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
賭場門口進來個人,那竟是長安酒樓的帳房井洪,眾地痞擁了過去,神色之間頗為恭敬。
只聽鐵羅漢叫道:“井老,金局主在此……”
井洪一震,忙轉眼向這邊望來,然後他揮手支開了眾地痞,快步走了過來,近前笑著打了招呼:“金爺……”
金大龍含笑站起,道:“怎麼,井老也是常客?”
井洪赧然一笑,道:“不瞞金爺說,我平生無他好,就喜歡沒事兒跑這兒來坐坐,但今夜我志不在賭,是專為找您……”
金大龍“哦”地一聲,道:“井老到局裡去過了?”
井洪點頭說道:“碰見了二局主,他說金爺逛開元寺來了。”
金大龍笑道:“我是這麼交代的,井老找我有事?”
井洪道:“不是我,金爺,我是為人跑腿……”
金大龍道:“那麼是……”
井洪道:“金爺,是柳老找您。”
金大龍忙道:“是什麼事兒?”
井洪笑道:“金爺怎麼忘了!您接他的那筆生意……”
金大龍“哦”地一聲道:“那豈能忘懷?怎麼?”
井洪道:“柳老沒見您上門,著了急,所以著我……”
金大龍笑道:“此老也太性急,吉日還得過幾天……”
井洪道:“這件事固然耽擱不得,但柳老也的確是太性急了,這樣行麼?我陪您去一趟,給他回個話。”
金大龍笑道:“我賭興方起,井老奈何太煞風景。”
鐵羅漢一旁忙道:“局主,您也該歇歇了。……”
金大龍回目笑道:“羅漢兄,胳膊肘兒往外彎,像你這樣的要多幾個,恐怕不出半個月,這家賭場就要關門了。”
鐵羅漢赧然一笑,道:“我還不想自砸飯碗,不過怎麼說您是頭一次光臨。”
金大龍雙肩微聳,道:“好吧,只有忍忍賭興陪井老走一趟……”
鐵羅漢忙道:“那麼,局主,我給您把剩下的……”
金大龍一擺手,道:“不用了,先放在櫃上吧,反正我明晚會再來。”
井洪一旁笑道:“敢情金爺真賭出興趣來了。”
金大龍搖頭笑道:“有人說,賭跟喝酒一樣,會上癮,一天不喝一壺,不賭那麼一回,渾身就不舒服,看來恐怕是真的。”
說罷,他自己笑了。
井洪跟鐵羅漢也一旁笑了兩聲。
笑語聲中,金大龍跟井洪相偕而去。
送走了這兩位,鐵羅漢臉上泛起一種令人難以言喻的表情,那表情讓人猜不出,摸不透。
然後,他急步走向了櫃檯……
第二天晚上,金大龍果然如言而至。
但是,慘得很,手氣壞得很,倒霉運仍跟著他,前後兩個更次,他輸了一千五百兩。
加上昨晚的,整整是三千兩雪花花的銀子。
他絲毫不在意,而且面不改色,同時他的興致更濃。
這是第三天上燈的時候,他來了!
鐵羅漢仍是那麼慇勤,那麼熱絡。
金大龍似乎仍不靈,轉眼之間,板凳還沒坐熱,一千兩銀子就剩下了二百兩,八百兩又輸出去了。
他搖頭一笑,道:“看來我得孤注一擲了,羅漢兄!勝負在此一下,借點運氣給我。”說著,他向著鐵羅漢抓了一把。
在鐵羅漢的笑聲中,他把二百兩銀子攤在十點上。
還好,諒必老天爺垂憐,這回竟讓他押中了。
金大龍好不高興,“哈”地一聲笑道:“羅漢兄!你的運氣果然不同凡響,三夜來這是我頭一次押中,看來是時來運轉借了光了。”
砰然一聲,莊家寶扣上了桌子。
與賭的人紛紛押注,金大龍推了二百兩銀子在三點上。
妙,老天爺仍然垂憐,再不然就是他當真時來運轉了,寶開處,一點不多,一點不少,三大點。
二百兩一下子變成了六百兩,金大龍別提有多高興了。
鐵羅漢也湊趣笑道:“看來局主明天長安酒樓上得請我喝一杯。”
“當然,當然。”金大龍點頭笑道:“全仗好運,那少得了羅漢兄的。”
說話間又是二百兩贏了回來。
鐵羅漢仍是笑。
但漸漸地,他那笑由爽朗而勉強,由真而假,最後他笑不出來了,就是想擠也難擠出一絲。
那隻因為在有輸有贏的兩個時辰後,金大龍面前銀子堆積如小山,曲指算算,嚇人,竟然有一萬多兩。
那是沒辦法仔細算,要能有辦法仔細算,鐵羅漢他定能發現,金大龍他不但本兒撈了回來,而且還掙了一萬多兩銀子,這稱得上豪賭,金大龍他的確轉了好運。
瞧,連他自己都瞠目不知所以:“這是怎麼搞的,這是怎麼搞的,羅漢兄,你的確鴻運,明晚我請你上長安酒樓大大吃喝一頓去。”
搖寶的莊家不敢再搖了,四周的賭客個個都呆在那兒,鐵羅漢一面點頭應付,一面向那櫃裡飛遞眼色。
櫃檯裡那老頭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似乎怪他沒能及時阻攔金大龍,然後向旁邊招了招。
一名地痞飛步而至,老頭兒向著他一施眼色,他轉身一頭鑽進了後牆上垂著棉布簾的那間屋。
轉眼間那棉布簾掀動,由裡面走出個人來,此人一出現,賭場那輝煌的燈光為之一暗,比金大龍的豪賭還引人,幾聲驚呼乍起,此起彼落,揚了開去。
“啊!紅姑娘……”
“瞧!紅姑娘出來了。”
“今天是怎麼回事兒,紅姑娘……”
敢情她叫紅姑娘,那該是她芳名中某一字,實際上,她由頭至腳,一身墨綠。
一頭梳得油亮而整齊的烏雲下,是張美豔絕倫的嬌靨,彎彎的眉,大大的眼睛,眸子漆黑,光亮深邃、清澈,像一泓秋水,又像那能吞舟的汪洋大海。
懸膽一般的小瑤鼻下,是張沒點胭脂的櫻唇檀口,那用不著點胭脂,事實上那一點紅得像熟透了的櫻桃。
那剛健婀娜的嬌軀上身,是一襲墨綠色寬窄正合腰身的大襟大襖,往下看,是一襲墨綠色的八幅風裙。
那隱約裙下的繡花鞋,襯飾工絕,也無異色。
甚至,連她那雙欺雪賽霜、皓腕上戴著一隻玉鐲的柔荑裡所拿的那塊手絹兒,也是墨綠色的。
她一出門,立奪全場,當她望見金大龍那第一眼時,也有著一剎那間的錯愕,隨即,她展顏而笑,如百花怒放,左邊的粉頰上,還有個淺淺的酒窩兒,那一口玉齒,更是個個如扁貝,白得迷人,白得令人心跳。
含著笑,她風擺柳枝一般裊裊走了過來。
鐵羅漢像見到了老佛爺,忙迎前兩步躬身陪上不安笑道:“姑娘,您怎麼來了?”
姑娘她嫣然一笑,美目卻盯在金大龍臉上。
“閒著沒事兒,在家裡悶得發慌,所以來看看。”
鐵羅漢忙道:“老爺子安好!”
姑娘她微頷臻首,從小瑤鼻裡輕輕嗯了一聲:“好,看來,咱們這場子要關門兒了。”
鐵羅漢一驚忙道:“姑娘,這位是雙龍鏢局的金局主,今晚手氣……”
姑娘她輕“哦”了一聲,笑問道:“就是剛開張,前幾天在長安酒樓宴客的那位。”
鐵羅漢忙道:“正是!正是!……”
轉身一拉金大龍,道:“局主,請歇歇手。”
金大龍猶自望著桌面出神,如今,也許是賭吸引了他,對於姑娘的出現,他似乎茫無所知。
鐵羅漢這一拉他,他恍如大夢初醒一般,“嗯”了一聲,但卻是望向了鐵羅漢,道:“羅漢兄,什麼事?”
鐵羅漢道:“局主,我們姑娘來了……”
金大龍似乎這才發現身旁多了位美豔奪人的姑娘,移目轉望呆了一呆,隨卻含笑站起說道:“恕我失禮!”
四目交投的一剎那,姑娘她神情一震,嬌靨上飛快地掠過一抹紅暈,而金大龍卻泰然接問道:“羅漢兄,你說這位姑娘是……”
鐵羅漢道:“敝東家的千金,紅姑娘。”
金大龍含笑拱手,道:“原來是戚姑娘……”
姑娘含笑說道:“金局主,我叫戚嫣紅。”
金大龍道:“我這個名字俗得很,叫金大龍。”
戚嫣紅笑道:“我這兩個字,也不見得雅,再說,名字俗並沒有關係。”
那麼,什麼才有關係,姑娘她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