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余究這個人,從小就不是什麼正經孩子。早早的輟了學、早早的自討生計,從陰暗潮濕的角落裡站到最光明的頂點,誰也不知道他究竟付出了多少。
余究打職業以來,除非面對敵隊選手的時候,早就將刻在骨子裡的痞氣和匪氣全都收斂了起來,是以冷不丁在訓練室這樣下一次胡斌的面子,在場三個人全都噤了聲。
他走回自己的位子上,抽了張濕紙巾擦了擦手,掃視一圈,沉了聲,「退出來,打訓練賽。」
賈成和王六六心裡一突,各自對視一眼,暗道不好。
他這是直接下了面子不夠,還非要去賽場上讓胡斌認識到自己有多垃圾?
胡斌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但也不敢忤逆隊長的命令,四個人一起匹配了一局。
SUN一隊這四個人很少一起打匹配了,是以這一進場,很多盯著他們訓練時長的人就留了心思,花眠甚至將消息發到了余究手機上。
花眠:難得啊我的余神,你們SUN也有一起訓練的時候?不追你那小主播了?
余究掃了一眼,看見「小主播」三個字的時候不自覺就將剛剛染上的戾氣散掉幾分,隨手回覆到:嘴巴放乾淨點,叫哥。
花眠一噎,那天晚上已經當著所有觀眾的面喊了那個小主播一聲哥,現在再要他喊不如殺了他。
花眠:我不。
花眠:你跟那個小主播是不是有一腿啊,沒事好好的去別人直播間帶節奏幹嘛?
余究彎了彎眼,看來今天晚上他去賀晚直播間問的那句「小哥哥網戀嗎」已經傳開了,他一邊按F跳傘一邊打字:沒帶節奏,也沒一腿,我想追他。
這句話發過去之後花眠似乎被嚇到了,很久都沒有回音。余究也樂得清淨,倒扣起手機就開始打訓練賽。
賈成他們一開始以為余究是想教訓教訓胡斌,但進了遊戲發現完全不是這麼回事。隊長還是那個熟悉的隊長,甚至在嘲諷buff冷卻的時候還會教他們該怎麼做。
比以前每一次都要溫柔耐心。
可是胡斌卻不這麼覺得,一局終了,見余究沒有要繼續打的意思,起身道:「我出去抽根菸。」
訓練室裡不能抽菸,這是夏祖上個星期才定下的規矩,所以謝天繞了好幾條街終於將前輩們要的東西買回來之後,看見三樓的陽台在一片黑暗中有微弱的煙火,看起來非常孤寂落寞。
他閉了閉眼,告訴自己不要管閒事,結果走到玻璃門邊的白牆的時候,突然就走不動了。
胡斌在打電話。
「嗯⋯⋯煩的一批,真當自己多了不起了,不就是一網吧裡出來的垃圾,狂什麼狂,還教老子打⋯⋯什麼就他很強了!大逃殺玩的又不是他媽的單人賽,我要是不在我看他SUN還組不組的下去!」
胡斌說著將煙按到欄杆上掐滅,謝天慌了慌,連忙快步走回訓練室裡,將其他人要的東西全都分過去。
前輩剛剛⋯⋯什麼意思?
胡斌要是不在,SUN還組不組的下去?
他想了想,好像⋯⋯是有點難。
謝天給自己的念頭嚇了一大跳,趕緊搖搖頭晃散自己這些想法。不會的,SUN這麼多年了,前輩們感情很好,不可能突然就說要走的。
前輩們感情很好⋯⋯那為什麼胡斌要說這樣的話?
謝天懵了一下,想到剛剛余究他們明顯是在支自己出去,不由地就愣了,抬起頭很茫然地看了一圈。六六接收到他掃過來的視線,笑道:「小甜甜在看什麼呢?」
這孩子心很細,給余究和賈成買了夜宵又擔心他和胡斌餓著,便按著他們的喜好各買了一份帶回來,就是胡斌不知道會不會吃罷了。
六六話落口,余究靠在椅子裡看過來一眼,謝天囁嚅了兩下,「我,我沒看什麼。」
說完便悶著頭把自己扔進了訓練場。
不會的,SUN是業界神話,前輩們關係很好,剛剛胡前輩就只是說了一句氣話,他以後聽話點不惹幾個前輩鬧矛盾就好了。
嗯,不會有事的。
馬上就預選賽了,內部一定不能出現問題。
都怪他不好,不好好練還害得隊長幫自己出頭,跟前輩起了矛盾。
謝天眼眶紅了。
⋯⋯
余究正玩著手機,瞥見小替補突然就跟打了激素一樣懟著鍵盤鼠標一通按,眼睛都跟殺紅了,甚至有淚水在眼裡打轉,愣了愣。
不對啊,殺紅了眼眼睛都幹了哪來的淚水?
他眯了眯眸子,清清嗓子剛準備開口,手機響了一下。
被他一句話嚇得消失了很久的花眠終於回消息了:或許,你知道晚哥回來了嗎?
⋯⋯
花眠只當他是在開玩笑,余究暗戀賀晚這件事他是不小心撞破的,從此就再也不覺得余究會喜歡上別人。
去年國際賽的賽事是在柏林辦的,那個時候余究才打響了一點名頭,SUN從低迷往上走,拿下了最後一個入圍的名額。圈裡所有人都在說SUN這次拿不到金鍋了。
可是他拿到了。
他坐在賽場上的樣子,帶著耳麥眼神犀利的模樣跟賀晚一點也不一樣。
賀晚是那種就算打決賽圈都能笑著跟你討論晚上吃什麼的性子,他有著天生王者的自信和淡然。而余究,他能看出來,他將那場比賽看得很重,全身的神經都繃在了一起。
那是不成功便成仁的決絕。
比賽結束後,SUN如願拿下了四排的金鍋,余究也得到了SOLO賽的金獎,狠狠地給了所有看他們笑話的人一巴掌。
當天晚上,幾個中國隊的選手在一起聚餐。到這種時候,其實不管是誰拿下的冠軍他們都是開心的,在別人的主場上,他們拿下了冠軍,讓國旗和國歌囂張地霸佔所有人的眼睛和耳朵,這難道不該自豪嗎?
說到底,他們這群來自東方的少年,有著藏在骨子裡的驕傲血性。
一群職業選手玩著鬧著,很自然地就喝醉了。余究年紀小、風頭大,自然被灌的死死的,席間他出去上了趟廁所,花眠見他那副路都走不穩的樣子擔心他掉進去,等了幾分鐘沒看到人回來便也跟了上去。
還沒進洗手間就聽到一道低低的抽泣聲。
他慌了一慌,走近看了一眼。
那個在賽場上恣意張揚,身披國旗眉目冷峻地站在頒獎台上俯視眾人的少年,此時竟像一隻無助的小狗,蹲在地上,抱著水管哭,哭的撕心裂肺,紅了脖子啞了聲音。
花眠以為他是激動壞了,喊了一聲,「余究?」
少年茫然地抬起頭,看著他辨認了半晌,眼中光圈聚焦又渙散,最後花眠聽到他啞著聲音試探著喊道:「隊長?」
花眠一直被人喊花隊長或者隊長,聽見他這麼喊,一下沒反應過來,下意識應了一聲。結果余究一下就不哭了,抹了把眼淚想去抓他,伸到一半似乎又怕自己手髒了他衣服,小跑著到水池搓了搓手然後用隊服擦了乾淨才伸手抓住他衣角。
花眠一下懵了,想說些什麼余究卻只帶著他跑,從酒店宴席廳跑到了客房。
眼見著余究要把他往自己房裡帶的時候,花眠趕忙制住他,「你要做什麼?」
可餘究眼裡亮亮的,明明帶著哭腫的紅,眼中光芒卻旺盛,花眠噤了聲。
進到房間裡以後,他被余究按著坐在了床上,正茫然間,他見到SUN那個張揚的不可一世的新晉隊長出去又進來,一手捧著個獎盃放到他面前,蹲下身像寵物看主人一樣,啞著聲音說:「隊長,我給你把金獎拿回來了,你⋯⋯你回來好不好?」
地上擺著的,是國際賽四排和單排的獎盃,金光璀璨。
那是圈子裡所有人夢寐以求的榮耀,是竭盡一生想要去觸摸到的光芒和星河,可是拿到這個榮耀的人卻將它們放在地上,說「我給你把它們拿回來了」。
只為了問一句:「你回來好不好?」
花眠不知道怎麼的,當場眼眶就濕了。
他知道他問的那個人是誰。
他也想問他一句回來好不好,可他連找人都找不到。賀晚最出色的那三年裡,他好歹還見證了一年多,一起為國出徵了一年多,可是余究,明明一直都查無此人。
他甚至懷疑,賀晚如果不退役,電競圈裡是不是連LightT這個名字都不會有。
LightT,light tracker,追光者。
Lustre,光芒,榮耀。
⋯⋯
眼睛像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心悶悶地疼,花眠再也忍不住,放任自己哭了出來。
余究見他這樣子立馬就慌了神,找出紙巾來想幫他擦眼淚,可是伸到一半又像在洗手間裡的時候那樣縮了回去,小心翼翼地將紙放在他手間,喃喃道:「我不問了,隊長你別哭,不回來,我們不回來⋯⋯不想回來就不回來。」
說著又像是怪獎盃惹他哭了,孩子一般賭氣地將兩座獎盃踢倒,又嫌不夠,全給它們扔到了客廳。再回來的時候臉上無措的表情幾乎都快溢出來,怯怯地站在光照不到的地方小心地看著他。
花眠想起余究在洗手間的時候,最後是抓住他的衣角走過來的。像是所有害怕走丟的小孩抓住大人的衣角一樣,茫然、無助,又卑微。
那是暗戀到了骨子裡的卑微,連觸碰都不敢。
這樣一個人,現在跟他說他想要追一個主播?
花眠看見消息的時候整個人是懵的,等反應過來胸腔裡卻又升起了一股無名火,像是在氣連余究都要忘了那個人,強迫自己出去抽了根菸才鎮定下來。
想了想,他冷著眸子將晚上聽到戰隊經理說的話發給他:或許,你知道晚哥回來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花眠:或許,你知道晚哥回來了嗎?(生氣)
余究:我知道啊,我要追的就是他。(開心)
花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