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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芽的七十年代》第70章
☆、第70章 雪崩中的患難與共

  這一天,蜜芽兒回去,一稱她的麥穗,竟然幾乎有三斤重,那就是九分錢!

  加上頭天的七分錢,她就有一毛六分錢了。

  一毛六分錢,對於她這樣的小孩子來說可是一筆不小的財富,蜜芽兒攥著那三個五分一個一分的四個鋼崩,幾乎不捨得鬆手。

  錢啊錢,她終於有自己的小金庫了。

  感謝麥穗,感謝蕭競越。

  顧老太從旁笑得都說不出話來:「瞧咱蜜芽兒,這就是個小財迷啊!見到錢都睜不開眼來了。」

  陳秀雲也笑:「攥著不鬆手呢,這說明咱蜜芽兒是個能守得住財的!」

  鄉下人,有個迷信說法,那就是手攥得緊實手指頭沒縫,那就說明能守得住財,如果手指頭間有縫,那就是漏財的命,抓不住財,有了錢也得敗掉。這年頭,能守得住財才是好命。

  旁邊的牙狗看到蜜芽兒手裡的錢,早就迫不及待了:「稱我的,稱稱我的!」

  陳秀雲拿著秤,就去稱牙狗的,一稱之下,不由吃了一驚:「哎呦,牙狗今天厲害了,竟然有三斤重!」

  旁邊顧老太納悶,看看牙狗的書包:「有那麼多嗎?」

  陳秀雲指著秤砣星子給顧老太看:「有,娘你瞧,足足三斤重!」

  顧老太稀罕了:「咋這麼重!」

  牙狗得意地哼哼:「都是麥穗唄,實打實的麥粒子!」

  顧老太想想也是,大手一揮:「好,給咱牙狗九分錢!」

  牙狗將自己的麥穗倒在了那曬著的麥穗堆裡,拿到了九分錢,那叫一個得意啊,那叫一個開心啊,加上昨天的四分錢,他就有一毛三分錢了。而這次黑蛋很不幸,只拾到了一斤,得了三分錢,比起牙狗來,就差遠了。

  黑蛋納悶地瞅著自己兄弟,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牙狗攥著一毛三分錢:「等爹回來,我讓他給我找個小盒子裝進去!這是我的第一筆錢!」

  黑蛋擰眉,沒吭聲。

  一直到了晚上吃過飯,蜜芽兒本來打算寫作業,寫完作業好聽戲匣子,誰知道黑蛋湊過來:「你不覺得牙狗有問題嗎?」

  蜜芽兒還真沒多在意,畢竟她也沒太眼饞牙狗的三斤麥穗:「啥問題?」

  黑蛋呲牙冷笑:「依我看,他那個斤兩有貓膩!他使詐!」

  蜜芽兒聽了一想:「有可能!」

  於是兄妹兩個私下一嘀咕,便偷偷地觀察著牙狗,果然見牙狗吃過飯後,就有事沒事在那片麥穗堆旁邊溜躂。

  兄妹二人商量了下,又拉上了豬毛,大傢伙一起盯著。

  為了能夠準確無誤地觀察到敵人的一切動靜,蜜芽兒在西屋趴窗台上,黑蛋在茅房裡往外瞅,豬毛則是跑到廚房往外探頭,三百六十度全方面盯梢。

  可憐的牙狗,他見哥哥和妹妹都不見了,他以為自己安全了,於是趕緊跑到那麥穗堆裡,開始扒拉,最後終於扒拉出一塊石頭。

  「多虧了你啊!」這石頭足有兩斤沉啊!

  「我得趕緊把石頭扔了……」牙狗尋思著扔了才能消滅證據。

  可是誰知道,就在這時,他的兩個哥哥並一個妹妹,突然從四面八方衝了過來。

  「舉起手來,繳槍不殺!」

  「牙狗,不許動!」

  「牙狗哥哥,人證物證俱在,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三個小夥伴衝過來,牙狗被逮了個正著,他沮喪地垂著頭:「我,我……」

  陳秀雲聽到外面動靜,翹頭看過來:「啥,這是幹啥了?」

  黑蛋連忙解釋,豬毛補充,蜜芽兒作證。

  陳秀雲驚訝,撿起那石頭:「你,你也忒!!這孩子,為了那幾毛錢,你至於嗎你!」

  牙狗羞愧地低下頭:「我錯了,我錯了,嗚嗚嗚,我想要錢錢……」

  陳秀雲看他那樣,也是無奈,噗嗤笑出來:「做錯了事,得挨罰,你先站那裡吧,錢收回來!」

  牙狗瞅了瞅自己手心裡攥著的硬幣,戀戀不捨地上交了六分錢。

  「我那麥穗也有一斤吧,我自己留三分錢吧。」

  這時候顧老太也過來了:「不行,九分全部沒收!」

  顧老太這一聲令下,自然是沒有轉圜的餘地,於是牙狗含著小眼淚把自己的九分錢都上繳了充當罰款。

  「你這孩子啊,竟然學會了耍這種小滑頭,要做誠實的孩子,之前教過的,你都忘記了嗎?」

  顧老太開始進行思想品德教育了。

  蜜芽兒和黑蛋豬毛趕緊撤……他們知道自己奶教育起來,那怕是要教育一會兒的。

  誰知道剛撤了幾步,就聽到顧老太驚訝地說:「這,這是你撿到的石頭?」

  牙狗羞愧:「嗯……」

  顧老太蹲下來,不敢置信地盯著那石頭,前前後後翻來覆去地看,最後小聲問道:「哪兒來的?」

  牙狗羞得沒臉見人了:「我看到蜜芽兒撿得多,我也想要錢,就從山裡撿了這塊石頭。」

  顧老太拿著這石頭又看了一番,忽然嚴肅起來。

  「你們撿了石頭的事,誰也不許說,知道嗎?」

  顧老太的臉色實在是太嚴肅,以至於大傢伙不敢說啥,紛紛點頭。

  當下顧老太拿著那塊石頭進了屋,仔細地研究了一番,又研究了一番。

  「這是橄欖石啊!這是一大塊橄欖石啊!這玩意兒值老鼻子錢了!!」

  於是那一天,顧老太高興地拿出了五毛錢,偷偷地給了牙狗。

  「對誰也別說,知道不?」

  「嗯嗯嗯!」牙狗兩眼發亮地盯著那五毛錢。

  「五毛錢,自己好好留著,知道不?」

  「知道知道!」牙狗接過那五毛錢,恨不得揣到心窩裡。

  而可憐的豬毛黑蛋,只知道牙狗突然得了一筆「巨款」,至於這其中發生了什麼,卻是不得而知。

  蜜芽兒多少猜到了,可是她也不懂這石頭啊,她努力地回想,那是一塊什麼石頭來著?什麼石頭來著?努力地想了想,好像有點發綠,除了這個也沒其他特別的吧?

  這玩意兒很值錢?

  過了幾天後,豬毛和黑蛋終於也醒悟過來了。

  「咱咋沒碰上個石頭?」黑蛋朝豬毛竊竊私語。

  「傻人有傻福。」豬毛淡定地這麼說。

  「咱們也過去山裡找找吧……」黑蛋有些不甘心。

  「也行。」豬毛其實並不是太在意,不過他整天和黑蛋一起玩,黑蛋想找,他也就跟著一起找找吧。

  從那天開始,豬毛和黑蛋天天在山上轉悠,後來開學了只要一放學就去轉悠,誰也不知道他們轉悠什麼。

  他們在山上撿了各種石頭回來,紅的黃的綠的黑的,一個個擺在顧老太面前。

  「奶,能給我一毛錢不?」,沒有五毛,一毛行吧?

  顧老太淡定地掃了掃那石頭。

  「孫子,你當奶是傻子啊?」

  石頭也能賣錢?

  別逗了!

  ~~~~~~~~~~~~~~~~

  麥假結束,重新上學了,玩瘋了的小孩子們又回歸了往日讀書的日子。蜜芽兒依然每天放學做作業,也會每天聽廣播,但是除此之外,她有了最大的一個心事,那就是悄悄地檢查下自己娘的複習情況。

  有時候童韻忙生產大隊的事,也忙家務,就沒有複習,蜜芽兒就開始故意拿著一本書念叨了:「又得學習了,我得好好做作業,將來考大學。」

  童韻本來想躺下歇歇,可是看看蜜芽兒那勤快的小樣子,自己也笑了。

  「蜜芽兒還要看書,那我也看一會吧。」

  於是點上了煤油燈,剪剪燈火,母女兩個湊在油燈下繼續看書了。

  就在蜜芽兒悄無聲息的鞭策督促下,童韻倒是把課本上的知識複習得差不多了。蜜芽兒暗地裡偷偷看了下自己娘做的練習題,倒是還可以。

  努力地回想了下,她約莫記得好像之前大家覺得好玩,還看過幾眼1977年的高考題,大部分她都忘記了,只有幾個印象深刻。

  作文題目是:1在沸騰的日子裡 2談青年時代。兩個題目任選一個。

  還有一個好像是談讀詩感想,題幹給的是領袖的《七律 人民解放軍佔領南京》。

  她暗中引導著,就說自己在廣播中聽到的題目,故意去問童韻,童韻想了想後,便說了下自己的感想。

  這就夠了。

  蜜芽兒想著第一次高考,大家都被打個措手不及,自己娘事先準備了,並且在這些理解和思維發揮型題目上有了充足的思考準備,到時候可以節省很多時間,又是個聰明的娘,考試應該沒問題吧?

  不過在這麼操心之餘,她也開始想自己爹的事。

  那個爹啊,怎麼就不想著也參加高考,而是選擇賣力氣好好幹活呢?

  這這這……哎,娘要是考上了,他是不是也得跟著進城啊?

  蜜芽兒這麼一想,又開始琢磨如果爹跟著進城,到時候能在城裡幹個啥?要不然一個男人家跟著自己的媳婦進城,如果沒什麼買賣的話,怕是要被嫌棄的。雖然說自己娘不會嫌棄爹,可時候一長,就是自己姥姥姥爺那裡都有些說不過去吧?

  如此想來想去的,時間就到了1977年10月21日。

  這一天,新華社、《人民日報》、中央人民廣播電台都以頭號新聞發佈了恢復高考的消息。蜜芽兒時刻在守著收音機,是第一個聽到這消息的。

  她一下子激動得站了起來。

  為了這一天,等了太久了。

  她只知道約莫是這一年,具體哪天怎麼可能知道,現在終於等到了,不用每天守著戲匣子了!

  她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顧家所有的人,顧家頓時沸騰了。

  顧老太愣了老半天後,終於說:「報,咱們都得報名!」

  這顧老太一拍板,大家都吃驚不小,又期待又忐忑,畢竟這高考怎麼考試,自己放下書本這麼多年過去的知識還會不會,都是一個問題。

  然而顧老太就是堅持:「這是一個機會,十一年了,終於又重新高考了,是你們唯一鯉魚跳龍門的機會。不要想著你們也許不可以,不試試怎麼知道呢?難道你們想一輩子留在農村裡,面朝黃土背朝天?」

  她的這一句話,讓大傢伙陷入了深思。

  除了縣城裡的顧建章外,顧家的其他四個兒子,不是初中畢業就是高中畢業,當年都是學習不錯的,可惜除了顧建章,其他人都留在了農村。

  現在有了這個機會,算是給沉悶的屋子透出了一點光亮。

  陳秀雲忽然來了一句:「我看行,考!大家都考!」

  她這一說,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馮菊花咂舌:「你也考?」

  陳秀雲一聽,噗地笑了;「我考個屁啊,我小學四年級就不上了。我是說,咱家上過中學的,都去考!」

  馮菊花也笑了:「我也不行,我就上到小學二年級,現在墩子課本上的字我都認不全了。」

  聽了這個,顧老太清點了下家裡的人,又逐個問了意思,顧建軍初二就不上了,當初學習一般,不願意考,顧建民當初學習好,有興致考,顧建黨和顧建國想考,童韻也考。

  最後一清點,顧建民,顧建黨,顧建國,童韻,一共四個人考。

  顧老太點頭:「我老早就說過,咱們這個家如果將來分了家也就罷了,只要不分家,大傢伙都是一個家裡的,不分彼此。現在建民建黨建國童韻想參加高考,建軍秀雲還有菊花,你們平時就多幹點活,支持他們參加高考。可是呢——」

  她又望向建民建國童韻幾個:「你們以後無論是誰,如果能考上大學,發達了,必須全力提攜家裡的兄弟。」

  要知道,老大顧建章至今還得向家裡貢獻錢呢。

  這是沒辦法的,家裡的人多,哪個發達了就得提攜家裡的,不能說一個人跑到城市裡享福去,扔下其他兄弟不管。畢竟你能發達,有自己的努力,也有其他人的犧牲,那都是全家努力往上拱才拱上去的。

  大傢伙聽了,自然是連連點頭稱是。

  於是從這天起,顧建黨兄弟幾個並童韻每天晚上都是挑燈夜戰,開始的時候大家各讀各的,可是後來大傢伙發現,總有些知識點實在是太長時間沒接觸,都快忘光了,而童韻因為最近一直在複習,比他們要強多了。

  最後大傢伙一商量,乾脆都到堂屋裡來唸書,有啥事兒請教童韻。

  童韻見此情景,也就當仁不讓,成了兄弟幾個的半個老師。一家幾口子都在那裡熬夜讀書,正所謂破釜沉舟,拼他個日出日落,背水一戰,幹他個無怨無悔!

  而與此同時,劉瑞華也迎來了一個讓她這輩子無法忘記的日子。

  她爸爸的罪名,沒了。

  曾經扣著的大帽子被摘去了,她爸爸沉冤昭雪,也被分配了房子,重新回到了醫院工作。

  劉瑞華聽到這個消息,哭得不能自已,跑過去和童韻說,和莫暖暖說。

  姐妹幾個都為她高興,童韻還特意和顧建國商量了下,從供銷社買了一點酒和零食,姐妹幾個喝了個痛快。

  「十年啊,十年!」劉瑞華抱著童韻大哭不止:「這十年,我的青春,我的夢想,我對這個世界的期望,我不知道去了哪裡……」

  「我再也不用掛那個牌子了,童韻你知道嗎,我不喜歡,我不喜歡,我一點不喜歡掛那個牌子!」

  「十年,我受夠了,我累了!可我現在終於能摘掉那個牌子了!我可以堂堂正正清清白白掉做人了!!」

  童韻抱著大哭的劉瑞華,拚命地安慰:「沒事,這都過去,這不是過去了嗎?也許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回去了,回城市裡去,重新過以前的日子!」

  莫暖暖抹抹眼淚,哭著說:「對,這不是放開高考了嗎?咱們參加高考吧,一起參加高考,咱們上大學,考上大學,咱們的日子就不一樣了。」

  「好,我們一起努力!」

  大哭一場後,三個患難與共的姐妹緊緊地抱在一起,相約一起努力,考上大學,為了將來美好的生活而奮鬥。

  劉瑞華明顯是喝多了,喝多了的她突然大聲地朗誦起了當年最愛的那首詩

  「海燕叫喊著,飛翔著,像黑色的閃電,箭一般地穿過烏雲,翅膀掠起波浪的飛沫。

  暴風雨!暴風雨就要來啦!

  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閃電中間,高傲地飛翔;這是勝利的預言家在叫喊:

  ——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童韻望著劉瑞華激情昂揚的樣子,眼裡開始模糊,她覺得她好像看到了十年前的那個劉瑞華,那個無所畏懼爽朗大方總是說說笑笑的劉瑞華。

  ~~~~~~~~~~~~~~~~

  1977年那一年,對於蜜芽兒來說,發生了太多的大事。

  也許是這些大事在腦海中銘刻得太過深重鮮明,以至於這幾件大事之間的一些細碎小事,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她甚至記得,那一年,劉瑞華老師面帶紅光地走進教室,精神飽滿地給他們上課,感情充沛地給他們念起那篇《巴特找小羊羔》:「放學了,巴特在回家的路上,聽見咩咩的叫聲。他東找西找,在一條小溝裡找到一隻小羊羔……」

  那個聲音,清朗充滿活力,就那麼一直在她耳邊響起,以至於好多年後,當她回憶起自己小時候,依然能記起那段課文。

  與此同時,另一個事則是莫老師給大家發寶塔糖,五顏六色的寶塔糖,一人一個,說是大家必須吃。

  有的人高興地拿起來吃,也有的納悶地打聽這是啥好日子,怎麼學校竟然發糖吃?

  不過蜜芽兒知道,那是寶塔糖,寶塔糖是政府統一組織發給大家的,是去蛔蟲的。

  聽說第二天有同學竟然拉出來一條細長的蟲子,這件事一傳,小朋友們不免有些害怕,有的甚至要求再吃一個寶塔糖。

  這些記憶,深深淺淺,就印在她的記憶中,揮之不去。

  而在寶塔糖後沒多久,就是那件改變了無數人的人生方向的大事了。

  那件大事,卻不是1977年的高考,而是發生在清水縣大白公社的那一場的大雪崩。

  誰也不知道這場大雪崩到底怎麼引起的,但是就在那天夜裡,緊靠著大白公社的那座山突然產生了嚴重的山體滑坡,緊鄰著各生產大隊的那連綿山峰上,積雪順著山坡傾瀉而下,瞬間淹沒了生產大隊的田地道路,甚至有些房屋也被完全摧毀掩埋,整個譚合公社通往清水縣城的道路完全被大雪流沙封死了。

  譚合公社,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

  這件事對於大北子莊生產大隊的人來說,自然也是一場災難,眼睜睜地看著已經要冒出苗的麥子就這麼被積雪覆蓋掩埋,眼睜睜地看著大雪堵塞了通往別處的道路,大北子莊生產大隊成為了一座孤島。

  大傢伙嚇壞了,有人哭喊,有人跌坐不起,也有人嚇得說不出話來了,更有那老太太老爺爺的,嚇得跪在那裡直接喊老天爺饒命啊。

  而相對於這些人的恐懼驚惶,那些知青們和顧家人,瞬間陷入了絕望之中。

  現在是12月9日,他們的高考時間就是明天,原本他們早已經計劃好,今天早點去縣城,找一個地方休息,第二天好在縣城裡參加高考。

  可是現在,完了,一切都完了。

  大北莊被封鎖在這裡,周圍都是滑落的雪,大家出不去了。

  人群中,有人哭了起來,是個女知青,她大哭著說:「我要考試,我要參加高考!我不想被困在這裡!」

  周圍的人全都沒說話,除了她那突兀的哭聲,只有呼嘯的北風夾裹著雪花狠狠地甩在人臉上。

  他們知道,這次是真得完了,高考的機會就這麼錯過,他們抓不住了,幾乎兩個月的複習,全都泡湯了。

  當女知青嚎啕大哭的時候,顧家這邊自然也處於一片慘淡之中。

  顧家的宅子是老宅子,在生產大隊中心位置,所以並沒有遭受什麼雪崩衝擊,家裡的人安然無恙,是以他們開始的時候並不知道外面情景,只知道約莫是封了路。

  「現在……怎麼辦?」顧建黨深深地皺著眉頭。

  「看看能不能從雪裡爬出去吧?」顧老太提議說。

  於是大家派了顧建國過去,看看外面的情況。

  顧建國出去後,屋裡的氣氛很是凝重,畢竟忙活了一個多月,如果出不去,沒法參加高考,那真是白費了。

  誰知道過了一會兒,顧建國回來了,氣喘吁吁地說:「村口老劉家的房子,老六家的房子,塌了,人都埋進去了,還有陳家的,也都被雪蓋了!好幾家,都被埋雪裡了!」

  他這一說,大傢伙臉色都變了:「人呢?人呢?」

  顧建國搖頭,艱難地說:「不知道,現在還都不知道呢,沒見到人,人不見了!」

  人不見了?

  人不見了,意思是人也都埋起來了??

  顧建國大口喘著氣;「陳勝利現在正招呼人,看看能不能挖開。」

  大傢伙頓時都陷入了沉默。

  是想辦法翻過生產大隊旁邊的積雪跑去縣城參加高考,還是趕緊救人?

  最先說話的是童韻,她的聲音有些變調了:「娘,我是生產大隊的會計,是幹部,生產大隊出了這種事,我不能走,我,我也想辦法幫著救人去!」

  哪怕幫不上大忙,也必須盡自己一份力!這個時候,她必須不能走。

  她這一說,大傢伙也都紛紛說:「對,去考什麼高考,就算考了也不一定中!都是老鄉,一個生產大隊的,咱得趕緊幫著救人!」

  顧老太看著自己這群兒子媳婦,點頭,激動地說:「好,走吧,拿上鐵掀傢伙,去找陳勝利!」

  顧家這一幫子人,當下趕緊出發,家裡的鐵掀不夠就拿著簸箕盆的,所有的功夫都帶上了,就連蜜芽兒這種小孩子也拿著自己的小木頭鏟子跑過去了。

  顧家人到了那裡,只見陳勝利急得大冷天額頭上都冒汗了。

  「同志們,社員們,這邊,你們這邊過來,咱們先挖這邊!」

  這個時候也有其他人家拿著鏟子過來幫忙,現場一片亂糟糟。

  蜜芽兒見了這情境,皺了皺眉。

  一般情況下,她只需要安靜地當一個小朋友就行了,很多事,不需要她自己費腦筋,周圍的人都是寵著她,幫她把事情辦好了。

  可是現在看起來,整個生產大隊的人都沒有面對雪崩的經驗。

  她也沒有,可是基本的常識她還是有的。

  於是蜜芽兒只好走上前,拽了拽陳勝利的衣角:「勝利叔叔,你小聲點,聲音能夠傳播能量,有可能引起共振,從而產生第二次雪崩。」

  陳勝利納悶:「啥意思?」

  蜜芽兒只好說:「我平時經常聽戲匣子,有一次戲匣子裡講過雪崩的事,說了許多注意事項,其中有一項就是不能高聲說話,因為聲音能傳播能量,如果大聲喧嘩會引起雪的共振,共振時產生的能量是巨大的,會導致雪崩。」

  陳勝利雖然不太懂,不過聽著蜜芽兒說得頭頭是道,便連忙壓低了聲音問:「戲匣子裡還說了啥?」

  蜜芽兒想了想,便指出幾個避免再次雪崩的注意事項,以及急救的重點。

  陳勝利讚賞地望著蜜芽兒;「好,叔知道了。」

  於是當下,陳勝利先讓大傢伙傳出去,不許高聲喧嘩,說話務必放輕了聲音,接著就開始組織人手,挖開那些被掩埋的房屋,準備救人。

  童韻作為生產大隊幹部,也開始配合陳勝利一起組織大家挖雪。

  她壓低了聲音說道:「我們首先要做的是救出被困的社員!」

  大傢伙紛紛表示:「是,怎麼也得救出來!」

  當下稍微分了工,生產大隊長陳勝利,副隊長蕭金鎖,會計童韻等幾個幹部各自帶著六七個社員,分成幾塊分別開始挖雪。

  因為雪不同於其他的,一個挖不好可能就引起更大的雪體滑落,所以大傢伙都得十萬分小心謹慎,不敢有絲毫馬虎。

  正挖著,那邊知青們也在劉瑞華和莫暖暖等人的帶領下拿著鐵掀鋤頭等工具過來了。

  他們其中有些女同志還沒有擦乾流在臉頰的淚水:「我們也幫著一起救大傢伙。」

  陳勝利這個時候正埋頭苦幹,此時見他們過來,感動地點頭:「都是好樣的,記住小聲點,你們幾個人分分工,這幾個加入童韻那一組,還有幾個,去我這邊……」

  一番分配,知青們也加入了社員的隊伍,大傢伙齊心協力挖著那堆積下來的冰雪。

  童韻見大傢伙都來得差不多了,便過去和陳勝利商量吃飯的事。畢竟大家都在這麼幹,到了飯點沒飯吃,又冷又餓的。

  陳勝利想想也是,找了生產大隊幾個老人家,包括顧老太和自己娘,讓大家看看,年紀大的就去給大傢伙做飯。

  顧老太和陳老太一合計,現在生產大隊也沒多餘的糧食,就各家先湊湊吧。

  這麼一提,大傢伙都紛紛表示自家可以出糧食。

  這個時候,雪崩了,生產大隊都被整個圈在裡面了,還有人生死未卜,也沒人在意誰家糧食給誰吃了,大傢伙同舟共濟齊心協力共度難關吧。

  顧老太帶領大家壘起了一個大灶台,用石頭架起了大鍋,一鍋鍋的玉米粥熬出來,大家分工合作,把這些玉米粥裝在木盆裡提過去給那邊的男人吃。

  童韻在最前沿帶領著大家救人,可到底是女人家,幹了半天後,便已經是筋疲力盡,顧建國見此,便不許她幹了,讓她站一旁歇會。童韻沒辦法,只好在旁邊指揮著大傢伙一起幹。

  她雖然看似柔弱,可是遇事頗有主見,性子堅韌,又比尋常人懂得多,她這一隊有顧家幾個兒郎,顧家兒郎賣命救人,其他人也都有樣學樣,於是沒多久,大傢伙便把村口的劉燕兒一家人救了出來。

  劉燕兒一家人被悶在屋子裡,她娘抱著她弟還好,有個孔兒透氣,所以能自己爬出來。童韻扶著劉燕兒娘出來,看她臉色不好,趕緊把劉燕兒弟弟劉強超接過來。

  劉燕兒她娘得救,扶著童韻嚎啕大哭:「可遭罪了,我的兒啊,千萬別出啥事兒啊!」

  這個時候其他人也把劉燕兒她爹給救出來了,她爹被悶在個屋子裡,可能是不透氣,已經不省人事了。

  大傢伙衝過去潑冷水救人。

  蜜芽兒看了看,覺得不對勁:「嬸,劉燕兒呢?劉燕兒怎麼不見人影!」

  劉燕兒她娘這才想起來,含著眼淚兒說;「燕兒進山裡去拾柴火,沒回來……」

  她這一說,大家臉色都變了。

  蜜芽兒聽了這話,抬頭望著不遠處山上積雪在陽光下反射出的白亮光芒,心頭寒意陣陣。

  劉燕兒,她的小夥伴,可能已經葬身在那裡了?

  就在這時,陳勝利那邊過來了;「人都救出來了吧?」

  他一邊問著一邊擦汗。

  童韻望向他,語氣蕭瑟:「劉燕兒那孩子,去山裡拾柴火,她……」

  接下來的話,她都無法說出口。

  劉燕兒在山裡,山裡雪崩了,劉燕兒會怎麼樣?怎麼可能逃過一劫?

  陳勝利一聽,急了,瞪著劉燕兒娘,壓低聲音怒道:「天還沒亮,你讓孩子上山拾柴火,你咋不自己拾柴火去呢!」

  因為不敢高聲,他的聲音幾乎是在喉嚨裡滾。

  他那個氣啊!

  當了這麼多年生產大隊長,他只求大隊的人全都平平安安,有糧食吃,不餓肚子,誰知道這一天到晚的,不是這事兒就是那事兒!

  你說雪崩了,你好好的竟然這個時候讓孩子去拾柴火?!

  劉燕兒娘哭:「誰想到,好好地就雪崩了啊!」

  她聲音不免有些尖細。

  嚇得陳勝利馬上抬手:「別別別,你別給我在這裡叫喚,你先伺候你男人去,記住,不許哭!不許高聲說話!」

  陳勝利太凶巴巴了,劉燕兒娘嚇得瑟縮不已,小碎步跑著,趕緊去照料她家男人了。

  童韻勸陳勝利:「勝利哥,現在和她生氣也沒用,你那邊人都救得怎麼樣?」

  陳勝利:「都救出來了,除了蕭樹禮他爹斷了條腿,其他人都好,能救活。」

  能救活,就不錯了,斷了條腿,還可以接上,頂多落個瘸子。

  童韻鬆了口氣:「那現在呢,劉燕兒這邊……」

  她望了望那高山:「等著雪山穩定下來,我們看看怎麼救吧。」

  陳勝利疲憊地點頭:「嗯。」

  到了晚間時分,溫度驟然冷了下來,雪山之上不再艷陽高照,根據蜜芽兒的說法,積雪在溫度變低後和山體產生滑坡的風險大大降低,陳勝利開始組織大傢伙進山營救劉燕兒。

  「孩子就在山裡,不知道啥情況,不能不管,我們必須得去看看。不過這一次自願,誰願意去誰去,自願報名,不過當然了,我們當幹部的,必須去!」

  說著間,他看向童韻:「童韻,你別去——」

  誰知道童韻直接說:「勝利哥,我也去吧,我會一點點急救,萬一真有個啥,也能幫上忙。」

  陳勝利一噎,想想,也是,苦笑聲:「辛苦你了。」

  既然童韻去,那顧家的幾個兒郎自然也都要跟著,童韻看大家都累得不輕,剛剛鏟雪實在是賣了力氣的,便和顧老太說了下,最後只讓顧建國和顧建軍過去了。

  其他人留在生產大隊,幫著清理堵塞要道的積雪。

  蜜芽兒看自己爹娘都跟著去了山裡,不免擔憂,只恨自己年紀小,不能隨著一起去,留在家中,左右是擔心。

  又想起劉燕兒,那是她最要好的朋友了,不知道這次能不能僥倖逃得性命?

  正胡思亂想著,就見那邊雪堆裡爬出來一個人,高高瘦瘦的,穿著一身大棉襖,頭上戴著個雷鋒帽,因為從雪裡爬出來的緣故,他眉毛嘴巴甚至雷鋒帽上都是殘雪。

  他掙扎著從雪堆裡爬出後,拍了拍身上的雪,便看到了蜜芽兒和其他幾個小朋友,正在那裡燒火呢。

  躍動的火苗在他冷沉的眼底跳躍,他覺得自己的心瞬間歸位了。

  「蜜芽兒,你沒事吧?」他定定地盯著蜜芽兒,嘶啞的沉聲這麼問道。

  蜜芽兒認出這是蕭競越,當下也是吃驚不已。

  「你咋回來了?外面都被雪堵住了,你怎麼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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