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蔚藍過來時， 蔚明海正在聽歌，還是循環播放， 音量開得不大。

　　她知道小叔喜歡這首歌，手機鈴聲也是。

　　「小叔，你又開始聽國語版的了？」

　　蔚明海把音樂暫停， 問她：「今天不忙？」

　　蔚藍去給蔚明海倒了一杯溫水，遞給他：「不忙，過來陪你吃晚飯。」她偶爾會來陪小叔吃飯，不過今晚原本沒打算過來。

　　兩個小時前，六嬸跟她打了電話， 問她要小叔小區的門禁卡，說要過來看來來。

　　她婉拒了：六嬸，不好意思，門禁卡在家裡， 我現在跟客戶在談事情。

　　她知道六嬸的心思，問她要了門禁卡就不會再還給她。

　　蔚藍看到茶几上有零食，故作不知：「來來已經搬過來了？」

　　蔚明海：「嗯。」別的就沒再多說。

　　他現在沒心情聊別的， 靠在沙發背上閉目養神。

　　這段時間他陷入一個怪圈，總幻想時光是他女兒。

　　今天中午在公司眯了一會兒，那麽短的時間裡他還做了個夢， 夢裡時光喊他爸爸， 他想去抱她，可懷裡空空的。

　　然後夢就醒了。

　　心裡的失落和疼痛却是真實的。

　　蔚藍輕聲道：「小叔，你最近是不是都沒休息好？」

　　蔚明海還是一個『嗯』字， 沉默了片刻，他再度開口：「你年紀也不小了，別在一棵樹上吊死。」

　　蔚藍一點都不想提這些：「知道啦。」她有喜歡的人，喜歡了很多年，不過那人不喜歡她，那人也已經結婚有孩子了。

　　這兩年她沒遇到讓自己動心的，就這麽拖了下來。

　　小叔今年催了她好幾遍，讓她早點相親成家。

　　她以前還會拿小叔當藉口，他這個叔叔都沒結婚呢，她急什麽。

　　因爲小叔一直都單著，奶奶著急，說小叔都四十的人了，不找對象哪能行，以後沒人關心沒人疼的。

　　小叔頂不住奶奶的壓力，半年前才說了實話，說他大學裡的女朋友給他生了一個女兒，母女倆都走了。

　　之後沒人敢在小叔面前提結不結婚這件事，就連她都不敢碰觸。

　　蔚藍岔開話題：「小叔，晚上想吃什麽，我親自下厨。」

　　蔚明海：「你會做菜？」

　　蔚藍：「這段時間在學厨藝，沒事就犒勞一下自己，不過跟您家裡厨師做的沒法比，只能將就著吃，要不要嘗嘗？」

　　蔚明海思忖了片刻，「你做了跟來來一塊吃吧，我晚上有事。」

　　蔚藍一聽說做給蔚來吃，她一下就沒了興致，問蔚明海：「小叔，您晚上還有應酬？

　　蔚明海沒應酬，是有其他安排，不過他也沒解釋，微微頷首算作回應。

　　蔚藍從果盤裡拿了一個石榴，切開剝粒，不時塞一粒在嘴裡。

　　她瞅瞅蔚明海，委婉道：「家裡都知道來來要住您這裡，到時估計四嬸五嬸又要不高興了，覺得您偏心。」

　　蔚明海揉著眉心，最煩這些糟心事：「有意見保留。」

　　蔚藍沒再接話，又塞了兩粒石榴在嘴裡，酸酸的。

　　蔚明海看看手錶，時光已經上去快一個半小時，還沒下來。

　　蔚來房間裡，她邊聽時光講題，邊吃零食，心思全在吃的上，不管時光問她什麽，她都是一聲不吭。

　　時光敲敲書桌：「上課不許吃東西。」

　　蔚來嫌煩，「你講就行了，哪來那麽多廢話？」

　　時光瞅著她：「你以爲我想廢話？」

　　蔚來今天犯了錯，也不敢再惹小叔不高興，對著時光『哼』了聲，把零食扔一邊，懶懶的趴在桌子上。

　　她忽然想起來看手錶，「已經拖堂了！」

　　時光把最後一個知識點給她講完，給她發了幾道練習題：「做完發給我。」她拿上包下樓。

　　這是時光第一次見到蔚藍，跟蔚明海有幾分像，說是父女倆也有人信。

　　蔚藍挺漂亮的，氣質也還不錯，不過骨子裡透著傲氣，這點跟蔚來很像，可能有錢自信。

　　蔚藍也看到了從樓梯上走下來的家教老師，她不動聲色的打量著時光，這個家教老師看上去不像是一般家庭養出來的孩子，這氣質和穿著也不是缺錢的主。

　　時光走到客廳，跟蔚明海招呼一聲：「蔚叔叔，我走了。」

　　蔚明海趕緊站起來，「來來有沒有胡鬧？」

　　倒是真瞭解你那侄女。

　　時光淡笑：「沒，挺好的。」

　　蔚來正好走到樓梯，聽到時光這句，不由腹誹，算你有眼色。

　　時光告辭，蔚明海：「我也要出去。」他拿上西裝，跟時光一塊離開。

　　走出別墅，蔚明海才說：「正好順路捎你去學校。」

　　時光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不用，蔚叔叔，我走...」

　　話還沒說完，就被蔚明海打斷，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提及自己的過去：「不用跟我客氣，我也有個女兒，要是活著，跟你一樣大。」

　　應該跟你一樣聰明，一樣漂亮，也一樣乖巧。

　　他親自拉開車門，「看到像你這麽大的孩子，我就會想到我女兒。」

　　時光偏偏知道他的過去，聽他這麽說，她心裡也不是滋味，就沒再推辭。

　　時光和蔚明海一離開，別墅的氣氛不由緊張起來，莫名夾雜了幾分火.藥味。

　　家裡阿姨知道蔚藍和蔚來不對付，送來甜品後就撤回厨房。

　　蔚來小時候跟堂姐蔚藍的關係還不錯，蔚藍也時常會給她買禮物，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味道一點點變了。

　　媽媽經常在她耳邊念叨：說蔚藍搶占了她的資源，原本小叔給她的，都被蔚藍用心機給搶走。

　　蔚藍已經有了一套公寓，當初小叔給家裡每個孩子都買了一套房子，可後來小叔又送給蔚藍一套新的公寓，比其他人的都貴。

　　蔚來拿了一塊甜品吃起來，倚在沙發裡，趾高氣昂：「你過來幹什麽？」

　　她現在連聲姐姐都不再稱呼。

　　蔚藍冷嗤一聲，「我來幹什麽還用不著跟你彙報吧？」

　　蔚來幽幽道：「以後你再來還是提前說一聲吧，要是打擾了我學習，這個責任你負的起嗎？」

　　蔚藍覷她：「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

　　跟這種沒腦子的人，她懶得計較，起身離開。

　　蔚藍剛到院子裡，有汽車進來，也是小叔名下的車。

　　她剛才不知道小叔出去坐了哪輛車，還好奇小叔怎麽這麽快又回來了，結果從車裡下來的是小叔的秘書。

　　蔚藍是律師，也是蔚明海集團裡的法律顧問，她熟悉蔚明海身邊的所有人，「陳秘書。」她淺笑著，打了聲招呼。

　　陳秘書點點頭：「來找蔚總？」

　　蔚藍：「嗯，過來看看小叔，不過他出去了。」

　　陳秘書微怔：「蔚總出去了？」不應該呀，一個小時前蔚明海還給他打電話，讓他過來彙報工作，怎麽就突然出去了？

　　他跟在蔚明海身邊快二十年，蔚明海公事私事他沒有不知道的，今晚蔚明海沒有任何應酬。

　　蔚明海原本是真的沒有任何安排，也在等著陳秘書過來，就因爲時光的出現，他忘了正事，早就把陳秘書拋在腦後。

　　他所謂的安排，就是送時光回去。

　　這是第一次，蔚明海絞盡腦汁的想話題主動跟對方聊天。

　　他跟時光差了二十二歲，一點話題都沒有，她這個年紀喜歡的，他從來沒關注過，現在唯一能聊的就是那首歌。

　　蔚明海手肘抵在車窗上，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好的開頭，只能尬聊：「今天聽到你手機鈴聲，是我們那個年代流行的歌。」

　　時光回頭，剛才她不知道要跟蔚明海聊什麽，就一直盯著車外看。

　　她：「嗯，我挺喜歡那首歌的。」

　　蔚明海緊跟著說：「猜猜我手機鈴聲是什麽歌？」

　　還哪用猜，她早就知道。

　　時光實話實說：「是我那首歌的粵語版。在酒店遇到您那次，我聽到了您的手機鈴聲，當時還驚訝了一下。」

　　一首歌拉近了兩個人的距離，蔚明海和她聊了一會兒這首歌的歌詞，他順勢拿出手機，把自己微信的二維碼找出來遞給她：「留個聯繫方式，以後我跟你溝通蔚來的學習方便一點。」

　　時光遲疑片刻：「好。」

　　坐在前排的司機和保鏢不約而同對視一下，蔚明海第一次主動把私人聯繫方式給別人。

　　巧的是，蔚明海的手機和時光的手機是同一款，連顔色都一樣。

　　蔚明海對手機沒有要求，平時只用來聯繫，之前那款手機還是屏摔碎了他才換，這款手機也用了一年多。

　　他看看時光的屏保，「你那個怎麽設置的？」然後索性把手機給時光，讓時光給他把屏保重設置，還要求：「我也換成你這個屏保。」

　　司機：「......」

　　保鏢：「......」

　　時光也是：「......」

　　她的屏保是女孩用的，不適合蔚明海的黑暗氣質。

　　蔚明海這人，圈裡對他的評價褒貶不一，老謀深算，不擇手段，在時光看來，他用這種夢幻的屏保太有違和感。

　　別人不知道，可司機知道，今天蔚明海太反常，反常的失去了理智，略顯幼稚，面對時光，他會不知所措，會下意識想方設法的『討好』時光。

　　他在生意場上面對競爭對手時，就像他名字裡的那個海，深不見底，不動聲色。

　　可這一刻，他把所有的面具都摘去，把他最溫柔最仁慈的一面給了時光。

　　時光跟蔚明海說：「蔚叔叔，這個不適合您，我再給您挑一款？」

　　蔚明海堅持：「就要你那款。不適合也沒事，說不定我女兒喜歡，她跟你一樣大，眼光應該差不多。」

　　時光經常會忘了他是失去愛人失去女兒的人，她理解他這份偏執，如果不偏執，他不會這麽多年了還是不願走出來，把自己囚禁在煉獄裡折磨著。

　　她把蔚明海的屏保設置成跟自己一樣的，「好了，蔚叔叔。」

　　蔚明海接過手機：「跟你的一樣是嗎？」

　　時光：「嗯，你看。」她把自己手機屏保遞給他看。

　　這下蔚明海滿意了，手指不斷摩挲著手機屏幕。

　　一款屏保壁紙而已，他像如獲至寶。

　　爲了拉近跟時光的關係，他說：「以後要是有新的好看的壁紙，你跟我說一聲。」

　　時光：「...蔚叔叔，換屏保很簡單，就在設置裡面。」

　　蔚明海笑了笑，很淺，「我沒時間，沒工夫研究這些。」

　　他今天出來的著急，襯衫袖扣也沒來及的戴，剛剛直接把衣袖挽到小臂。

　　時光偏頭就看到了蔚明海手臂上一條條疤痕，有深有淺，長短不一，看上去不像刀傷。

　　蔚明海像有感應似的朝她看去，發現她在盯著自己手臂看。

　　「這是去雨林求生時被刮破的。」

　　原來如此。

　　時光問：「是不是很危險？」

　　蔚明海已經忘了危不危險，那時他就是一具行屍走肉。

　　十多年前他在國外經歷了公司破産，被合作人坑，欠債幾千萬美元。

　　這都沒什麽，可真正把他打垮的是，他當時知道了他喜歡的那個女人不在了，很多年前就不在了，生産大出血，孩子也在出生後沒幾天就夭折了。

　　而孩子是他的。

　　可他却在很多年後才知道。

　　他去雨林哪是求生，是求死，不過還是活了下來。

　　那兩年，他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成天用酒精麻痹自己。

　　時光見他始終沉默，知道肯定跟他傷心事有關，就沒再追問，而是轉移他的注意力：「蔚叔叔，您這樣的老闆不應該很忙嗎？」

　　蔚明海回神，很淡的笑了笑：「怎麽說？」

　　時光：「哦，您這麽忙還每天擠出時間接蔚來。」

　　蔚明海總不能說，爲了送她，爲了多跟她說幾句話，他連工作都不顧了，只好敷衍了句：「家人比工作重要。」

　　說話間，就到了學校門口，外面的車進校園還要登記，很麻煩。

　　時光沒讓蔚明海送進去，「蔚叔叔，謝謝。」

　　蔚明海微微頷首，「到宿舍跟我說一聲。」

　　一直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下的校園裡，他才讓司機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