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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芽的七十年代》第21章
☆、第21章 土布袋子的禍根

  童韻的為人頗有些像她爹,那是寧願別人欠了自己,卻不好自己欠別人的。她知道譚桂英雖說在縣城裡上班,可那布票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況且這種好看的花布,沒關係沒門路也買不到的。

  她這裡正好有些童昭捎來的好吃的,自然就惦記著給譚桂英一些。

  顧家人多,那麼多妯娌,她給大傢伙都分根本分不過來,只能是給譚桂英使眼色讓她跟過來了。

  進屋後,童韻解開懷先餵著蜜芽兒,這邊指著那五斗櫥說:「嫂,你打開那櫥子,裡面是我弟從首都捎過來的吃的,看看稀罕什麼,給咱伯父伯母那邊帶著。」

  童韻所說的伯父,自然是譚桂英娘家爹。

  譚桂英爹在縣城裡也是有些身份地位的,她來鄉下婆家這邊過大年,若是能拿回去點好東西孝敬譚桂英爹娘,譚桂英那邊自然面上也有光。

  人家爹娘這些年,怕是沒少貼補大哥大嫂,而大哥那邊,一個月二十塊錢的工資給娘寄過來。這親裡親道的,全都是人情。

  譚桂英倒是沒見外,打開那櫥子看,一看之下,倒是吃驚不下。

  「這是哪裡來的,這麼多好東西?」

  她在縣城裡,見識多,自然是知道那些東西不好弄到手。

  「剛說了,我弟首都捎回來的,我父母準備的。你說就這點東西,若是給一大家子分,怕是每個孩子嘗不到半塊,分不勻白白惹氣。若是我自己獨吞,心裡都過意不去,況且我就算是吃,一張嘴能吃多少呢!」

  「你乖乖地收著吧,哪裡是一張嘴,這不是還有一個吃奶的嗎?你好好吃,補足營養,蜜芽兒才能長好。」

  童韻聽了,笑著道:「嫂,說實話,咱娘真挺疼蜜芽的,對我也好,在咱家,哪裡短了我的吃食,再說我每天也吃點。只是終究吃不完,也怕時候一長壞了,那才是白白糟蹋好東西。你拿五個紅糖月餅,再拿兩包雞蛋糕回去吧,給伯父伯母那邊。雖說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可到底是精細糕點,老人家吃了不費牙,大哥面上也有光。」

  大白兔奶糖是奶做的,實在貨,她想留著給蜜芽兒慢慢吃,再說那個不容易壞,留得住。

  這一番話說得譚桂英一時默住了,低頭間,感動得不能自已。

  「童韻,要不說我就最喜歡你這個弟媳婦,你真是凡事兒都想得周全。」

  她爹是機械廠的廠長,她模樣性情各方面都好,本來能嫁個不錯的人家,那也是吃香的喝辣的,後來她非看中了顧建章。顧建章家那條件,大家都知道的,他顧建章就是家裡費著所有的勁兒抬起來的金鳳凰,鄉下家裡一群弟弟要養活,全家都指望著他呢!

  嫁給顧建章,這輩子只能坑娘家補貼婆家了。

  這些年,顧建章待她不錯,她也知足,覺得坑誰補誰都行,日子怎麼都能過。可兩口子時間長了,難免也會鬧彆扭,每當兩口子生氣惹惱的時候,她難免就想,當初我如果嫁給那誰誰,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

  雖說這想法不過是一閃而逝,可終究曾經有過,只是她從不說罷了。

  不曾想,這小弟妹,心眼兒竟然這麼多,連這都想到了。

  蜜芽這個時候已經吃得差不多了,童韻將她那軟糯小奶肥身子抱起來,讓她趴在肩頭輕輕拍打著:「嫂,你收著吧,別和我客氣這個。咱們如今條件差,有點好東西,可不就是得孝敬給老人家,還能真得進咱年輕人嘴裡?嫂的爹就是我的長輩,這大過年,我好不容易孝敬一次,你可不能攔著我。」

  譚桂英聽著這個,真是又感動又想笑:「可真真說不過你,你這小嘴兒,能把死的說成活的,敢情這東西我不拿走,倒是我的罪過了!」

  童韻噗的笑出了聲:「咱現在鄉下條件差,也沒什麼好孝敬的。這兩年他們兄弟四個都掙最高的工分,家裡光景總會一年好似一年,等以後咱富裕了,還給伯父伯母送好吃的去!」

  譚桂英感慨地拉著童韻的手:「等以後有機會去縣裡,多陪我說說話,總覺得你就跟我親妹妹似的。」

  童韻笑著道:「好,以後有機會定要去叨擾下嫂嫂。」

  一時間妯娌兩個人說著知心話兒,童韻把蜜芽兒哄睡了放下,便開始給譚桂英拾掇東西。她取了個小包袱皮,把那些東西都包起來,誰知道正拾掇著,就聽到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童韻聽著這動靜,心裡覺得奇怪,想著顧建國這會子陪兄弟說話呢,不至於回來。正疑惑著,那譚桂英眼疾手快的,忙扯過被子,把那好吃食給蓋住了。

  抬眼間,進來的卻是蘇巧紅。

  原來顧家幾個兄弟帶著一群小子出去街面上放炮了,陳秀雲在廚房裡洗碗,馮菊花打掃灶台,蘇巧紅偷偷摸地路過西屋窗戶底下,就聽著裡面妯娌兩個人壓低了聲音在說話。

  她一想,便覺得這裡面有貓膩,肯定是偷摸說什麼話,說不得譚桂英又拿了幾塊布暗地裡給童韻了,當然也可能是麥乳精!

  蘇巧紅想起這個來,氣得胸口都疼。

  同樣是弟媳婦,怎麼她就不招人待見?譚桂英爹家有錢得很,她就不能多張羅點東西嗎?

  蘇巧紅這下子是來氣了,乾脆上前,一把推開門,直接闖進去。

  她倒是要看看,她們偷偷摸摸在弄什麼東西!

  結果闖進門後,就看到譚桂英急慌急忙地把個什麼蓋住了!

  「嫂,童韻,你們在說什麼呢?」

  「這不是和童韻說說蘇聯文的事嗎,我們機械廠有一批機械,說明書是蘇聯文,太高深了,讀不懂,我想著童韻學問好,想讓她回頭幫看看。」

  這件事倒不是無中生有,蘇聯文說明書確實有,不過顧老太太也懂蘇聯文,所以顧建章拿給他娘看去了。

  「是嗎?那你們真是有文化,學過蘇聯文,我這睜眼瞎,別說蘇聯文,就是咱中國字我都不認識!我和你們真真是沒法比!」

  說著間,蘇巧紅湊到了炕邊,眼睛卻一個勁兒地往被子底下瞅。

  譚桂英是廠子裡當主任的,什麼人沒見過,一眼就看出來了,皮笑肉不笑地道:「有法比沒法比的,咱這不是也當妯娌嗎?既是當了妯娌,就得好好處著,咱總不能學那黃鼠狼天天偷偷摸摸地往人屋裡尋摸東西!」

  蘇巧紅聽著這話,臉上都憋紅了,卻是咬牙道:「對,好好的人不當,非當什麼黃鼠狼,做個啥都背著人!」

  譚桂英聽著,好氣又好笑。

  她容易嗎她?她尋來了一塊花布給蜜芽兒做衣裳,就想著牙狗那邊兒也小,面上不好看,只能費勁巴拉又給牙狗兒也尋了塊。

  得虧人家馮菊花是個好性子不挑剔,不然這事兒就沒完沒了了!

  結果呢,她好心好意想端平這碗水,結果人家那眼兒還滴溜溜地看著她手裡的花布?這就是貪心不足蛇吞象,她以為她蘇巧紅是個什麼東西,好東西合該都進她的嘴兒?

  「還是四弟妹見識大,還知道人模人樣的黃鼠狼,咱在縣城裡住慣了,見的都是人,說的也是人話,做的也是人事,真不知道黃鼠狼還能當人看!」

  說著間,她回過頭,笑望著童韻:「五弟妹你說,你見過這樣的黃鼠狼嗎?」

  蘇巧紅沒想到這城裡來的大嫂竟然說話這麼直,這不就是說她是個黃鼠狼?她氣得差點想掉眼淚,打算回罵幾句,正要開口,忽然腦子一清醒,又覺得不對勁。

  這是城裡的大嫂,不是二嫂不是三嫂也不是小弟妹啊!

  她不能得罪譚桂英,譚桂英在縣城裡有地位,譚桂英的爹是機械廠廠長。

  萬一以後招工什麼的,說不定還能幫上忙呢!

  於是她忍了忍,又忍了忍,憋著愣是沒敢再說什麼,只能瞪了眼童韻:「五弟妹,真是命好,別人比不過!」

  說完轉身就跑出去了。

  這邊童韻搖頭嘆道:「怎麼被她看到了,又是一場事兒!」

  譚桂英卻是無所謂的,這種人她見多了:「她難受就難受去唄,咱們又不是她爹娘,犯不著供著她敬著她!她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見到了就得眼紅,她才不管這是做什麼用的呢!」

  童韻貼心,惦記著留個好東西送給她,也算是還給她娘家一個禮,可是蘇巧紅只知道她這個當大嫂的在縣城裡有好東西,扒扯著要東西。

  這人和人,能比嗎?

  她譚桂英心疼孩子,送個布,看著孩子穿得好,自己心裡痛快!可是如果誰非覺得她就該的就欠的,她是縣城裡混的就應該能扒拉東西,那對不起,她真是沒那閒心伺候!

  誰也沒欠你啥,憑啥啊!

  童韻想想也是,如果蘇巧紅看到她這裡有好吃的,怕是又要問,怎麼都是嫂子,你只給城裡的那個嫂子,莫不是因為我不能送你花布就小看了我?怕是又一頓哀怨!

  她滿心以為縣城裡來的嫂子有票有錢,但其實人家過得也有自己難處,誰也不是神仙伸手就能變出東西。

  如今也只能不管她了。

  ~~~~~~

  卻說蘇巧紅這邊,跑到牆根角落裡,心裡那叫一個難受。

  怎麼人人都對童韻好,連城裡來的譚桂英都偷偷摸摸給童韻東西!想想就覺得冤屈,冤屈得不行了,童韻到底哪裡好了,不就認幾個字,又臉蛋子長得好看?可是論起做莊稼活,她可不是什麼好料子!

  「妖裡妖氣的,也就老五那個沒眼力的才娶這麼個玩意兒!」

  她這一口氣喘不過來,整整憋了一下午,一直到了晚上時候,她擦擦泛紅的眼兒往窗戶外面瞅,正好看到童韻和譚桂英在廚房裡忙活做飯,好像是說要做個什麼拿手好菜?

  「哼,什麼拿手好菜,都是費油的!這一個個的,就知道糟蹋東西,城裡來的媳婦就是不會過日子!」

  正叨叨著,就見顧建國提著鏟子和土布袋子要換沙土。

  這沙土是要勤換,小娃兒睡在裡面才能舒服,一般莊稼人家養娃粗糙,一天換一次。可顧建國疼女兒,他上工前下工前都要換。現在過年,他不用上工,更是一天換好幾次。

  蘇巧紅看著那換沙土的顧建國,心中一動,竟然有了個主意。

  乍有這麼個想法,她自己也嚇了一跳,忍不住道:「造孽啊,娃還小,哪能那樣呢!」

  可是她坐在炕邊,望著窗外,卻是又想起之前自己闖進童韻屋裡的情境。

  也不知道譚桂英到底是在被子底下藏了什麼好東西?她一定是把東西偷偷給童韻了。

  是布料,還是麥乳精?

  蘇巧紅想來想去,越想越難受,難受的想掉淚。

  她忽然就記起,小時候她娘在吃飯前支使她去拾柴火,等拾柴火回來,她看到了桌子角那裡沒收拾乾淨的一點雞蛋皮零碎。

  她知道她娘偷偷給哥哥吃雞蛋了,沒讓她吃。

  她當時就難受,特難受,窩心的難受,可是嘴上卻沒說。

  後來就盼著嫁人,想著嫁人了,離開這個家,一切就好了。

  誰知道離開了那家,嫁到了顧家這烈士家屬家庭,竟然也是被人不當人看!

  蘇巧紅一咬牙,鬼使神差的,就走出去:「建國,你大老爺們的怎麼幹這個,歇著吧我來!」

  顧建國抬頭見是他嫂,笑著說:「嫂,你去看牙狗吧,我來做就行。」

  蘇巧紅推讓一番:「別,我來幫你吧!」

  顧建國其實心裡很納悶,這四嫂今天怎麼了這是,不過他也沒問,只是推讓道:「嫂,你不用管這個。」

  蘇巧紅在推讓時,趁著天晃黑,背著身子,用腳輕輕一踢,就踢了一小塊泛紅的炭進去那沙堆裡。

  那沙堆是顧建國早就用細籮篩過的,應該是馬上就要裝進土布袋子裡的。

  踢完了,她也有些不自在,乾笑了聲:「建國,不用嫂幫忙,那嫂看牙狗去了啊。」

  「好,嫂,你忙。」

  蘇巧紅忙不迭地往自己屋裡走,走進門後,像後面有鬼追似的,趕緊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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