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這幾天顧老太太每每從學校回來,都要過來看看這乖孫女,抱一抱哄一哄,看她一日比一日長開了,那胖乎乎軟嫩嫩的小臉兒,那微微嘟著的小嘴兒,越看越喜歡。
「咱蜜芽兒長得真好看,不說其他,就說這睫毛,又濃又密,竟然還是捲起來的,以後長大了,不知道得多漂亮!」
童韻靠在炕頭上,笑著說:「娘,你這就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自家閨女,越看越待見。」
她當然也覺得自己蜜芽兒好看,可是又覺得天下父母心大概如此,總會覺得自己孩子好看吧,其實別人家也許未必差。
然而顧老太太卻不以為然:「你這就不對了,等出了月子,你過去咱鄰居家看看吧,就看老蕭家那娃,和咱蜜芽兒一天生的,哎呦喂,那個模樣喲!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這都生了快十天了,那頭上癩得沒幾根毛,就連腦門都又窄又小,一看就是個沒福氣的!」
說著又對著自家孫女笑起來:「哪像咱家蜜芽兒,瞧著胖乎乎小臉蛋,還有這亮堂堂的大腦門,就跟個女佛爺似的!」
童韻想想也覺得婆婆說得有道理,自己女兒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的,確實是個福相。
「娘,老蕭家美娟生了個男娃,這下子,前頭的建邦和淑蘭,怕是更不受待見了吧?」
淑蘭是建邦的姐姐,建邦今年五歲,淑蘭也就才七歲,這姐弟兩個,在家自是被指使得團團轉。前些天,聽說蕭國棟還想著不讓淑蘭上小學了,淑蘭在家鬧騰了一番,哭得不成樣子,後來還是自家婆婆和大隊長陳勝利一起找過去,說了說,蕭國棟也覺得不讓女兒上面上無光,這才答應的。
現在孩子上個學,學費都不用交,書本費也就五毛錢,一年到頭的,誰家就能缺這五毛錢?
「可不是麼!」顧老太太是小學老師,管著村裡這群孩子,前前後後操心得就多:「不過我和蕭老太太提過了,她意思是有她在,就一定讓孩子上,孩子願意學,就給上。有這個奶奶一天活頭,這兩個孩子日子還能好過。」
童韻點頭:「是,好歹有個奶奶疼著,要不然……」
說著,她嘆了口氣,低頭看了看自家小寶貝,忍不住心裡泛軟。
自己和顧建國可得好好過日子,多掙點工分,希望家裡光景一天天好起來,只有大人日子過好了,才能保著自己這小女兒過得舒坦。
顧老太太說著間,不知想起什麼,竟道:「蕭老太太其實也是個倔種,這次美娟生個了個娃兒,她也沒跟前伺候!」
「那是為何?」童韻不解了,一般來說,村裡誰家兒媳婦生了孩子的,當婆婆得好歹得伺候伺候,別的不說,吃幾個雞蛋總該是有的,畢竟月子人,不能委屈。
顧老太太搖頭笑嘆了聲:「罷了,說這個幹嘛,你這在月子裡呢,犯不著操心別人家堵心事。我今日過來,是有個東西給咱蜜芽兒。」
說著間,她把蜜芽兒遞給了童韻抱著,自己卻從兜裡摸索出一個明晃晃的東西來。
童韻定睛一看,不免驚到了,這竟然是一個黃金的長命鎖,上面寫著「富貴安康」四個字。
這是金貨啊!
顧老太太壓低了聲音說道:「這個給咱蜜芽兒的,你好好收著,等以後有機會了再戴,仔細別讓人看到了。」
童韻接到手裡,只見這長命鎖有小娃兒拳頭大小,還是個實心的,掂量著份量不輕!
「娘,這哪行,她這小人家的,不值當用這個!這值錢著呢,你快收好,仔細讓人看到!」
這種實打實的金貨,一怕被妯娌看到,縱然上面幾個妯娌都關係好,可也怕有說道,二怕被外人看到。現在這年月,你在醫院裡好好給病人看病治病,都能修正主義路線下放到山區去,家裡多養幾隻雞,被割了資本主義尾巴只剩三隻了,院子裡種個樹結個柿子,都被砍光了說你種資本主義樹。
至於家裡藏了個這麼一坨大金子,童韻不知道這算什麼路線又是不是資本主義,但她知道,這是怎麼也不能讓外人看到的。
顧老太太外面瞅了瞅,門關得死緊,院子裡冷清清得沒人,也就壓低了聲音對這小兒媳婦透露兩個底兒。
「童韻,你當然不知道,我手裡,除了你爹烈士每個月發放的撫恤金,自己還藏了點東西。本來是想著什麼時候年頭不行了日子過不下去了,就拿出來慢慢變賣。可現在看這光景,你大哥在城裡,每個月也能孝敬點,底下他們兄弟四個,在大隊掙個工分,不顯山不露水的,但也能混個飽飯,一時半會,這玩意兒也用不上,我就想著,等我老了,早晚把手裡點東西傳給幾個小的。你瞧,這個鎖啊,做工好著呢,這是當年上海楊慶和久記的,是個好東西。現在那楊慶和久記好像都倒閉了,以後再是沒有了的。這玩意兒留著,好好保存,便是一時不戴,傳給後代子孫,也保值!」
這一番話,聽得童韻可是吃驚不小,一時都說不出話來了。
老人家每個月都有撫恤金,那是公爹當了烈士的家屬補貼,一個月約莫有二十多塊,這個她知道。老人家除此外還有在小學當老師的工分,折合成錢一個月也有十六七塊,這個她也知道。
城裡大伯哥現在一個月工資估計有個六七十塊,每個月會給老人家二十塊。據說是因為大伯哥進城的那個位置,是得的公爹的好,好處讓他一個人佔了,所以他得拿出工資的一部分來補貼家裡。
這個錢其實說起來是全家的,可家裡幾個兄弟沒人會惦記這錢,都在老人家手裡,她早年不容易,年紀大了,這錢就該她拿。
如此粗略一算,婆婆光每個月的固定進項就有六十多塊!
要知道,這年月,上了大學畢業後分配到三類地區,轉正後的工資還不到六十塊呢!
童韻早就知道婆婆手裡有些錢,這些年積攢下來,必然不少,可是沒想到,婆婆手裡竟然還攢著些這金疙瘩。不說其他,只說眼前這個實心的長命鎖,那麼大一塊,得多重啊,折合成錢,不知道得多少!
況且,童韻多少也聽父母提起過,舊年月時候,上海楊慶和久記的長命鎖,那是老牌子,是從晚清時候就存下來的老牌子了。這家的長命鎖,光是做工就值錢了,又比尋常金疙瘩要金貴許多。
事情到了這裡,童韻隱約也有所感覺了。
以前她就覺得這個婆婆投緣,說話做事透著大氣豁朗,不像是那沒見識的農村老太太,後來知道是在大戶人家當過丫鬟,她便想著那必是開明人家的陪讀丫鬟吧,或許還留過洋,這才讓婆婆得了那麼多見識。
可是如今,她才知道,事情怕是沒這麼簡單。
哪個大戶人家的丫鬟能一出手就是個楊慶和久記的金疙瘩?
童韻握著那長命鎖,默了老半响,終於長出了口氣。
「娘,這個長命鎖我收下了,我會好好留著,等以後蜜芽兒大了,再傳給她。」
「這就是了。」顧老太太估計兒媳婦也多少猜到了,只是沒說破而已,兀自笑了笑:「雖說世道亂,不過咱這大北子生產大隊,其實啥事兒沒有,外面那些風浪過不來。畢竟都是鄉里鄉親的,一起過了幾十年,誰不知道誰家那點子事?這山村裡人,心思單純,也沒想那些頭頭道道的,你就安心在這裡和咱建國過日子,別的不用想,咱這是五代貧農,烈士家屬,他們再鬧騰,也不敢到咱頭上動土!」
童韻心裡捏了一把汗後,如今也想明白了。
自己成分還不好呢,其實也沒啥事兒,該結婚結婚,該生娃生娃了,建國也沒嫌棄自己。
顧老太太說著間,又問起來:「我聽說,親家那邊前幾個月說要被調查,現如今有什麼消息沒?」
童韻正為這事兒愁呢,見顧老太太問起,苦笑了聲:「沒,至今沒個消息,這不是讓大伯哥幫著問問。」
顧老太太點頭,嘆了口氣,安撫地拍了拍童韻的手:「沒事,你父母既是當大夫的,救人無數,一定會有福報,什麼大災大難,早晚都能過去的。」
童韻點頭:「是,我也這麼想著,我父母,其實都是好人,只盼著好人有好報。」
好的不能好的人,有那窮的來看病,拿不出錢來,父親經常就免費給看,回頭醫院需要結賬,他拿自己工資頂上。母親雖然是個過日子的,但從來不說他什麼,反而覺得父親是個好人。
兩個人就這麼一心撲到醫院裡,救人治病的,也不爭名奪利,沒幹過一件壞事,誰知道臨到老了,竟然也要被調查了。
童韻不免想著,如今這世道實在是看不懂,若是真得父母有個什麼,她怎麼辦,是不是要和顧建國離婚,免得拖累了老顧家這一家子人?
作者有話要說:
另外蕭建邦是啥身份啊,我開始以為是首富,後來又不太喜歡首富了。
算了下,蕭建邦是1964年出生的,現在五歲,等到90年改革開放,豈不是都30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