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周五那晚， 時光跟蔚鋒約了吃飯，蔚鋒把地址發給她， 是之前他們遇到的那家餐廳，也就是他和閔璐相親的那家。

　　時光出門前，蔚明海正好從公司回來， 看她穿戴整齊，「又要出去？」他加重了那個『又』。

　　「嗯，跟蔚鋒哥吃飯。」時光背上包，「爸爸再見。」

　　蔚明海拽著她的包帶，皺眉：「你們什麽時候約的？」

　　時光走了幾步又被扯回來， 她好像忘了跟他說，「早約了，在奶奶家吃飯那次，停車坪， 想起來沒？」

　　記得。

　　蔚明海鬱悶的是，「這都多長時間過去了，還沒吃？」

　　時光搖頭：「沒。」

　　蔚明海今天是專程提前下班回來陪她， 早上讓她跟他一塊去公司，她怎麽都不去，說在家裡有事要忙。

　　他不知道是真有事， 還是她不高興了。

　　「我跟你們一塊吃。」他鬆開她的包帶， 去拿自己大衣

　　時光攔下他：「...爸爸，你是長輩，去了的話， 氣氛不對。」

　　她淡淡笑了笑，「你在家好好工作啊。」

　　跟他擺擺手，「我晚上可能很晚才回。」

　　蔚明海望著她的背影，仿佛她是展翅的小鷹，有了自己的天空，他留不住了。

　　院子裡，汽車的聲音也漸漸遠去，後來只剩安靜。

　　他在沙發上坐了會兒，她不再像前幾天那樣粘著他時，做什麽都提起不起精神。

　　時光到餐廳時，蔚鋒早就到了，還是之前他跟閔璐相親的那個位置。

　　「你對這張桌子有情結？」她笑著說。

　　蔚鋒雙腿交叠，半靠在沙發上，似笑非笑，「你們現在這些孩子，說話都這麽犀利？」

　　時光給自己倒了杯水，「我跟你平輩，不是孩子。」

　　「在我眼裡，你跟來來一樣，都是沒長大。」他下巴微揚，示意她也給他倒一杯。

　　時光把剛才倒給自己的那杯先給他，提起蔚來，她就沒往下接話。

　　看出他好像挺累的樣子，「最近很忙？」

　　蔚鋒：「嗯。」

　　跟時景岩一樣，說點話都費勁，她就沒繼續問，也沒跟他客氣，自己拿起餐單點菜。

　　「蔚家的小輩，好像都怕你。」她跟他閒聊著。

　　蔚鋒抿了幾口茶，半開玩笑，「那你呢？」

　　時光頭也沒抬：「我姓時。」

　　蔚鋒多看了她幾眼，隨後笑著，「你就直說你不怕我好了 。」

　　跟聰明人聊天就這點好，他知道怎麽給臺階下。

　　時光點了幾道自己愛吃的菜，把餐單給他，蔚鋒沒接，「我跟小叔口味差不多，你隨便點幾樣就行。」

　　時光：「我爸口味隨我。」

　　蔚鋒：「...」他笑，「就非得擠兌我？」

　　時光又加了兩道菜，把餐單遞給服務員。

　　跟蔚鋒見面，她的腦子裡就不自覺出現時景岩曾叮囑她的那句，離蔚鋒遠點。

　　可現在，她發現在蔚家人裡，只有跟他待一塊她才有安全區域裡的舒適感，他不多言，不多問，不套話。

　　「那天怎麽想起來請我吃飯？我們不熟。」

　　她托著腮，整個人都是放鬆的，想到什麽就說了出來。

　　蔚鋒說了四個字：「愛屋及烏。」

　　時光笑，打趣他：「我爸要是聽到，還不知道得多感動。」

　　蔚鋒但笑不語，沒多解釋。

　　「想去哪兒玩？」

　　時光搖頭：「不知道，我對北京不熟。」

　　蔚鋒：「時景岩沒帶你出來玩過？」

　　「沒，我平時忙。」

　　「...比時總還忙？」

　　「差不多。」她笑。

　　「都忙些什麽？」蔚鋒也跟她瞎扯起來，這樣的聊天很放鬆。

　　時光：「看書，家教，兼職，反正都是跟錢有關。」

　　蔚鋒知道她以前生活拮据，都要靠自己賺生活費，跟錢有關的話題他就沒再繼續，挺好奇，「當初怎麽就學了設計專業？」

　　時光：「買好看的衣服不用錢。」

　　蔚鋒：「...」

　　時光這才想起來給自己倒杯水，問他還要不要，蔚鋒把水杯遞過來接水。

　　「等菜時間很無聊，要不要玩個真心話？」她提出。

　　蔚鋒：「有什麽規則？」

　　時光：「沒有，就我們互相問個問題，不想說的可以不說，只要說的必須是心裡話。」

　　她笑，「我先開始。」

　　蔚鋒就知道她給他挖了個小坑，誰讓他大呢，就讓著她，示意她問。

　　時光看著他，「你喜歡閔璐？」

　　蔚鋒：「......」

　　時光狡黠的笑笑，「看來我的直覺很准。」

　　蔚鋒面色沉靜，似笑非笑的：「我有說我喜歡她？」

　　時光：「口是心非的孩子，得不到真愛。」

　　蔚鋒：「...」

　　被噎的無語凝結。

　　菜上來了，時光把筷子遞給他，「食不言，我在時家習慣了吃飯不說話，那個真心話的游戲就到此吧，抱歉啊。」

　　蔚鋒：「我還沒問呢，你就開始耍賴？」

　　時光指指盤子，讓他吃菜。

　　前幾分鐘，時光是真的低頭吃飯，一個字都沒說，後來突然出聲，「雯雯姐戒烟了，已經戒掉。」

　　蔚鋒的筷子一頓，繼續夾了菜放嘴裡。

　　時光：「她三十二了，說不定哪天就突然找個人閃婚。」

　　「這道菜好吃，你嘗嘗。」她把盤子往蔚鋒跟前推推。

　　「放那，我够得著。」

　　之後又沉默了會兒。

　　「雯雯姐看上去很强勢，其實有時候比我還幼稚。」

　　「她很脆弱，又不想讓人看到。」

　　時光斷斷續續的說著，蔚鋒一直沒打斷。

　　吃過飯，蔚鋒結帳，問她：「帶你在北京逛逛？夜景還不錯。」

　　時光忘了跟他說：「雯雯姐讓你把我送到會所。」

　　「她知道你跟我一塊吃飯？」蔚鋒把玩著車鑰匙。

　　時光點頭：「嗯。」

　　去會所的路上，時光有一搭沒一搭跟蔚鋒聊著，十句有九句都是廢話。

　　他跟時景岩是競爭對手，工作上的不便多問。

　　感情上，閔璐就是他不可碰觸的一塊地方，况且他跟閔璐中間還夾著她親爹，就更沒法聊，只能扯閒篇，「開車難不難？」

　　蔚鋒反問：「沒駕照？」

　　「沒有。」

　　「暑假去考一個。」

　　「貴不貴？」

　　「...」蔚鋒笑了，又好氣又好笑，發覺跟她聊天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前提是，她不挖坑，不懟人時。

　　到了會所樓下，蔚鋒猶豫了一瞬，還是推門下車，送時光到樓上去。

　　包間裡嬉笑聲不斷，還好，不算烏烟瘴氣。

　　蔚鋒看到了那個眉眼帶笑的女人，應該是贏了牌，她沒接著打，把位置讓給旁邊的人。

　　閔璐抬頭就看到了蔚鋒，之後是小可愛。

　　「我正要出去給你打電話呢。」走近，她對著時光說道，跟蔚鋒只是客氣的點點頭。

　　除了那次相親，他們之間一點都不熟。

　　因爲蔚明海，他們知道彼此的存在。

　　蔚鋒看到幾個熟人，過去打了聲招呼。

　　閔璐則帶著時光往裡面走，給她介紹幾位知名模特，離蔚鋒遠了，她才問：「你跟蔚鋒有話聊？」

　　時光點頭，「還行。」

　　「他腦子有坑，以後離他遠點。」

　　「...怎麽有坑了？」

　　知道她喜歡的人是他小叔，還去跟她相親，不是有坑是什麽？

　　時光之前只是在娛樂報導上看到過這幾個模特，今天近距離接觸，發覺她們的氣場比視頻上更有質感。

　　「今天我專程讓她們過來，就是給你找下感覺，你的衣服要是穿在她們身上，會是怎樣的效果，你在腦海裡過過。你不懂的，還有想問的，隨便怎麽問，她們會跟你說最真實的感受。」

　　時光已經沒法用言語表達那份謝意，對她比了心。

　　閔璐還有事要解决，「你跟她們聊聊，我跟蔚鋒說兩句話，很快回來。」

　　蔚鋒正坐在牌桌旁邊，有人給了他一支烟，他沒抽，放在指尖玩著。

　　「有沒有空？」閔璐拿了兩杯紅酒，給他一杯。

　　蔚鋒看了她幾秒，把烟放在桌邊，接過酒，隨她一塊出去。

　　「你幾個意思？把車也給左瑞了？玩笑別開那麽大行不行？最後大家都不好收場。」閔璐晃著酒杯，一直瞧著他。

　　蔚鋒也在看她，比她更專注。

　　「你明知道我喜歡蔚明海。」

　　蔚鋒還是一言未發，喉結却滑動了幾下。

　　走廊的燈光映著他的側臉，光影裡，他臉部輪廓清晰冷俊，棱角分明。

　　閔璐感覺自己上當了，跟他對視她不是對手，招架不住他又冷又暗的眼神，她微微仰頭，喝了一小口紅酒。

　　蔚鋒聲綫低沉，只說了句：「早點把陶陶送回去。」他伸手，把她手裡的酒杯奪了下來，轉身就走。

　　閔璐對著早就空蕩的走廊看了好一會兒，收回視綫，她背對著窗戶，頭靠在窗玻璃上，仰頭看著昏暗的壁燈，却异常刺眼。

　　聚會半夜才散，閔璐開車把時光送回去。

　　走了無數遍的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小區。

　　靠近時，她發現自己依舊心跳加速。

　　她把時光送到別墅門邊，本來還想停在別墅正門口，興許還能再多看蔚明海一眼，後來，又作罷了。

　　調頭離開時，閔璐一直從後視鏡裡看著那棟別墅，越來越遠，到最後就只有一排路燈，還有一條看不到盡頭的小路。

　　時光回到家，蔚明海正在客廳等她，「怎麽這麽晚？」

　　「嗯，玩了會兒。」時光打個哈欠，「爸爸，你還不睡？」

　　「這就睡，我去給你拿牛奶。」蔚明海去厨房給她熱了牛奶，她想要長高，他就每晚讓她在睡前喝一杯。

　　時光沒上樓，在樓梯邊等著。

　　於她而言，這樣的相處仿佛是在倒計時。

　　她也分不清楚，這到底是放下，還是不捨。

　　蔚明海從厨房出來，牽著她上樓，「這幾天怎麽也不跟爸爸撒嬌了？」

　　時光笑：「長大了呀。」

　　蔚明海看著她的眼，這個笑，說假吧又感覺是真，可真裡面又有一絲無法言喻的東西，他一時竟也辨不出到底是什麽樣的情緒。

　　「前幾天還鬧騰人，這就長大了？」不自覺得，他又把她的手腕攥緊一些，感覺稍不留神她就會飛走。

　　時光：「嗯，長大很快的。」

　　她聲音明明很輕，這句話在偌大的客廳像是有回音。

　　稍頓，她說：「我馬上就要自己當老闆，還是個孩子的話，那怎麽行啊。」

　　蔚明海還跟以前那樣，要給她讀書聽，時光沒讓，「爸爸，我想跟時景岩打個電話，一會兒我睡著了沒法打。」

　　蔚明海只能生悶氣，內心襲來一股深深的無力感，他拍拍她的腦袋，「早點睡。」

　　時光淡淡笑笑，「爸爸晚安。」

　　門關上，時光也沒給時景岩打電話，她接著完成給蔚明海的生日禮物，可每到某個細節，還是畫不出感覺。

　　今天她已經浪費了五張，最後也擦不乾淨，只能丟掉重來。

　　本來以爲今天能有靈感，可還是不行。

　　淩晨三點，沒有絲毫進展，手頭的這張，最終還是作廢了。

　　這是她畫畫三年來，最失敗的一次。

　　生日禮物，大概要泡湯。

　　對著漆黑的院子看了會兒，時光拉上窗簾，把素描紙和筆都收了起來，决定不畫了。

　　躺到床上，她把玩具熊抱懷裡，這才踏實。

　　腦子裡還想著生日禮物，從沒有過的挫敗感，以她的繪畫水平，哪怕照葫蘆畫瓢，也不該是這樣。

　　可反反復複，那張臉怎麽都無從下筆。

　　晚上在回來的路上，她問閔璐：「雯雯姐，你有沒有過這樣的情况，就是想畫某個事物，明明就在眼前，却怎麽都畫不出來？」

　　閔璐這樣答非所問：因爲你從心底深處排斥，甚至是厭惡，所以怎麽都畫不出你想要的感覺，沒法賦予原本的靈魂。

　　她沒告訴閔璐，她畫不出的，是她親爹蔚明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