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福王
素梨當著姥姥、舅舅和娘親的面,與王四兒一起把秦三姐夫妻倆和秦四姐今日做的事都對姥爺說了。
陳老爹聽了,再和氣的人也生氣了,抬手拍在了八仙桌上:「秦家真是一家畜生!」
陳三郎當即站了起來:「爹,咱們不能這樣算了。這件事咱們若是不追究,秦家的人還會過來欺負素梨和二姐。」
陳氏眼圈早紅了,泪珠子跟斷了綫的珠子似的往下落。
陳老太攬住女兒和外孫女:「秦家那老虔婆帶著四個女兒欺負二姐和素梨,咱們就不說了,如今還要拐走素梨賣了,這事不能這麽算了!」
陳老爹點了點頭:「咱們再軟下去,人家會以爲咱們陳家沒男人。」
他起身道:「三郎,你跟我去你大伯家。」
秦家如今打起了拐賣素梨的主意,陳家若是不給素梨出頭,以後秦家會更囂張的。
秦素梨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姥爺,既然咱們要去鬧,就鬧大一些,多叫上些人,拿上火把,把秦家砸個稀爛,鬧得全梨花坳都知道這件事。」
秦霽走到今日也不容易,他雖然瞧著囂張,其實特別謹慎,這時候應該還沒有站隊,端王和福王兩邊不靠,他又不是皇帝特別寵信的大太監,因此若是事情鬧大,他反而會收斂一些。
陳老爹帶著陳三郎出去了,素梨站在堂屋裡,看著姥爺和舅舅消失在影壁後,一顆心又是酸澀,又是感動,又是歡喜。
前世也是這樣,娘去了後,是姥爺和舅舅帶了大姥爺家的三個堂舅舅趕到了秦家,大鬧了一場,把她接了過來......
船行到半道,秦三姐、白大治和秦四姐又跳到金水河裡洗了又洗,一直到身上的髒污洗乾淨了,這才上了船。
可他們根本沒在船上準備換洗衣服,又怕下船時被莊上人看到,因此一直等到衣服晾乾,這才駕著船回了梨花坳。
這時候天已經黑透了,秦三姐拉著秦四姐的手,跟在丈夫後面跳下了船,摸黑往娘家走。
白大治三人剛走出夾道,就覺得不對——秦家門口被火把照得亮堂堂的,四周擠滿了人。
有人認出了秦三姐和秦四姐,當即高聲道:「秦三姐秦四姐回來了!」
人群自動閃開了一條通道,人人都看向秦三姐、秦四姐和白大治,眼中情緒複雜。
他們雖是同村,可秦家姐妹也太不是人了——連自己的侄女也要賣,而且是賣給太監,這不是畜生是什麽!
聽到那些議論聲,白大治低下頭不敢說話。
秦三姐和秦四姐却昂首走了過去。
他們還沒走到大門口,就聽到了裡面傳來秦老太撕心裂肺的哭聲,於此同時,院子裡響起瓷器碎裂的清脆響聲。
秦四姐拎起裙擺飛快地跑了進去,却見剛給她大哥買的丫鬟春霞正扶著她娘秦老太站在院子裡,一群壯漢正拿了大棒在她家裡打砸,有人在灶屋裡砸,有人在堂屋裡砸,還有人從東厢房儲藏室裡把她家的米缸抬了出來,一下子掀翻在地,雪白的米粒淌了一地。
見此情景,秦四姐再難忍耐,「嗷」地一聲撲了上去,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臂就要咬上去,却被人揪住髮髻拽開了。
她扭頭一看,發現是秦素梨。
秦四姐恨極,嘶聲喊道:「秦素梨,你今日澆了我一頭屎尿,還來砸我的家,我和你拼了!」
她一頭撞向秦素梨。
秦素梨早有防備,抬脚就踢了出去。
她用力極大,秦四姐一下子被她踢飛了出去,「砰」的一聲落到了鋪著青磚的地上。
秦素梨看了看四周圍觀的人,高聲道:「大家剛才也都聽到了,秦四姐說我澆了她一桶屎尿,她若是不跑到我姥爺家,想要拐了我賣給宮裡出來的公公,我何必澆她一桶屎尿?我姥爺家又何必爲我出頭?」
她眼泪一下子涌了出來,明麗的大眼睛被水霧籠罩著,帶著哭腔高聲道:「我爹不在家,我四個姑姑就攛掇我祖母把我和我娘趕了出去,我原想著忍到我爹回來再說,可是她們母女這是不想讓我們娘倆活啊!」
素梨掩面大哭起來,哭聲凄慘。
村裡人都知道秦老太想要賣孫女給河道監管太監的事,聽素梨這樣說,都交頭接耳議論起來,有幾個有女兒的大嬸大嫂也跟著拭起了眼角。
素梨用衣袖抹了抹眼睛,含著泪道:「我祖母和我四個姑姑是要逼死我們母女,我姥爺家來給我們母女主持了公道,今夜我在這裡放出話來,這個家門,我和我娘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說罷,她轉身朝著大姥爺、姥爺、舅舅和幾個堂舅舅跪下,端端正正磕了三個頭:「多謝大姥爺、姥爺、舅舅們爲我母女主持公道,救我母女兩條命。」
梨花坳的人看著跪在陳家人面前的稚弱少女,心裡滿是酸楚——看素梨這孩子都被逼到什麽地步了!
素梨起身,走到秦老太身前,道:「祖母,我知道您已經給我爹買了妾,好堵我爹的嘴,這樣的話,您弄死我娘,賣了我,我爹也不會追究您。您要的是我們母女的命,我們却不能站在這裡讓您弄死我們,從今以後,我和我娘離了這秦家,再不礙您的眼,我們不是秦家人,不分秦家的家産,你也不必費心再害我們了。」
說罷,她向秦老太磕了三個頭,起身昂首道:「大姥爺、姥爺、舅舅們,咱們回陳家莊!」
見秦素梨含著眼泪無限委屈却依舊昂首挺胸故作堅强,梨花坳的人都唏噓起來,有好心的大嫂就開口道:「大姑娘,你走吧,等你爹回來,我們自會和他說實情!」
素梨褔了福,眼泪撲簌簌落下來:「多謝。」
陳老爹素梨一行人回到陳家莊,先去了陳老爹家。
是王四兒來開的門。
家裡男人都出去了,他得留下保護陳老太和陳氏。
見素梨沒事,只是眼皮有些浮腫,王四兒悄悄鬆了一口氣。
陳老太、陳氏和陳三郎陪著陳家大房的父子四人在堂屋坐著,陳老爹帶著素梨去了灶屋。
陳老爹掌灶,素梨打下手,祖孫倆很快就準備好了幾樣下酒菜,陳老爹又取出自己珍藏的一瓮好酒,一家人痛痛快快吃喝了一番,這才各自散了。
素梨陪著陳氏回到了後面小樓。
她把今夜在秦家的事都說給了陳氏聽。
陳氏眼泪早落了下來,聲音也有些啞:「這樣也好,咱們娘倆若是回去,早晚會被你祖母和姑姑們害死......」
她抱住了素梨瘦弱單薄的身子:「素梨,這都是命啊,咱們娘倆命不好......」
素梨反抱住娘親,低聲道:「娘,這不是命。只要咱們努力,只要咱們願意做出改變,這命就會越來越好。」
前世她眼睜睜看著娘全身是血躺在地上,裙子被鮮血浸透,血甚至滲進了院子裡鋪的青磚裡......
這怎麽是命?
這明明是別人作惡,而她們娘倆是受害者!
接下來的這幾日,素梨帶著王四兒在家忙碌著製作香脂香膏,連大門都沒有踏出過。
到了約定的日子,楊昭騎著馬押著馬車,媒婆海婆子跟車,四個小太監和一隊排軍跟隨,一起來到梨花坳秦家接人。
秦家哪裡還能交出人?
秦老太扶著買來的那個丫鬟春霞站在那裡耍賴:「人在陳家莊花兒陳家,你們去花兒陳家接吧!」
楊昭又好氣又好笑——居然有人敢在太監面前耍賴?誰給她這麽大臉?
海婆子也被嚇住了,忙拉住秦老太問:「老太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秦四姐走了出來:「秦素梨那小蹄子看不上秦公公,和我們莊子上的王四兒私奔了唄,你們若是有本事,去陳家莊花兒陳家找她吧!」
楊昭冷笑一聲,言簡意賅:「搜!」
跟隨來的太監和排軍齊聲答了聲「是」,衝進去把秦家搜了個底朝天,除了那套赤金頭面,還搜出了二百三十多兩銀子。
秦老太和秦四姐見她們娘倆的體己都被搜出來了,一下子都急了,嚎哭著就要撲過來,却被排軍們拽起來踹倒在地,都沒聲了。
楊昭皺著眉頭,揮了揮手:「走吧!」
他得好好想想回去怎麽和乾爹交代......
聽了楊昭的回禀,秦霽倒是笑了:「秦家這小丫頭還挺聰明......」
把事情鬧大,他也就不好再出手了,起碼短期內不會了。
他瞅了跪在酸枝木地板上的楊昭一眼,道:「這件事先放下吧,以後得空再說,我接到一個消息,福王秘密來鞏縣了,你告訴咱們的人,都低調些,別被福王的人拿住把柄。」
福王雖然病體支離,却畢竟是陛下次子,生母又是聖眷最隆的連貴妃,能不得罪他老人家,還是不得罪的好......
楊昭答應了一聲,暗中鬆了一口氣,從地上爬了起來,這才發現背上凉陰陰的,原來不知何時竟然出了一層冷汗。
前些時候素梨拜托舅舅去碧青瓷行訂了一批碧青瓷瓶子盒子,待瓶子盒子取回來,她就開始緊鑼密鼓製作香脂香膏,終於在和海棠紅約定的日期前做好了十盒玫瑰香膏、十盒玫瑰香脂和五瓶玫瑰香油。
素梨依舊不肯出門,讓王四兒跟著舅舅進城送貨去了。
到了下午,原本晴朗的天一下子陰了下來,接著就是電閃雷鳴,很快就劈裡啪啦下起了雨。
素梨擔心下了雨莊子裡道路泥濘,舅舅和王四兒趕著驢車不好回來,就和姥爺一起打著傘到村口迎接。
村口有一棵兩人合抱的白楊樹,濃密的樹蔭下有兩人在避雨,光綫有些暗,有些看不清臉。
素梨見了,忙道:「打著雷不能待在樹下,你們快過來吧!」
一個藍衣小厮很快就攙扶著一個白衣少年走了過來。
素梨見他們主僕沒帶傘,就把自己的油紙傘遞了過去:「這傘借給你們用吧!」
她自己則跑過去和姥爺合打一把傘。
小厮接了傘忙跑回去爲白衣少年打著。
陳老爹也是熱心人,見那白衣少年甚是纖弱,衣服穿在身上空蕩蕩的,而且瞧著臉色白裡透青,忙道:「你們若是不嫌弃,我家就在河邊,先去我家避會兒雨吧!」
那白衣少年低低咳嗽了兩聲,扶著小厮慢慢走上前,慢慢騰騰拱手道:「多謝姑娘、多謝老爹。」
素梨好奇地看向他,待看清時却呆住了——福王怎麽在這裡?
前世她第一次見到福王,正是在京城西郊的金明池行宮。
那時福王已經病入膏肓了,明明和她年齡差不多,却如紙片人一般,瘦得嚇人。
那時候她還和趙序感嘆,老天真是作弄人,給了福王這麽俊秀好看的長相,這麽高貴的出身,却又給了他這樣病弱的身子......
柳翎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趙序默然片刻,道:「他是中了毒,身子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