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
只聽車外衣袂飄風聲,隨聽有人道:“姑娘,項剛往這邊來了。”
花三郎一怔,肖嬙的嬌軀更一震,花三郎伸手掀開車簾,只見老車把式站在南宮玉面前。
南宮玉看見了花三郎掀車簾,向兩名巧婢低低說了一句,兩名巧婢疾步走來:“三少,讓婢子們來陪姑娘吧!”
花三郎焉能不懂,跳下馬車向南宮玉走了過去。
南宮玉跟老車把式迎過來道:“他怎麼找到這兒來了?”
“不知道!人呢?”
老車把式一聽蹄聲,道:“近了。”
花三郎道:“煩請告訴大家,如果他是往這邊來的,放他過來。”
南宮玉、老車把式都一怔。
花三郎道:“躲不掉的,他已經來了。”
“如果你不見他,我下令擋他。”
“不,我自己見他。”
南宮玉深深看了花三郎一眼:“老爹,去吧!”
“是。”
老車把式飛掠出林。
花三郎望著林外道:“姑娘不要出去了。”
邁步行了出去。
南宮玉沒動,一動沒動。
花三郎走出樹林,在林外五六丈處空地上站定。
他看見了,項霸王騎著一匹烏騅,緩緩地馳了過來,鞍上橫放著八寶銅劉,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雖然是緩緩馳動,二十來丈距離轉眼即到,項剛勒住坐騎,在兩丈外停住,再眼盯著花三郎,緩緩翻身下馬,站定,不動。
花三郎道:“項爺!”
項剛仍然沒有表情:“還好,我趕上給你送行了。”
“不敢當。”
“九千歲伏了法,內行廠裡的密室被抄了,你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
項剛吸了一口氣,虎目轉動,投向花三郎身後樹林:“南宮玉跟肖嬙都在這兒?”
“是的,項爺要見她們?”
“不必了。”項剛收回目光,又投注在花三郎臉上:“你答應我一句,有沒有折回過京城?”
花三郎沒說話。
“到現在,你我雖已不是朋友,我還許你是個奇英豪。”
“項爺不必如此,我只是還珍惜那段不平凡的交情。”
“可是你不是這麼做的。”
“我不得已。”
“我不願意聽這些,答我問話。”
“不瞞項爺,我折回去過。”
項剛臉上起了一陣抖動:“我原希望你沒有折回去過。”
“謝謝項爺!”
“秋萍呢?”
“項爺不必找她,什麼事都是我做的,我一肩承當。”
項剛虎目寒芒一閃:“我什麼都讓了,難道還不夠?”
“項爺對我,仁至義盡,我無話可說。”
“那你為什麼還——”
“項爺,受人之託,不能不忠人之事。”
“難道項剛這個朋友抵不過——”
“項爺,別的事,為朋友我可以兩肋插刀,但是對這件事來說,就是我的生身父母,也抵不過大明朝跟天下萬民!”
“你總該顧點項剛——”
“我不能,項爺,我必須有所選擇,也只能擇其—。”
“你也不必非置他於死——”
“除惡務盡,劉瑾只是一條命,大明朝皇祚萬年,被害的有無數條性命。”
項剛又吸一口氣:“你知道,我欠劉瑾的恩。”
“我知道,項爺告訴過我,但是我認為項爺欠大明朝的恩更大。”
“我不能否認,但那是另一回事。”
“不是另一回事,項爺,大明朝對你有大恩,劉瑾對你也有恩,而劉瑾要斷送大明朝,你要怎麼辦?”
“我說那是另一回事。”
“或許只有公私大小之分。”
“不必多說——”
“不能不說。”
“花三郎。”
“項爺!”
“我許你為英雄,英雄該有英雄氣概。”
“花三郎或許稱得上英雄,但是項爺你——”
“項剛怎麼樣?”
“項爺你本是頂天立地,蓋世英豪——”
“誇獎了。”
“英雄,過人的不是武技——”
“還該有什麼?”
“不多,忠孝節義而已。”
“奈何,項剛我不是英雄。”
“項爺——”
“我也是不得已。”
項剛緩緩拿起了橫放在鞍上的八寶銅劉。
花三郎沒說話,也沒動。
“取你的兵刃。”
“我沒有兵刃。”
“他們有,借一樣。”
“項爺——”
項剛沉聲道:“借一樣。”
花三郎沒說話,旋即伸手向後:“哪位有兵刃,借我一用。”
樹林內白光疾閃,飛射而出。
花三郎的背後像有眼,一把抄住,是把寒光四射的長劍,他道:“項爺,我用這把劍自衛,倘若我勉強能支持滿百招,還請項爺罷手。”
這是很仁厚、很夠意思的一句話,他不還手,抵擋百招,百招內傷在八寶銅劉之下,絕無怨言,項剛就此罷手,不要再苦苦相逼。
項剛虎目中寒芒暴閃,一句話沒多說,陡揚霹靂沉喝:“接招!”
八寶銅劉挾千鈞之勢,橫掃而到。
花三郎立劍硬接,“當”地一聲大震,花三郎凝立不動,手中長劍劇顫,鳴聲不絕,項剛八寶銅劉未偏絲毫,但腳下卻微一晃。
功力之深淺,已經很明顯了。
項剛臉色一變,揮八寶銅劉再攻,狂風暴雨,招式連綿,花三郎挺劍迎上,霎時,看不見人影了,看見的,只是條條的寒光疾閃,閃電也似的,感覺得到的,是一陣陣威力無比的勁風,十丈方圓內,為之沙飛石走。
這是百年來難得一見的搏鬥,兩位絕頂高手的搏鬥,石破天驚,飛雲色變。
花三郎、項剛都無暇分心,因為高手過招,只微一疏神,便足導致全盤俱墨。
可是,另外有人在默默地數招。
高手過招,迅捷如電,八十招方到,突然一聲尖叫起自樹林內:“姑娘,不好了,肖姑娘嚼舌了。”
晴天霹靂,花三郎心神大震,手上略一滯,八寶銅劉正掃過左肋,花三郎蹌踉倒退,—口鮮血噴出,他顧不得傷,拖劍疾射入林。
南宮玉已在車旁,兩名巧婢抱著肖嬙,鮮血絲絲從口角滲出,美目緊閉,嬌軀劇顫。
“肖嬙!”花三郎嘶呼一聲,搶上車抱過肖嬙,肖嬙微睜美目,唇邊微泛笑意,含糊不清的道出:“三少爺,我的靈魂是純潔的,交給你了!”
話完,閉目不動。
“三少爺!誰是三少爺?誰家的三少爺?”
南宮玉扭回頭,項剛已提著八寶銅劉立於身後,她道:“他,華家的三少爺,華劍英。”
項剛臉色劇變,旋即一轉失神,頹然道:“能傷了華家的三少爺,也眼看著昔日的朋友為這場爭鬥犧牲了一個,項剛我還爭什麼?”
長嘯聲中,拖著八寶銅劉飛射出林而去。
轉眼間,馬蹄聲響起,象陣疾風般遠去。
林內,一切都是靜止的,每一個人都是靜止的。
只有兩樣東西在動。
一片片的落葉,花三郎的兩行熱淚——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