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
金大龍沒挽留,也沒說話,生似在他意料之中,望著那矮身形下了樓,他淡然一笑,喚道:“夥計!”
應聲而來的不是夥計,卻是個穿戴頗稱氣派考究的瘦削老頭兒,他快步而至,近前一哈腰,道:“爺……”
金大龍道:“算賬!”
那瘦削老頭忙道:“爺,後樓豔姑娘水酒粗肴,恭候多時!”
金大龍呆了一呆,道:“不是說晚上麼?”
那瘦削老頭兒忙陪笑說道:“豔姑娘急著要見您,反正小號今天已沒了生意……”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那是我惹的禍!……”
瘦削老頭兒忙道:“不敢!豔姑娘說全是她引起的,所以她預備水酒,一方面您壓壓驚,另一方面也想認識認識您……”
金大龍一笑說道:“最難消受,我卻之不恭,受之有愧!”
瘦削老頭兒忙道:“您總不會不賞個臉!”
金大龍道:“那該是我的榮幸,請帶路!”
瘦削老頭兒大喜,連忙應聲轉身帶了路。
他帶著金大龍進入垂著珠簾的那個門兒,穿過一條長廊,最後停在了兩扇虛掩著的門前。
站在門前,隱隱可聞見陣陣醉人異香!
“豔姑娘,貴客到了!”
只聽那兩扇門裡傳出一個嬌媚甜美的話聲:“有請!”
這時,瘦削老頭兒哈腰擺了手。那裡,兩扇門兒豁然而開,門開處,香風醉人,豔光耀眼,當門而立的,是位紅衣人兒,她,宮鬢高挽,珮環低垂,美豔之中帶著幾分嬌媚,驚喜之中含著幾分羞澀。
嬌靨上,那笑,能蝕人骨,銷人魂,流波美目那一轉,更能傾城又傾國,稱她為絕代尤物,該毫不為過。
瘦削老頭兒識趣地退去。
她,半側嬌軀,淺笑抬皓腕,擺玉手,那欺雪賽霜,晶瑩如玉的一段,那白晰修長,柔若無骨的柔荑,直令人望之心跳,她輕輕地那麼一聲:“您請!”
金大龍遲疑著道:“不敢,這兒是……”
她嫣然媚笑道:“我的臥房!”
金大龍眉鋒微皺,道:“姑娘,方便麼?”
她含笑說道:“我只是鬻歌為生的風塵歌妓……”
金大龍道:“我把姑娘當成個初見面的朋友!”
她嫵媚一笑,道:“謝謝您!您是第一個把我當朋友的人!”
金大龍笑而不語。
她掩口一笑,道:“爺,這兒是我的書房!”
金大龍倏然而笑,舉步行了進去。
果然不錯,這是間精雅書房,窗明几淨,點塵不染,雅緻之中,還帶著特有的綺麗,更隱含著一般淡淡異香。
金大龍清晰地辨別出那股淡淡異香,是由那壁間一副垂簾後面傳出的,垂簾縫中,隱約可見一角紗帳。
不用說,那臥房,該在垂簾後的套房中。
書房中央,—張小圓桌上,鋪著一塊潔淨的桌布,桌布上,擺著幾味精美小菜,一隻銀壺,兩副杯筷。
她含笑抬腕讓客,坐定,纖纖玉手親執銀壺,滿斟了兩杯,然後眉目含情,嘴角泛笑,舉杯邀客。
“我先敬您—杯,喝過了這頭一杯,咱們再暢談!”
金大龍忙面前杯,笑道:“不敢,蒙一紙芒箋寵召,榮幸無上,該由我敬姑娘!”
她嫣然一笑,道:“好美、好雅的談吐!”
碰杯仰干,互覷而笑。
甜笑中,她道:“爺!我叫雪豔芳!”
金大龍淡淡笑道:“姑娘,我這三個字俗得很,金大龍!”
雪豔芳含笑點頭,道:“是有點兒,不過,那另三個字想必不俗!”
金大龍愕然說道:“另三個字,何解?”
雪豔芳嫵媚笑道:“您怎好意思騙人,這三個字是真姓名?”
金大龍微怔笑道:“姑娘,有必要以假姓名誆人麼?”
雪豔芳微笑著說道:“那要看怎麼說了,對我,固然無此必要,對別人,那也許就該另當別論,然否?”
金大龍搖頭說道:“姑娘,不然,我原在塞外牧馬,此番到長安來,只為討厭了塞外胡地風沙的生涯,欲在此定,創一番事業,像我這麼個人,沒有改換姓名的必要,再說姓名賜自父母,也不容隨便改!”
雪豔芳淡然一笑,道:“您說了這麼多,我用不著再問其他了……”
美目一凝,道:“您打算創什麼事業?”
金大龍道:“我打算開設一家鏢局!”
雪豔芳“哦”地一聲,道:“那我沒看錯,您果然是位武林英豪,只是,您知道麼?長安城裡,已經有了兩家鏢局了!”
金大龍點頭說道:“我知道,姑娘,長安城裡的酒樓,也不只這一家。”
雪豔芳笑道:“您會說話,開鏢局開酒樓,似乎不一樣!”
金大龍道:“在生意眼上看,該都是為掙錢!”
雪豔芳美目一轉,笑道:“爺,酒樓,東西南北,口味不同!”
金大龍道:“姑娘,鏢局,在所保的鏢上,該也不同!”
雪豔芳道:“您是怎麼個不同法?”
金大龍含笑道:“人家不敢保的,我保,人家不願保的,我保,如此而已!”
雪豔芳笑道:“果然不同,憑您,這座未來的鏢局將會成為長安第一家,往後這長安酒樓還請您多照顧!”
金大龍笑道:“我這座雙龍鏢局,也請姑娘廣為宣傳!”
雪豔芳點頭說道:“那是一定的,能效勞之處,我定然竭盡棉薄,只是名取雙龍,您已佔了一龍,莫非還有一龍?”
盤大龍點頭說道:“那是舍弟!”
雪豔芳“哦”地一聲笑道:“原來賢昆仲都來了……”
美目一轉,道:“金爺這鏢局,是打算獨資經營?”
金大龍點頭笑道:“是的,莫非姑娘有意投資!”
雪豔芳含笑點頭,道:“您知道,鬻歌生涯,全憑色藝,一旦人老珠黃,兩鬢轉斑,紅顏憔悴,縱有絕藝,只怕也難免門前冷落,所以我不得不為下半輩子著想,早做打算!”
金大龍道:“姑娘高矚遠見,實在令人佩服,只是,這件事我不敢擅自做主,得回去跟家父商量商量……”
“怎麼?”雪豔芳道:“老太爺也來了?”
金大龍含笑點頭,道:“是的,姑娘,我這一家三口都來了!”
雪豔芳嬌靨上神色乍驚還喜,美目一轉,道:“一家三口,這麼說,金爺尚未成家?”
金大龍淡然笑道:“一隻白手,地無立錐,我憑什麼,在聲名未就,事業未成之前,我不敢輕言,也不願委曲人家!”
雪豔芳笑道:“金爺丈夫氣概,雄心萬丈,志高令人佩服,固然,大丈夫只患不立志,不患無妻,然,成家而後立業,有一賢內助,對男人家的事業未嘗……”
金大龍笑道:“難不成我讓人蓬頭垢面,衣粗布,食藜蕾,永藏灶下,羞於見人麼?”
雪豔芳格格嬌笑說道:“金爺好會說話,既如此,何以開鏢局?”
金大龍笑道:“多年來省吃儉用,只為這座鏢局耳!”
雪豔芳笑容微斂,道:“金爺,世間女子並非人人貪圖富貴榮華!”
金大龍道:“誠然,但至少得有個飽腹,我不敢委曲人!”
雪豔芳美目一瞟,抿嘴而笑,道:“金爺誠然憐惜人!”
金大龍笑了笑,沒說話。
雪豔芳美目轉動,忽舉面前杯,笑道:“金爺,請飲第二杯,然後試試我這不成氣候的手藝!”
一杯盡飲,美肴入口,金大龍立即點頭嘆道:“姑娘,非我奉承,天廚星,女易牙也不過如此!”
雪豔芳嬌靨微酡,也許是那兩杯已然下喉的酒力,笑道:“那是金爺誇獎,尚不嫌粗陋,他日貴鏢局若征灶下婢,雪豔芳願竭盡所能,侍侯金爺!”
這話只要不是白痴,他就該懂,何況金大龍?他忙道:“姑娘萬莫折煞人……”
雪豔芳截口說道:“金爺,我句句由衷,字字發自肺腑,說的是真心話!”
金大龍眉鋒暗皺,笑道:“姑娘,你得先認識清楚人,否則會備受虐待……”
雪豔芳笑道:“我這身歌衫披有經年,閱人良多,自信眼力不差,金爺是我生平所遇第一人,也是……”
金大龍笑道:“姑娘,申少鏢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