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博弈
泰和帝心裡一動,想到了什麽, 却又不敢相信, 因爲怕失望更大。
在裊裊檀香中他看向阿保,試探著道:「到底......喜在何處?」
阿保這次進宮, 却是奉了趙舒之命, 特地來向泰和帝道喜, 他舔了舔嘴唇,悄悄吸了一口氣, 這才開口禀報導:「真君,我們王妃有喜了!」
泰和帝猛然抬頭看他:「誰......誰有喜了?」
阿保笑得臉頰都有些酸了:「啓禀真君,是我們王妃有喜了!」
一邊靜立的蔡旭也是大吃了一驚, 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過他反應很快,當即笑容滿面向泰和帝道喜:「恭喜真君!賀喜真君!福王有後了!」
泰和帝此時戴著道冠,穿著道袍, 正盤腿坐在金絲草編的蒲團上。
聽了阿保的話, 他整個人僵在了那裡, 似乎墮入夢中無無法掙脫,可是一顆心却「噗通噗通」劇烈地跳動著,都快要從喉嚨口綳出來了。
整個靜室內靜了下來, 阿保和蔡旭都呆呆地看著泰和帝——泰和帝哭了!
泰和帝先還是默默流泪, 漸漸有些抑制不住,抽抽搭搭哭了起來,一邊哭, 一邊抹泪。
阿保嚇了一跳,忙求救似地看向蔡旭。
蔡旭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兩人便齊齊垂著頭裝鵪鶉。
泰和帝拿了手巾拭去眼泪,道:「朕......忘不了阿舒剛出生時的模樣,生得極肖朕,眼睛清澈得很,那樣小,就知道盯著朕看......朕想抱他,可是他小小的,朕簡直不敢抱......」
「他中了毒,朕恨不得替了他去......」
泰和帝用力拭去眼泪,眼中依舊含著泪,却笑了起來:「如今可是好了,阿舒也要有兒女了,有兒方知父母恩,以後想必不會再和朕犯倔了!」
他看向阿保:「朕打算賞賜你們王妃,封賞她娘家,你們王爺怎麽看?」
阿保忙道:「啓禀陛下,王爺說了,此事須得嚴守秘密,待胎象穩了再說。我們王妃也說了,隻願娘家人耕讀傳家,安穩度日。」
泰和帝略略一想,便明白了趙舒是擔心王妃懷孕的消息傳出,有人會使壞,因此不欲聲張,當下嘆了口氣道:「就按阿舒和素梨小兩口說的辦吧!」
如今他還不能大肆封賞,不然延福宮那邊一定能看出端倪。
思索片刻之後,泰和帝吩咐蔡旭:「從朕的私庫內拿六萬兩銀票過來。」
別的賞不了,銀票總可以偷偷賞的,阿舒喜歡「六」這個數字,就賞六萬好了。
清漪殿位於禦湖中央,如今正是夏季,禦湖中蓮花盛放,白蓮、紅蓮各種蓮花爭奇鬥艶。
連貴妃閒來無事,命太監們採了無數的蓮花回來,她親自率領著衆太監宮女,把這些蓮花插在清漪殿中梁棟、窗壁、枕屏、臺階等處,以效仿南唐後主李煜所謂的「錦洞天」。
正玩得開心,得知泰和帝突然駕臨,連貴妃笑盈盈率領衆人上前迎接。
屏退衆人後,偌大的寢殿裡只剩下泰和帝和連貴妃。
殿內白玉蓮花冰盤內擺著一座冰山,嘶嘶冒著白烟,寒氣與蓮花香氤氳在一起,令整個殿內陰凉芬芳。
泰和帝看向連貴妃。
連貴妃恭謹地垂下眼簾。
泰和帝在心裡嘆了口氣。
二十年前的連蜜,嬌美可愛,活潑愛笑,瞧著小小的,却比他還大兩個月。
那時他還是太子,上元之夜,微服帶了蔡旭去看京城的燈市,恰好遇到了同樣偷溜出來的連蜜。
他們約好上巳節在金明池外再見。
誰知再見之時,却是在選妃宴上,他已登基爲帝。
原以爲她會永遠是甜蜜可愛的連貴妃,可是因爲阿舒出事,從此她再也不曾向他敞開過心門......
泰和帝看向錦榻上的屏風,上面寫著幾句詩詞:「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他有些悵然地開口道:「阿舒的王妃已經有了身孕。」
泰和帝聲音太低了,連貴妃沒有聽清,抬眼看向泰和帝:「什麽?」
泰和帝又重複了一遍。
連貴妃當即泪盈於睫:「阿舒有後了......阿舒該有多開心呀!」
一滴大大的泪珠滑過連貴妃眼角,她用帕子拭去,再開口時聲音已經沉靜异常:「陛下,這消息一定不能被人知道,就讓阿舒陪著素梨繼續在鞏縣養病,待孕相穩固了,再回京城。」
泰和帝點了點頭:「朕也是這樣交代的。」
連貴妃看了他一眼,心中又想起了當年的舊事,便不想看泰和帝了。
她從一邊的玉瓶裡拔了一朵淺粉蓮花出來,輕輕撫摸著光滑的蓮花花瓣,自言自語道:「現在還不能賞素梨,會被人看出端倪的......對了——」
連貴妃看向泰和帝:「陛下,這世間多的是先開花後結果,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都是宿世之緣;無論是男孫,還是女孫,都是大道所賜。將來素梨若誕下女孫,可不能遷怒呀!」
泰和帝不禁笑了起來:「朕沒有女兒,阿舒若是給朕添了個皇孫女,那也是極好的!」
得了泰和帝這句保證,連貴妃鬆了一口氣。
這世上多的是重男輕女,皇家尤甚,得先在泰和帝這裡未雨綢繆,免得將來素梨若是誕下女嬰,泰和帝不喜歡。
泰和帝察覺到了連貴妃的如釋重負,笑著緩和氣氛道:「阿舒生得那樣好,素梨也生得美麗,他們小兩口的女兒,將來一定是皇室第一美人。」
連貴妃觀察著泰和帝,含笑附和著。
對她來說,阿舒這些年吃過的藥比喝下的水還多,兒媳能够懷孕,已是老天降福菩薩保佑,其餘都不敢奢求了。
此時延福宮內,文皇后正帶著一衆嬪妃端坐插花。
大周朝延續了前宋的習俗,女子流行戴花冠,用漆紗、白角、象牙、玳瑁、水晶或者翡翠金玉製成冠子,上面插戴各種鮮花,行動處花香氤氳,花影隱現,也算是頗有風情了。
宋嬪把一朵蓮花插入自己面前的魚枕冠裡,笑盈盈道:「皇后娘娘,妾聽說陛下剛剛去了清漪殿。」
文皇后微微一笑,道:「陛下貴爲天子,想去哪裡,自然就去哪裡了。」
宋嬪笑了起來:「皇后娘娘說的是。」
她另拿起一枝白茉莉:「奇怪,福王似乎好久沒有進宮了......」
另有一個快人快語的文嬪,冷笑道:「福王可是陛下的心肝小寶貝,這麽長時間不進宮見駕,陛下難道不思念?」
她是文皇后的庶出妹妹,話語再尖銳,旁人也不好說什麽。
文皇后故意板著臉道:「胡說什麽!」
又道:「福王身子骨不好,一向深居簡出養病,你們不可過多猜測。」
待衆嬪妃散了,文皇后猛地轉身,用力扇在了文嬪臉上,面如嚴霜:「你早晚死在這張嘴上!」
文嬪雪白的小臉瞬間腫了半邊,她撲通一聲跪下,說話急且快:「姐姐,趙舒自從成親就閉門謝客隱居養病,如今已經兩個月多月快三個月了,我以爲有兩種可能,要麽是秦王妃過於招人,趙舒欲罷不能身子骨已經不行了;要麽是趙舒得天之幸,那秦王妃已經有了身孕,趙舒護著她保胎——不管是那種可能,咱們文氏都得行動起來了!」
文皇后沉默片刻,道:「趙舒這邊只要生的不是小皇孫,就不足爲慮;倒是端王府裡,須得注意了......聽說連側妃有了身孕?」
文嬪忙仰首道:「姐姐,端王府不止連側妃有了身孕,還有一個姓方的侍妾也有了身孕,如今正熱鬧呢!」
文皇后笑了,道:「交代咱們的人,鬧他個天翻地覆,讓端王府內宅永無寧日。」
文氏新近在端王府安插了一個耳目,此耳目有幾分像福王妃秦氏,甚是受端王寵愛。
寧嬪答了聲「是」。
文皇后又道:「趙舒那邊,先等等吧,若是誕下小皇孫,就務必要弄死了......」
泰和帝那點子小心思,還以爲瞞得够深,可是滿朝大臣,誰猜不到呢!
不就是想立福王之子爲皇太孫麽,這輩子別想了!
轉眼到了八月。
金風細細,天氣凉爽,瓜果飄香,正是素梨極歡喜的季節。
素梨已是三個月身孕,可是因爲她一向愛穿寬鬆衣裙,因此表面上看是看不出懷孕的,起碼陳二姐和陳家的人都沒發現她懷孕。
因爲暫時不能回京城,素梨又把作坊在臨河別業的北院開了起來,雇傭了二十多個女孩子,分工合作,産量頗高,每個月都用船運到京城,由王四兒發往蘭亭集。
這日上午,素梨閒來無事,隨著姥爺又去了花圃。
她特地去看了姥爺栽種的藥藤,見先前青色的圓球形果實已經長到了梅子那麽大,幷且開始透出黃意來,碧綠滕蔓上累累墜墜全是藥果,不由笑了起來,低聲和陳老爹說道:「姥爺,今年藥果結了好多,有些藥果已經熟了!」
陳老爹也笑,低聲道:「阿舒就在別業裡,你晚上採摘幾個回去,讓阿舒夜間子時服用,然後再讓他用藥藤泡澡,連用三日,定然會繼續排毒,阿舒的身子也會越發康健。」
素梨點了點頭,美滋滋道:「傍晚時我過來採摘!」
陳老爹隨口問道:「對了,素梨,阿舒在做什麽?怎麽好幾日沒見他過來?」
素梨不好說趙舒正在處理江南販賣人口大案,笑嘻嘻道:「他忙著讀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