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〇
鏢局大門外,果然停著一輛單套馬車,車嫌小一點,但坐進四個人倒也勉強湊合了,好在長安酒樓就在城裡,轉眼即到,又不是長途。
馬車馳動如飛,片刻之後,車抵長安酒樓門前。
如今的大街上,是寂靜、空蕩,夜色深沉而冷清,長安酒樓門前,熱鬧的時候過去了,上著的門,開了一小扇,樓上燈光閃動,只是不聞人聲。
井立領著金大龍父子三人,上樓頭徑往後樓,甫踏上長廊,由雪豔芳那燈光外透的書房裡迎出了個人,是長安客棧的帳房莫懷玉,他神色很凝重,一見面便拱起了手,道:“金爺……怎麼老太爺也來了。”
金大龍還了一禮,淡淡說道:“莫帳房,這是敝局甫開張所接的第一宗生意,事關重大,家父不得不來看看,甄老到了麼?”
莫懷玉點頭說道:“到了,現在書房裡候駕,金爺,這真不幸……”
金大龍沒多說,漫應了一聲,轉身扶著金老頭進了書房,書房裡,甄世賈默坐椅上,那位柳之夫竟然也在座。
另外還有長安的幾位知名的富紳,金大龍宴客時,這幾位也在被邀之列,算得上有過一面之緣。
金大龍進了書房微微一愕,道:“沒想到柳老幾位也在座。”
他拱了拱手,又轉向甄世賈。
甄世賈滿面悲慼地站了起來,顯得那麼沉重,那麼頹廢,本來難怪,搖錢樹被害了,他豈有不難過悲痛之理?
他微地拱了拱手,道:“是老朽請他幾位來的,他幾位是老朽的至交好友,也是雪姑娘的知音,所以老朽請他幾位來……”
金大龍截口說道:“甄老,是該有幾位做個證。”
甄世賈老臉微雙眉揚起,方要說話。
金大龍已然又道:“咱們待會兒再談,容我先看看雪姑娘。”
甄世賈一點頭,轉臉道:“莫老弟,二位陪金局主進去看看。”
敢情,全是不忍再看。
莫懷玉跟井立答應一聲,雙雙陪著金大龍掀進了那間會房一雪豔芳的香閨。
套房中,仍然可以聞見絲絲醉人的幽香,但大部份的幽香已被濃濃的血腥味掩蓋住了。
雪豔芳這間香閨,佈置、陳設極為豪華氣派,在往日來說,那該是綺麗而迷人的所在。
而今夜,眼前,卻成了怕人的羅剎屠場。
牙床上,被翻紅浪,摺疊整齊,尚未動過,床上,仰臥著一具赤裸女屍,香肩以下,胴體玲瓏,肌膚凝脂,確是造物者的傑作,連一點瑕疵都沒有。
而香肩以上,卻望之怕人。
玉頸上,咽喉處,被利器割了一道大口子,皮肉外翻,血順著兩邊流下,滿床血污已然凝固。
那顆烏雲蓬散的螓首,那張風華絕代的嬌面,刀痕模糊,望之若厲鬼,已然難辨面目。
這,看得金大龍神情震動,眉鋒微皺,道:“怎麼沒人替她蓋一蓋?”
井立忙道:“局主沒來前,敝東家吩咐不許亂動任何一物。”
金大龍沒說話,順手拉開了被子,蓋在那具赤裸的女屍上,然後又在各處仔細看了一遍。
這臥房,前後有兩處窗戶,可是窗戶緊閉,看不出一點可疑痕跡,其他地方的擺設也沒有被移動的跡象。
金大龍拉開了妝台的抽屜,找不到雪豔芳的發飾。
最後,金大龍一眼溜上妝台旁那漆幾上的一具瑤琴,道:“雪姑娘生前擅長撫琴?”
井立忙道:“是的,金局主,雪姑娘色藝雙絕,琴、棋、書、畫,無所不通,無所不精,是位難得的才女……”
金大龍截口說道:“才女難得,佳人難求,雪姑娘人美,才高,歌佳,更難得……只可惜……誰又想得到像這麼一位女子,卻落得……”
搖搖頭,住口不言,轉身行了出去。
書房裡,甄世賈、柳之大等均坐著,一見金大龍出來,忙站了起來,甄世賈首先問道:“金局主,可有……”
金大龍搖頭道:“沒有痕跡,凶手乾淨利落,以我看,該是身手不俗的武林人所為,絕不可能是平常人……”
甄世賈吃了一驚,道:“金局主說是武林人……”
金大龍微微點頭,道:“該是。”
柳之夫突然說道;“金局主看,是為財,還是為色?”
金大龍未答,道:“柳老也看過了,柳老的高見是……”
他精明,柳之夫更滑,微一搖頭道:“老朽是商人,不懂……”
金大龍截口說道;“諸位誰知道,雪姑娘可有引人覬覦的私藏?”
甄世賈道:“那是必然的,老朽以斗量珠相聘,雪姑娘月入也甚豐,誰都會想到,她必有豐富的私藏。”
金大龍點頭說道;“可巧雪姑娘又風華絕代……”
柳之夫道:“金局主可曾發現雪姑娘房裡少了什麼東西?”
金大龍搖頭說道:“似乎沒有……”
柳之夫冷哼說道:“那就是為色了……”
金大龍道:“柳老以為是誰?”
柳之夫道:“老朽怎麼知道?不過,金局土既推斷凶手是武林人,那麼且想想雪姑娘平日交往的武林人,他們之中何人……”
甄世賈道:“那該只有一人。”
柳之夫霍然轉注,道:“世賈兄,是誰?”
甄世賈微一搖頭,道:“事關重大,無證無據,我不能空口指人,不說也罷……”
柳之夫睜目說道:“甄兄,事關人命,你怎麼這般怕事?”
甄世賈沉默了一下,道:“之夫兄,你該知道,論雪姑娘交往的武林人物,那該只有武揚鏢局的少鏢頭申少青……”
柳之夫變色冷哼,道:“我知道是他……”
金大龍一笑,道:“證據?甄老適才說得好,無證無據,不能空口指人。”
柳之夫大聲說道:“證據,武林人三字是你金局主說的,而跟雪姑娘交往的武林人,只有他申少青一人,尤其他平素……”
金大龍微笑說道:“柳老可看過雪姑娘的屍體了?”
柳之夫點頭說道:“老朽看過了。”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那麼柳老不該沒看出,床上的雪姑娘,仍是處子之身,清白未夫,白璧無瑕,如是,何來為色之說?”
柳之夫呆了呆,道:“那也許他未……”
金大龍搖頭說道:“柳老,不可能,我看過了,雪姑娘死前毫無掙扎反抗,是先被人制了穴道,若是個垂涎雪姑娘美色的人,他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所以我說不可能是先姦後殺。”
甄世賈突然說道:“未必,老朽聽說他吃喝嫖賭無所不為,別的不說,單長安城裡那家賭場,一輸就是近……”
金大龍笑道:“甄老就是憑這指他?”
甄世賈道:“事關人命,老朽不敢斷言,只是說他涉有嫌疑的……”
金大龍道:“甄老,長安城中的武林人不只他一個,所以說涉有嫌疑的,也不能說只有他申少鏢頭一人,再說,雪姑娘的私藏究竟有沒有丟,目前還不知道……”
甄世賈道:“金局主應該現在就看一看。”
金大龍搖頭說道:“甄老,所謂私藏,那該只有雪姑娘才知道在何處。”
甄世賈道:“那出不了她這間臥房。”
金大龍道:“甄老知道雪姑娘必有私藏?”
甄世賈道:“這是任何人不想可知……”
金大龍搖頭說道:“甄老,那不一定,有的人月入甚巨,到頭來卻剩不下一個,有的人月入匪薄,他卻能……”
甄世賈道:“不管怎麼說,老朽請金局主如今……”
金大龍搖頭說道:“甄老恕我直說一句,當初我要的是人命而不是錢財。”
甄世賈微微一怔,道;“如今雪姑娘已被害……”
金大龍道:“我照甄老當初所開的價,分文不少賠償就是。”
甄世賈道:“可是金局主總不能不管偵凶……”
“甄老”,金大龍微笑說道:“那是地方官的事,當初你我並未附帶這一點。”
甄世賈道:“在道義上……”
金大龍截口說道:“在道義上,我絕對管,可是似甄老這般無證無據,空口指人我不能干,甄老該能體諒一二。”
甄世賈道:“那麼,金局主打算怎麼辦?”
金大龍道:“甄老,請容我慢慢的查!”
甄世賈默然不語,半晌始微一點頭,道:“好吧,可是那賠償……”
金大龍道:“我剛說過,分文不少,如數照賠,只是……”
眉鋒微皺,住口不言。
柳之夫突然說道:“金局主莫非有不方便之處?”
金大龍談然一笑,道:“柳老該知道,我父子由塞外來,變賣了整個牧場,所得無幾,到長安來購屋,花費……”
甄世賈插口說道:“金局主的意思是……”
金大龍道:“甄老可否寬限些時日……”
甄世賈一搖頭,道:“金局主,當初你我也未附帶這一點。”
金大龍眉鋒微皺,道:“甄爺,這報復也未免太快了些。”
柳之夫適時輕咳一聲,說道:“金局主,老朽有一筆錢正想往外放……”
金大龍“哦”地一聲,道:“柳老的意思是……”
柳之夫乾笑一聲道:“假如金局主需要的話,老朽願意……”
金大龍道:“多謝柳老好意,這我得跟家父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