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九
“三廠負的責任重大,朝廷的安危,幾乎全靠三廠來維繫,是以不得不如此,事實上三廠能發揮阻嚇謀叛大奸惡的功效,至今績效斐然,使得人人談虎色變,聞風膽落,主要還是因為三廠組織嚴密,絕對保密,行動神秘,三廠的成員雖然都是經過千挑百選的,但仍難免有極微的良莠不齊現象,所以三廠一貫對內也照樣保密,自己只知道份內事,別人所負的任務,他是一點也摸不透的。”
花三郎靜靜聽畢道:“但是,督爺,現在這項重責大任交給我了,我應該是沒有什麼不能知道的,至少我所負任務範圍以內的事,事先應該讓我有個通盤的瞭解,這樣辦起案來才能事半功倍,當然,我並不是說沒有這種事先的瞭解,就不能辦案,但是有了事先的瞭解,總比茫然中著手找頭緒要快得多。”
熊英點頭道:“這個本督知道,但是你要作事先的瞭解,恐怕必得你自己跑一趟內行廠,‘內行廠’的事,本督幫不上你什麼忙。”
花三郎道:“那我就自己先跑一趟‘內行廠’,只是,督爺到了‘內行廠’,我找誰呢,總不能直接見九千歲。”
熊英道:“那當然,‘內行廠’裡,也是各有所司,各負專責,不過這件事該去找誰,本督卻沒有辦法告訴你,因為那是‘內行廠’的事,本督無權過問,也無從知曉。”
聽這麼一說,花三郎更知道,三廠名若一體,其實是各廠的機密各自獨立,東西兩廠互不知曉,更無從獲悉內行廠的機密,但是高高在上,監視東西兩廠的內行廠,卻對東西兩廠的組織,各部門的職掌,甚至於機密,那是瞭若指掌。
花三郎道:“照督爺這麼說,恐怕我只有自己去問了。”
“恐怕是這樣了。”熊英道:“不過你去是白去,跑也是白跑,因為三廠從來就沒有這種前例,他們不會告訴你,說不定你還會挨一頓訓。”
花三郎道:“這麼說,以往三廠辦案,是接獲令諭就悶著頭辦事,從不多問什麼。”
“事實如此,儘管如此,三廠仍然是沒有破不了的案,辦不了的事。”
花三郎道:“恐怕在時間上要多花費不少。”
“這是難免。”熊英道:“不過三廠也賴以鞏固至今,可以說從來沒出過大差錯。”
花三郎沉默了一下道:“也許這樣是對的,那麼我就開始著手偵查了。”
花三郎起身告辭,他面子不小,熊英送他到簽押房門口。
要出簽押房了,花三郎想起來問了一句:“督爺,我是單槍匹馬一個人辦案,還是……”
熊英道:“隨你,如果你需要支援,‘東廠’的人手任你調度。”
花三郎:“那好,容我先自己看看情形,如果需要支援,我會隨時稟報督爺。”
熊英道:“無須稟報,到時候你只管調人就是。”
“多謝督爺。”
花三郎施一禮走了,他原打算離開東廠以後,先找項剛,哪知道一離開東廠,他就發現身後有人跟蹤,他是何等人,只一想就知道是熊英派出來監視他的,他裝不知道,拐兩個彎就輕易把身後的人甩掉了,然後,他直奔項剛的總教習府。
項剛剛吃過晚飯,一見他來了,拉著他又要鬥酒。
“項爺,我身負要公,您可別耽誤了我的公事。”
“怎麼?你上東廠去過了!”
“承蒙您的指點,他們找到了我,既然找到了我,還能容我不去,一到東廠見著了熊督爺,馬上就接奉一紙令諭,命我立即著手辦案了。”
“那你不立即著手辦案,跑到我這兒來幹什麼?”
“項爺,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您說過的,我接辦這案子,您在身後給我撐腰,大力支持,所以我厚著臉皮來了。”
項剛笑道:“怎麼還沒著手呢,就要撐腰了。”
花三郎道:“項爺,那紙令諭我拜讀過了,完全跟您告訴我的一樣,唯一的不同,就是多了三個字‘白雲觀’。”
項剛笑容一斂:“呃!‘白雲觀’?”
“可不,其他多一個字都沒有。”
“其他多一個字都沒有?既有了‘白雲觀’,你還要什麼?”
“‘白雲觀’,毛病是出在觀裡的道士身上呢,還是出在進出‘白雲觀’的善男信女身上,全不知道,得我去偵查,這不是讓我閉著眼瞎摸麼?”
“辦案嘛,可不就得這樣。”
“誰說的……”
花三郎把他的看法說了一遍,也把熊英告訴他的告訴了項剛,最後他說:“我沒想到,三廠辦案是這麼個辦法的。”
項剛點頭道:“熊英說的沒錯,也都是實情,你認為不好,我也不敢苟同,可是三廠就靠這個,多少年至今沒出過大紕漏。”
“我知道,熊督爺也是這麼告訴我的。”
“那麼你來找我……”
“熊督爺讓我自己上內行廠去問,又說他們不會告訴我,我知道這是實情,只好上您這兒來求助了。”
“求助?你是要我……”
“求您給個指點,我上內行廠找誰,還得求您關照一聲,讓他們把我想知道的告訴我。”
項剛霎時皺了濃眉,道:“老弟,這你可是讓我坐蠟了,不錯,‘內行廠’的事,別人不知道的我全知道,我知道你該找誰,可是這麼一來,我就破壞了三廠的體制跟規法,我不怕九千歲追究責任,但是我不願落人話柄。”
花三郎也皺了眉,他沒想到,在項剛這兒居然也碰了壁,吁了一口氣,他道:“既是這樣,我不敢讓項爺您為難,說不得只有靠我自己去摸索了。”
“老弟……”
花三郎沒讓他多說,站起來道:“項爺,身負大責重任,不敢多耽誤,我告辭。”
項剛跟著站起,抬手道:“你等等。”
“項爺……”
“誰叫你這是頭一回找我,支持你,這話是我說的,我不能自己打自己嘴巴,到內行廠,你去找大檔頭羅玉,就說我讓你找他的就行了。”
花三郎心裡著實一陣激動:“謝了,項爺,倘能有所成,皆項爺您今日所賜。”
項剛道:“好了,老弟,什麼時候學的這麼酸了?別的要不要我幫什麼忙?”
“謝謝您,不用了,要是再找您幫忙,那就顯不出我來了。”
項剛笑道:“你弄擰我的意思了,我是說你剛沾三廠,差事是東廠交給你的,熊英的人你用起來未必順手,要是有需要,你不嫌棄,我可以給你找幾個人打打下手!”
“呃!誰?”
“我這四個貼身護衛,不是我老王賣瓜,他們一個個,並不比三廠的大檔頭們差。”
花三郎道:“這個我知道,我先謝了,這樣吧,等需要他們幾位助一臂鼎力的時候,我再來搬請救兵。”
“那好。”項剛一點頭道:“我讓他們隨時待命,隨時聽候差遣,辦你的正事去吧,我不留你了,也不送你了。”
花三郎施一禮要走,忽然又停了下來:“對了,項爺,三廠以往辦案,派出去的人身後,還另派有人監視,有這個前例麼?”
項剛呆了一呆道:“老弟,熊英派人監視你?”
“是不是監視,我不敢說,不過我一出東廠就有人釘我的梢,那不是監視又是什麼?”
項剛臉色變了:“老弟,你也別見怪,三廠做事就是這樣,一貫作風了,九千歲是除了他自己,別人誰也信不過,讓人辦了事,賣了力,心裡還落不痛快。”
花三郎淡然一笑:“既是三廠作風如此,我也就不敢見怪了,只是我怕他們會壞我的事。”
“怎麼?”
“項爺您想啊,這種事只得在暗中進行偵查,時機沒成熟之前,絕不能打草驚蛇,我自己的任務,我當然知道小心,可是別人是不是也會像我這麼小心,我就不敢說了,萬一在偵查當中,讓對方發現了跟在我後頭的人,不就壞了我的事了。”
項剛冷哼道:“老弟,不要緊,你只管幹你的,將來萬一出點什麼差錯,九千歲面前自有我說話。”
“謝謝您,項爺,我告辭了。”
花三郎沒再多話,施一禮走了。
項剛說不送,真沒送,一張臉鐵青,威煞嚇人。
花三郎一點也沒耽誤,離開項剛的總教習府就到了內行廠。
按理,他如今身兼東西兩廠的總教習,內行廠的人不是不知道,門禁森嚴的“內行廠”,他應該可以通行無阻,輕易進出了。
哪知,理雖如此,事卻不然,內行廠的門衛對他這位東西兩廠的總教習硬是不買帳,盤問了半天,只能在門房等候,硬不讓他進內行廠去。
門房等就門房等吧,好在花三郎他也不一定非要進去不可,只要能見著羅玉,在哪兒等都一樣。
門房裡坐了沒一會兒,羅玉到了,四十來歲個人,瘦得皮包骨,鷂眼鷹鼻,還垂著稀稀疏疏幾根山羊鬍,一看就知道是個工心計的人物。
門房裡只有花三郎一個人在,用不著問誰找他,而且他一進門房,花三郎就站了起來。
花三郎很客氣,滿臉堆笑:“羅大檔頭。”
羅玉的神態可是相當倨傲,兩眼冷冷打量花三郎:“你是……”
“我姓花,新任的東西兩廠總教習。”
“我不認識你。”
顯然,東西兩廠的總教習,在東西兩廠吃得開,熊英、陰海空也當寶似的,而在劉瑾自領的這內行廠,人家根本沒把這個總教習放在眼裡。
花三郎很沉得住氣,根本就沒在意,依然笑容可掬:“是的,我也沒見過羅大檔頭,我是為了‘內行廠’交到‘東廠’去的一件案子來的。”
“案子,什麼案子?”
“應該屬於謀叛造反,公事上說有跡象顯示,一部分有組織的莠民潛來京畿,可能有什麼不法勾當,毛病出在‘白雲觀’。”
羅玉一點頭:“是有這麼一件案子,你問這……”
“‘東廠’把這件案子交由我偵辦。”
“呃!熊督爺把案子交給你了?”
“是的!”
“東廠裡不乏幹練老手,這麼一件大案子,居然落在了你這個新任總教習身上,足見熊爺對你相當器重。”
這話,話裡有話,帶著象針一樣的刺兒。
花三郎何許人,還能聽不出來,可是他裝糊塗:“好說!”
“那麼你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