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道歉
趙舒有一句沒一句地與素梨說著話, 時不時抬眼看看窗外, 盼著再來一場夜雨,這樣他就更有理由留下素梨了。
也許是趙舒的祈禱起了效,外面光綫漸漸暗淡了下來, 晚風刮了起來, 窗外的竹葉被風刮得沙沙作響, 素梨待在溫暖的室內, 却也有寒意浸人的錯覺。
屋子裡鋪設有地龍,比外面要暖和不少,錦榻一旁擺著一座赤金枝型燈,屋子裡亮堂堂的。
單是看著素梨, 聽著素梨說話, 趙舒就覺得幸福。
隨著夜幕的降臨, 趙舒却咳嗽了起來。
素梨伸手一摸趙舒的額頭,發現有些燙, 忙叫了阿保進來:「阿保,趙小哥有些發燒,要不要請沈大夫?」
阿保也吃了一驚,忙去請了沈寒之過來。
沈寒之開了藥就離開了。
阿保服侍趙舒服了藥,待趙舒陷入昏睡, 這才低聲道:「秦姑娘,自從您......我們公子其實已經好多了,只是這深秋初冬天氣,還是過於乾燥了。」
素梨想起前世趙舒一直住在金明池行宮, 忙輕聲道:「你們公子其實應該住在像臨河別業那樣離水近的地方。」
阿保低低答了聲「是」,看了一眼熟睡的趙舒,這才低低道:「我們公子原本的住處就在一處湖泊的中央......」
素梨知道阿保所說的「在一處湖泊的中央」的住處,指的應該是金明池行宮,默然片刻後,開口問阿保:「我表哥和阿喜還沒帶著那盆......盆景過來麽?」
阿保心知素梨所說的盆景,就是煮水讓趙舒用來沐浴的藥藤,當即道:「秦姑娘您別擔心,阿樂已經到外面去迎了。」
素梨起身走到窗前,見外面花枝搖動劇烈,分明是變天的前兆,知道快要下雨了,一顆心却安定了下來——若是真的下雨,對趙舒的病情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就在雨滴落下的同時,阿喜引著薛春雨過來了。
素梨忙迎了上去:「大表哥,那盆盆景帶來了麽?」
薛春雨從背上卸下竹篋,打開蓋子,從裡面取出了種植著藥藤的花盆:「在這裡呢!」
素梨心裡鬆了一口氣,忙接過花盆,遞給了阿保:「阿保,你去伺候你們家公子吧,我和表哥先回家,明日再來探望趙小哥。」
阿保聞言,心裡一慌,眼巴巴看著素梨,聲音哀戚:「秦姑娘,我們公子服藥前說了,有極重要的話要和您說......」
素梨到底擔心趙舒,低頭沉吟。
薛春雨原本是打算接素梨回他的小宅子住的,此時聽說趙舒病重,也有些可憐他,忙道:「素梨,要不你先留下吧,我明日下了值來接你。」
素梨也想看看趙舒的情形到底如何,當下點了點頭:「表哥,你待雨停了再走。」
阿保忙道:「薛都頭,酒席已經備好了——」
薛春雨急著回衙門覆命:「今晚我輪值,我得趕緊去衙門,有雨具就行,酒席下次再領!」
阿保給一邊的阿樂使了個眼色:「阿樂,你去送薛都頭。」
阿樂當下奉上提前準備好的玄色油布斗篷:「薛都頭,請!」
薛春雨接過油布斗篷,看向素梨。
素梨點了點頭,微微一笑:「表哥,我沒事。」
就趙舒那小身板,能有什麽事啊!
聽素梨這樣說了,薛春雨這才披上油布斗篷,隨著小厮阿樂沿著游廊大步離開了。
素梨目送薛春雨的身影消失在游廊拐角處,這才深吸一口氣,雙目清明看向阿保:「阿保,現在就開始?」
阿保點了點頭:「我現在就去安排,您先去陪著公子。」
素梨進去的時候,趙舒已經醒了過來。
他本來正懨懨地躺在那裡,一臉的生無可戀,見到素梨進來,眼睛瞬間亮了起來,聲音微顫:「你......你沒走......」
他還以爲素梨已經離開了呢!
素梨笑盈盈在錦榻邊坐下:「我還沒吃到你家的佛跳墻,今日非要賴著不走了!」
趙舒原本還覺得人生灰暗,此時見了素梨,只覺春風拂面,仙樂飄飄,原本悶得發疼的胸腔也變得清爽起來,眼睛亮晶晶,聲音輕而溫柔:「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求之不得。」
若是住一輩子,那就是上天對我最大的恩賜了。
素梨想著趙舒是在感激她送來藥藤,伸手摸了摸趙舒的額頭,見他額頭的確有些熱,便柔聲道:「阿保讓人用藥藤煮洗澡水了,等一下你就可以去泡澡了。」
趙舒被素梨摸得渾身發軟,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看著素梨,眼中滿是祈求:「我有些怕......」
素梨見他如此,想起前世自己離世前,趙舒也進入了彌留之際,前世他活了二十四歲,有十四年都在病榻之上,一直到死,不由心生憐惜,右手上移,輕輕摩挲著趙舒的發頂,柔聲道:「那你還穿著浴衣泡澡,我在一邊陪你。」
趙舒心中歡喜極了,却依舊做出自憐自傷的模樣來:「我有些渴......」
經過素梨的那三次解毒,他身子已經比先前好了許多,如今瞧著病勢甚急,其實趙舒心裡清楚,自己是一日好似一日了,不過他一見素梨,就不由自主想要撒嬌,想要讓她陪伴自己。
素梨忙道:「我喂你喝水。」
趙舒泡藥澡的時候,素梨果真坐在錦凳上,趴在浴桶沿和趙舒說話:「你覺得怎麽樣了?」
趙舒這會兒覺得甚是清凉舒適,身子也輕快了許多,當下道:「這藥澡的藥效可真不錯。」
素梨眯著眼睛笑了:「這盆藥藤你先用著,每隔十日泡一次藥澡,我過幾日回鞏縣,等我來的時候再給你帶一盆過來。」
趙舒得知素梨要回鞏縣,垂下眼簾,輕輕道:「你何時回去?我也要回臨河別業一趟,若是日子相合,到時候倒是可以搭我的船一道回去。」
素梨伸出指頭掰著算日子:「我打算在我姨媽家附近買個宅子,另外還得試著在延慶坊賣我的玉梨記......差不多得在京城耽擱十來日,大約十月十四或者十五回去。」
十月十六是素梨的十五歲生辰,她姥姥和她娘早就開始籌備給她辦及笄禮了,因此她必須在十月十六前回到鞏縣。
趙舒心思如電,很快便猜到素梨是要回去過十五歲生辰,略一思索,道:「我隱約聽到姥姥說,十月十六是你的十五歲生辰......」
素梨左手支頤,眼中含笑:「嗯。那日我姥姥她們要給我辦及笄禮。」
趙舒笑意加深:「真的好巧,我正是十月十三去鞏縣,也能參加你的及笄禮了。」
素梨也覺得好巧,當下笑眯眯道:「那我就可不客氣了,到時候搭你的船一起回鞏縣。」
泡罷澡出來,趙舒低燒退了,也不咳嗽了,正好佛跳墻做好送了過來,便要陪著素梨用飯。
素梨知他難得有食欲,當下便和他對坐吃了起來。
外面夜雨瀟瀟,寒氣濕重,屋子裡暖意融融,佛跳墻滋味鮮美,禦田碧粳米筋鬥好吃,素梨吃得很開心,連添了兩次飯。
見素梨用得開心,趙舒也開心起來,到底用了小半碗飯,又用了小半碗素梨給他盛的湯。
用罷晚飯漱罷口,見素梨有告辭之意,趙舒當下鄭重道:「素梨,我有話要和你說。」
素梨見趙舒這樣鄭重,不由好奇:「怎麽了?這麽鄭重?」
趙舒看了一邊侍候的阿保阿壽一眼。
阿保阿壽會意,忙退了下去。
待房裡只剩下自己和素梨,趙舒深吸一口氣,起身走到素梨身前,深深一揖:「素梨,對不住,我做了件對不起你的事。」
他是男子漢大丈夫,做錯了就是做錯了,大大方方承認就是。
只有承認了,才能和素梨好好商議,看看如何補救。
素梨也站了起來,仰首看著比自己高了大半個頭的趙舒,也有些納悶:「到底怎麽回事?」
趙舒白晰如玉的臉漲得通紅:「前段時間,得知你父親要參加今科鄉試,我想著要幫你的忙,就自作主張尋了人,助你父親這一科鄉試考中了鄉試正榜。」
他低著頭,越說越羞愧,俊臉殷紅似血——此生第一次辦了這麽蠢的事,當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脚!
想到自己給素梨全家造成的痛苦,趙舒心中後悔之極:「我太自以爲是了,誰知令尊居然......居然......」
這世上居然有秦義成這樣的丈夫,這樣的父親,趙舒當真是嘆爲觀止。
他深吸一口氣,沉聲道:「素梨,你若是同意,我可以想法子托人,讓令尊......一朝跌倒,再難翻身。」
最後「一朝跌倒,再難翻身」八個字,趙舒加重了語氣,一字一頓,幾乎算得上咬牙切齒了。
見趙舒如此認真,素梨覺得他可愛極了,一直笑吟吟望著趙舒,好聽他把話說完。
待趙舒說完,素梨忍不住笑了起來,伸手握住了趙舒的手:「原來是你呀,那我可得好好謝謝你了!」
趙舒:「......」
他抬眼認真地觀察素梨,見她雙目盈盈,笑容燦爛,這才相信她沒有騙自己,先鬆了一口氣,然後便發現素梨正握著自己的手,心跳不禁又快了起來,因怕素梨發現了鬆開自己的手,便小心翼翼開口問素梨:「素梨,到底是怎麽回事?」
素梨却是知道趙舒很少站這麽久,說這麽多話,怕他累著了,便笑盈盈道:「你在錦榻上躺下,我細細說給你聽。」
趙舒垂下眼簾,就著素梨的手在錦榻上躺了下來。
素梨安置好趙舒,也不怕家醜外揚了,把秦家之事一一說了,最後道:「我一直盼著我爹和我娘和離,不然我和我娘會被秦家人活活拖死,饒是如此,我爹臨了又坑了我一次,把我許給了柳翎!」
聽了素梨的話,趙舒心中憤怒到了極點,藏在白綾衣袖內的手緊握成拳,聲音很輕,却帶著森然之意:「那個姓柳的與你的親事,倒也不難解决。」
素梨笑吟吟道:「這個沒關係,我早有了防備,即使到官府去打官司,我也不用嫁給柳翎。」
一則她提前和表弟薛春冰訂了婚有了婚書,若是打官司,秦義成那邊也不占理;二則從親戚關係上看,柳翎是她的長輩,輩分不合,按照大周律,這樁婚約是可以作廢的。
趙舒見素梨這樣說了,心中自有計較,却開口問道:「那你爹那邊......」
明亮燭光中,素梨笑容狡黠:「我爹他娶了有名的滿城嬌,我自然是祝福他夫唱婦隨恩愛綿長了!」
她得意洋洋道:「我祖母和姑母們,也會與我爹的新娘子好好相處的!」
見素梨是真的開心,趙舒也歡喜起來,柔聲道:「夜深了,東暗間我讓人拾掇好了,我帶你看看去吧!」
素梨正在歡喜,一時沒想到東暗間與趙舒住的西暗間就隔了個明間,當下答應了下來:「這會兒都快到丑時了,我得趕緊睡了。」
這會兒一時子時三刻,待她洗漱罷睡下,估計都得是丑時了。
趙舒就著素梨的手從錦榻上起身,口中輕輕道:「瞧這雨勢,明日上午怕也不會停,也沒法出門辦事,你不如舒舒服服睡個懶覺,養足精神。」
素梨深以爲然,隨著趙舒去了東暗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