚子裡生出來那一刻,她腦中有一個清醒的意念,那就是媽媽本來命中沒有自己這個女兒的,是自己強行來到這個世界。
她生下來也有幾天了,從開始的視力模糊,到現在已經能看清楚屋子裡的一切了。
這是一間廂房,從光線來判斷應該是西屋,屋裡陳設很簡單,一張大炕佔據了半個屋子,炕頭是一溜兒的短腳炕櫃,其中一個櫃門開著,裡面是整齊碼放的尿墊子。靠著炕的地方是一個有些年頭的五斗櫥,五斗櫥旁邊有一把舊椅子,除此再沒有其他了。
牆是泥牆,很有年代感的樣子,牆上除了糊一些舊報紙外,還有一張開國元首的畫像。
回想起這幾天聽到的生身父母的話,她隱約感覺到,這應該是新中國成立後的事情,可能是六七十年代,那時候物資短缺,社會也處於變動中。
自己的姥爺,看上去成分不好,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不過沒關係,聽起來這母親下鄉也有幾年了,按時間推算,熬個幾年,估計就能平反了吧?
胡亂想了這麼多,她這個小嬰兒其實也有些累了。
畢竟她如今只是幾天大的小娃兒,腦袋瓜子比拳頭大不了多少,估計還沒法支撐這麼多的想法?
她閉上眼,深吸了口氣,從腦中調集出幾個腦筋急轉彎想了想,發現自己思路清晰,又回憶了自己往世小時候的一些事,也都記得,這才鬆了口氣。
看來自己的智商和記憶力並沒有真得完全退化為一個小娃兒。
她聽說過剛出生的小孩會記得前世的事,甚至還能看到鬼怪什麼的,可是過了四五歲就慢慢忘記了。希望她到時候還能記得,畢竟這個年代也就比她的出生年代晚個十幾年,許多大事的發展軌跡應該不會變。只要她記得上輩子的事,將來就一定能派上用場。
她正這麼胡亂想著,就聽到門外傳來嘰嘰喳喳的聲音,聽那聲音應該是一群幾歲大的小孩兒,在大人的帶領下過來屋裡。
門被推開了,她感到一點涼風襲來,她的母親童韻連忙拿小被子給她遮蓋嚴實了。
「過來了啊,趕緊坐,來,坐炕頭這邊。」童韻見進來的是隔壁孫六家的媳婦,同來的還有老蕭家的孩子,並自家的侄子。
這一群光屁股小孩,大的七八歲,小的也就三四歲罷了,一個個臉上紅彤彤的,鼻子裡流著兩通小鼻涕,吸溜吸溜的,睜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著炕頭上的小娃兒。
「她真小!怎麼才這麼大一個!」孫六家的小子孫富貴先驚奇地喊了聲。
「噓,臭小子,小聲點,小娃娃在睡覺呢!」孫六媳婦對著自己兒子腦袋拍了一巴掌。
原本打算發聲的小子們,頓時壓低了聲音。
「她真白,就好像過年吃得白饃饃一個樣兒。」顧家老二房裡的糞堆這麼說。
糞堆今年八歲了,已經上小學二年級,學會了比喻用法,上來就是一個「好像」的句子。
其他人顯然贊同,都睜大驚奇的眼睛看著這白白軟軟的小娃娃,看她那垂著的眼簾,長長的睫毛。他們當然也見過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娃娃,可是這麼白淨好看的,還是頭一遭見。
「建邦,你家才出生的弟弟也這麼好看嗎?」不知道是誰,忍不住問了聲。
蕭建邦是隔壁家的孩子,他娘死了後,他爹又娶了個,後娘生了個弟弟,和蜜芽兒是同一天的。
蕭建邦望著那小娃娃烏黑的胎發,正想說什麼,忽然間就見那小娃娃陡然睜大了眼睛,望向他這個方向。
當時心裡就一激靈,怎麼這麼大的眼睛,黑亮黑亮的,清澈得能看到人的倒映。
「哇,她醒了!」
「她眼睛真好看!」
「她在看我,在看我這裡!」
「誰說的,她是看我呢,她知道我是她哥哥!」
一群小孩兒興奮起來,圍著剛睜開眼的小娃娃七嘴八舌的。
孫六媳婦也忍不住贊不絕聲:「這孩子長得真好,怪道二嫂子說你這孩子俊,可不就是俊嗎,我還沒見過剛生下來就這麼好看的小娃娃,你瞧,頭髮多黑啊,連眼睫毛都這麼長了!」
可不是麼,這年月,普遍營養不好,小孩兒生下身子賴,都得過好久才慢慢長出點頭髮眉毛眼睫毛的,有的還長得發黃,不夠黑。結果蜜芽兒,生下來胎發就黑烏烏的,眼睫毛眉毛的都齊全,眼睛也水汪汪地大。
童韻也沒亂謙虛,畢竟自家娃生下來就好看,這是明擺著的,太謙虛也顯得假,於是笑著說:「這孩子可能隨娘,我聽娘說,她出生的時候頭髮就好。」
孫六媳婦聽了噗嗤笑出來:「我看更像你,你長得好看!」
不過提起了童韻婆婆,她也忍不住多嘴幾句:「說起來你婆婆對你真好,我聽說你現在生下來孩子,每天都是紅糖水雞蛋地滋養著,還弄了什麼麥乳精?還有你二嫂娘家送來的油炸撒子!這真是好福氣啊,吃得這麼滋養,孩子奶水能不好麼!」
現在這年月,大家都不容易,誰家屋頂上不是曬著的紅薯乾。紅薯剛蒸好軟糯糯是好吃,可是存不長久,於是把紅薯切片了,放在屋頂上曬乾了,磨成粉,用來蒸餅子饅頭的吃。
紅薯面窩窩頭,吃起來那叫一個剌嗓子,可沒辦法,還是得天天吃日日吃,能有這個吃就得知足了,總比餓著強。至於什麼紅糖水雞蛋,什麼麥乳精,什麼油炸撒子,那哪裡是一般人能吃得上的!
可偏偏人家童韻做月子,就天天吃。
她羨慕地只嘆氣:「童韻你是命好,趕上這麼好的婆婆,一般人真沒這福氣。」
這年頭當媳婦的哪個不是外面賺工分辛辛苦苦,回家再操持一家老小的生計,有一口吃的,先緊著上面老的,再記掛著下面小的,便是再有一口,總得想想家裡的壯勞力,怎麼也輪不到當媳婦的嘴裡。就算坐月子好了,無非就是喝一頓紅糖水雞蛋,哪捨得日日喝,更別說什麼麥乳精什麼油炸撒子的。
光想就知道了,油炸撒子,那得用一鍋的油慢慢炸,得多少油,誰不肉疼?
至於麥乳精,她還是因為童韻吃上了,才聽說有這麼個玩意兒的!
同樣是當媳婦的,她想想自己的月子,難免羨慕得心裡發酸,不過轉念一想,隔壁老蕭家那媳婦也在坐月子,和童韻還是同一天生的,家裡條件不好,她能吃上啥?紅糖水雞蛋都未必有呢!
這麼一來,她又想開了:「你本來就是文化人兒,長得模樣又好,家裡又是知識分子家庭,咱是沒法比的。偏生你又能耐,上來就生了個閨女,你看你四個嫂子一口氣生了八個,愣是沒個閨女!」
所以說,這都是命哪!
人家童韻命好,天生就好。別看現在人家的爹是什麼被修正了,可再說下天來,人家那是有文化的人兒,識字有知識,還會給人看病。要不是世道亂,童韻這樣的金鳳凰,怎麼也落不到他們這破村子啊!
說著間,她恰好看到旁邊的五斗櫥上放著個紅色鐵皮罐子,不由好奇地說:「這個就是麥乳精啊?」
剛才童韻拿出來麥乳精給自己沖了一碗喝,後來蜜芽兒哼唧了幾聲,她沒來得及把麥乳精收進五斗櫥,誰知道恰好這個時候孫六媳婦帶著一幫子小孩進來了。
眼看著這群小孩有七八個,全都眼巴巴地瞅著那紅色鐵罐子,她倒是心裡有些過意不去,畢竟都是孩子,那晶亮的眼睛裡滿滿都是饞,哈喇子都快掉下來了,有的還悄沒聲地嚥了下唾沫。
可是若說把這麥乳精拿出來分給孩子們各嘗一點,她還真沒那麼大方,畢竟這個實在是不好弄,太稀罕太珍貴了。再說了,今兒個分了,幾個孩子出去都說說這麥乳精怎麼好喝,那下次來了孩子過來,她還分不分?不分的話,平白得罪人。
當下童韻便笑了笑:「是了,這就是麥乳精。還不是想著我身子不好,怕奶不夠,這才特意托她大伯想法設法給弄到的,費了老大的勁兒呢。只可惜這裡沒熱水了,要不然沖一碗給孩子們嘗嘗。」
說著間,她彷彿猛然想起來似的,忙打開旁邊炕寢底下的抽屜,從裡面摸出來一個油紙包,紙包裡是一些花生渣餅。花生渣餅,就是拿花生用土法來搾油後剩下的一些渣渣片兒,是麻黑色的,薄薄的,吃起來口感並不好,以前的有錢人家甚至用這個來當肥料放到地裡,或者乾脆用來餵豬。不過這年月,只要能入口的就是好吃的,更何況花生渣餅裡好歹有點花生香,所以大傢伙會用這個做廉價零食來吃。這個不需要糧票,價格也便宜。
她拿出來分給幾個小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說:「也沒什麼好的招待你們,吃點這個吧。這還是之前我懷著身子的時候,怕晚上餓了難受,才讓建國給弄了點。」
「呀,那可是讓你破費了!」嘴裡說著客氣話,孫六媳婦沒客氣,把那花生渣餅分給幾個小孩子吃。
而看似乖巧地躺在童韻懷裡的蜜芽,心裡卻已經是被激起千層浪。
她這樣的小娃兒,精氣神都不如正常小孩子,自然是貪睡,是以當那位孫六媳婦帶著幾個小孩子過來時,她正閉著眼睛假寐,說睡不睡的,也沒打算睜開眼看。反正聽聲音就知道,這是隔壁或者家裡的半大小娃兒,嘰嘰喳喳的。
可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了一個名字:建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