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〇
苗遷道:“我偷兒一年四季,百病不生,如今是活的很好,酒鬼,有朋自遠方來,聽你的口氣,似乎是以主人自居。”
獨孤朋笑道:“此地是柳府,老卞是柳府的主人,我自然也算得主人,如若你偷兒願意,也可以當個主人。”
苗遷殘眉微聳,道:“酒鬼,何解?”
獨孤朋笑道:“很簡單,偷兒,我問你,當初我來長安,是來幹什麼的?”
苗遷道:“廢話!”
獨孤朋道:“我來了有樂不思蜀,忘卻來意之感,如今你偷兒也來了,誰敢說你不會跟我有同樣的感覺?”
苗遷道:“這麼說,你是不打算走了?”
獨孤朋道:“你偷兒也未必會願意再走。”
苗遷道:“酒鬼,我問你。”
獨孤朋搖頭說道:“偷兒,我正準備讓人給你幾個帶個信兒,老卞在這兒過的很好,我也想在這兒靜享餘年……”
苗遷道:“酒鬼,你別開玩笑……”
獨孤朋搖頭說道:“我說的是如假包換的實話,又何曾跟你開過玩笑!”
苗遷臉色一變,道:“這麼說,你真不打算走了?”
獨孤朋道:“當然是真的!”
卞百假突然插口說道:“偷兒,如何,我沒有騙你吧?”
苗遷冷哼一聲,望著獨孤朋道:“酒鬼,你可知變節移志四字何解?”
獨孤朋點頭笑道:“懂,只是,偷兒,我厭倦了武林中的恩怨糾紛,想在老卞這柳府中靜享餘年,這能叫變節移志麼?”
苗遷道:“那固然稱不得變節移志,可是你知道老卞他在這兒都幫人幹什麼事?做些什麼樣的勾當?”
獨孤朋哈哈笑道:“明白,明白,自然明白,只是以我看,那要比動則血腥的武林事要好得多,偷兒,你以為然否?”
苗遷冷哼一聲說道:“坑害白道,慘殺弱女,這就是……酒鬼,我懶得跟你多說了,最後再問你一句你當真……”
獨孤朋截口說道:“偷兒何其婆婆媽媽的囉嗦?”
苗遷瘦小身形倏顫,道:“酒鬼,你常說我囉嗦,但聽入耳中往日今天大不同,酒鬼,你難道忘了咱六個數十年知交?”
獨孤朋道:“偷兒,我跟老卞都對得起朋友,我兩個昨天還商量,要把你四個接來此處,共享榮華富貴,同……”
苗遷啞聲說道:“酒鬼,你要有良知,如果還想要朋友,就跟我走。”
獨孤朋愕然說道:“偷兒,這話怎麼說?”
苗遷道:“你該知道,一個人總是一個人,不能兼顧兩頭。”
獨孤朋“哦”地一聲,道:“偷兒,我明白了,那麼我告訴你,我願意拆夥,我跟老卞都願意從‘風塵六奇’中除名,從現在起,風塵六奇中沒有獨孤朋跟卞百假這兩個。”
數十年知交,闖蕩半生,得來不易的名號,就這麼輕描淡寫的一筆勾銷了,看來此中……
苗遷既悲又怒,可沒留意那麼多,他還想再說。
金大龍突然笑道:“苗老,他二位心比鐵石堅,事已無可挽回,多言何益?且等我辦完事後,咱們就走吧!”
苗遷顫聲說道:“小子,你說的對,我老人家不再多說了……”
鬚髮皆動,霍地站起,垂指下揮,“嗤”地一聲,那花磚地上一道指痕橫於座前,然後他抬掌斬去一角衣衫丟在地上,往下一坐,一言不發。
卞百假面有異色,獨孤朋笑得勉強:“偷兒,你這是劃地割袍,絕了交?”
苗遷沒答理。
獨孤朋一笑又道:“偷兒,此舉嫌得太早,這劃地割袍,你該在稍時決定離去之後再做,這話你明白麼?”
苗遷冷然說道:“獨孤朋,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以為我苗遷會跟你兩個一樣麼?”
獨孤朋搖頭笑道:“這我不敢,不過,偷兒,世上的事跟人,變化是很難預料的,就拿我來說,我就……”
苗遷道:“那是你!”
“好吧!”獨孤朋道:“我跟老卞都不勉強,稍時之去留任你……”
人影閃動,快捷似電,大廳中一連撲進了六個人來,那是那位僕從,長安客棧的帳房莫懷玉、長安酒樓的帳房井立、賭場的老闆、聾啞雙殘漆雕聰、漆雕言,還有那位美豔的漆雕嫣紅。
金大龍一笑說道:“我沒料錯,諸位都來了。”
那幾個沒人答理,齊向著甄世賈躬下身形:“見過東家。”
甄世賈一擺手,含笑說道:“莫、井二位賢弟,幾張借據帶來了麼?”
莫懷玉應道;“回東家,帶來了。”
甄世賈點了點頭,道:“上前交給金局主。”
莫懷玉應了一聲,大步行來,近前自袖底摸出兩張借據,含笑說道:“金爺這就是。”
雙手遞向了金大龍。
金大龍含笑謙遜站起,也忙伸手去接。
當他剛接過那兩張借據,莫懷玉一笑說道:“金爺恕我!”
雙掌一翻,閃電一般向金大龍當胸印去。
金大龍毫無驚態,笑道:“莫帳房好身手,陰怪陰氣掌我消受不起。”
雙掌各出中指,正好點上莫懷玉掌心。
他是一點即收,莫懷玉卻如遭電擊,機伶一顫,驚駭暴退,雙掌倏垂,再也抬不起來。
金大龍微笑說道:“莫帳房恕我。”
欠身坐了下去。
井立勃然色變,揉身欲進,甄世賈目射驚駭,臉色極為難看地抬手一攔,道:“莫賢弟自不量力,井賢弟休再自取其辱。”
井立沒再動,但一雙犀利目光卻逼視著金大龍。
甄世賈回臉轉注,道:“金局主,老朽等當初走了眼,沒想到金局主有這高身手。”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甄老誇獎了。”
甄世賈道:“金局主適才說過的話可算數?”
金大龍淡然笑問:“但不知甄老指的是哪一句?”
甄世賈道:“金局主不過問……”
金大龍道:“我明白了,甄老,金大龍說過的話,向來算數。”
甄世賈雙眉微揚,猛一點頭,道:“好,這長安城中,金局主從此算老朽的一個朋友……”
轉臉向外,一攤手,道:“井賢弟,把漆雕姑娘所中之毒的解藥拿來。”
井立遲疑了一下,口中答應,腳下邁步,一雙手探入懷中。
“井老,且慢。”漆雕嫣紅突然一聲輕淡嬌喝。
井立停了步,轉望漆雕嫣紅。
美姑娘她卻望著甄世賈道:“東家,此舉何意?”
甄世賈道:“金局主認為姑娘及令尊、令叔三位受了我的肋持,他如今要救三位脫離桎梏,還三位自由之身。”
漆雕嫣紅目中異采一閃,道:“東家,可容我跟金局主說幾句話?”
甄世賈含笑說道:“自無不可,姑娘請!”
漆雕嫣紅謝了一聲,轉望金大龍道:“我也先謝謝金局主……”
金大龍含笑欠身,道:“不敢,姑娘別客氣。”
漆雕嫣紅黛眉雙揚,接道:“金局主聽誰說我……”
金大龍截口說道:“姑娘,鐵羅漢對姑娘所說的話,及他給姑娘解藥時,那日我去而復返,悉入耳目。”
他沒說是奪命煞公孫龍說的。
漆雕嫣紅臉色微變,道:“以我看,金局主可能是誤會了……”
金大龍淡然笑問:“是麼,姑娘?”
漆雕嫣紅道:“該是,我身罹怪疾,三日一發,群醫束手,藥石無效,敝東家以他偏方為我治病,這才是實情。”
金大龍笑道:“那我可能真是誤會了,不過……”
漆雕嫣紅截口說道:“我可以告訴金局主,我漆雕一家三口,身受敝東家大恩,無以為報,休說我三口沒有受任何桎梏,縱有人伸手解得,我這一家三口仍然是為敝東家效力賣命的,這,金局主明白麼?”
金大龍微笑點頭,道:“姑娘,我明白,但……”
漆雕嫣紅截口說道:“但我對金局主仍表感激!”
金大龍道:“那倒不必,既是我誤……”
漆雕嫣紅道:“金局主是誤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