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雞蛋火燒
林海忽然意識到陳三少要說什麼,心口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疼得眼冒金星,喉嚨也跟著乾澀無比,竟無法出聲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陳軒垂下眼簾,睫毛上沾滿破碎的淚:「林海,你不懂,我從小在陳記長大,陳振興的脾氣我是瞭解的。」陳三少哭喪著臉搖頭,「就算他不在乎陳安的生死,也會在乎陳記被你擺了一道的仇。」
年少時期的遭遇是陳軒心中揮之不去的陰影,林海一直沒有深究,也不願揭開三少爺心底的傷疤,如今遭遇報復,陳三少主動提起,他便順著話題問下去:「他會把我也燒死?」
陳軒聽了這話,忽而抱住雙臂,抖得像篩子,並不回答這個問題,反而神經質般蜷縮起身體:「烙鐵……燙人……」
林海的呼吸猛地一滯,摟著三少爺心疼得鼻子發酸。
「很疼的。」陳軒邊說,邊痙攣著扭動身體,「夏天……夏天傷口還會流膿……」
林海再也聽不下去,低頭吻住三少爺乾澀的唇,舌尖溫柔繾綣地舔舐,尋到濕軟無力的舌立刻纏住吮吸。陳軒漸漸恢復了神智,望向他的目光頗為怪異。
「我不能拖累你。」三少爺拼命往後縮,逃避林海的觸碰,「事情因我而起,也要由我結束。」
事態發展忽而走向另一個極端。剛遇上林海時,陳軒費盡心思纏著他,可情根深重以後,又巴不得能離他遠些。
「陳軒,你給我聽好了。」林海掐住陳三少脆弱的脖頸,「不論你原來是出於什麼理由爭奪家產,都付出了快二十多年的心血,你不能中途放棄。」他沒有收緊手指,陳軒卻像缺氧般漲紅了臉,「更不能因為我而忘記了原先的目的。」
林海無奈道:「你可是陳記的三少爺,你想要奪回家產出人頭地,陳軒,你再愛我也不能忘記自己是誰。」
陳三少眼裡有粼粼波光,似笑非笑地望著他:「我是誰?」三少爺茫然一瞬,猛地坐直了身子,「我是陳記的三少爺,我要奪家產。」
擲地有聲的話將林海逗笑了,可笑了一瞬眉頭又蹙緊,膝蓋上傳來錐心的刺痛,硬是疼出滿背的冷汗。陳三少時時刻刻關注著他的神情,見狀連忙起身,慘白著一張臉替林海掀開被汙血打濕的褲子。燒焦的房梁帶著火星,將他的皮肉也給燙得焦糊一片。林海硬撐著坐起身,推開陳軒,扶著椅背喘息,冷汗一滴一滴落在坐墊上,心道陳振興怕是不指望一輛車就能將他撞死,肯定還留了後手。
陳三少卻不知道林海心裡繞過的彎彎道道,正盯著他的膝蓋發呆。
「看什麼?」林海伸手狠狠揉三少爺的頭髮。
「你以後會不會瘸?」三少爺語出驚人。
林海被噎了一下,本來想說沒斷就不會瘸,可看陳軒的神情又轉了念頭:「如果我瘸了呢?」
「瘸了啊……」三少爺猶豫片刻,「那我就養你。」
「你養我?」林海失笑,仿佛腿上的疼痛都減緩些許。
陳三少當了真,低頭沉思。他覺得三少爺在想未來的事情,便也思索起來,斷腿其實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無所有,因為失去一切意味著從雲端跌入泥潭。林海不是貪戀榮華富貴的人,可而今,能幫陳軒奪回家產的只有他手裡的權利和勢力。
「三少爺。」林海想到這裡,忍不住捏陳軒的腮幫子,「就算我瘸了,也能幫你奪家產。」
「那我不要了……」
他聞言,蹙眉冷哼:「再說一遍?」
陳軒因為林海腿上的傷,不敢再惹他心煩,唯唯諾諾道了聲「要」,繼而趁著到醫院,跳下車扶林海的胳膊,轉移話題:「慢點走。」
腳一觸地,牽一髮而動全身,自然又是細細密密的疼痛,林海不忍心讓陳三少擔心,冷著臉喚遠方來攙自己的胳膊。陳軒被他們撇下,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抽了抽鼻子,很快又咬牙跟上去,越過林海,直接跑進醫院。
「行長?」遠方有些困惑。
「隨他去。」林海差不多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下人身上,「醫院裡不會出事的。」說完悶哼著往前踉蹌一步,多虧遠方扶著,才沒有跌倒。
陳軒的確沒事兒,但林海走進醫院時,看見陳三少乞求地望著醫生,不知在說些什麼。他的鼻子有點酸,苦笑著搖頭:「我的三少爺啊……」
他囂張跋扈,驕傲得不可一世的三少爺,竟也能為了他求人了。
「林海?」陳軒聽見腳步聲,急急忙忙回頭,「我遇見了以前認識的醫生,醫術很好,肯定能治你的腿。」
「嗯。」林海注視著陳軒的臉,將疼痛拋在腦後,抬手用指腹撫摸三少爺的眼尾。
三少爺愣了一下,握住他的手:「疼嗎?」
「疼。」林海勾起唇角,在等待醫治的空隙逗陳軒,「我想吃雞蛋火燒了。」
陳三少二話不說,抬腿就往外跑:「我去給你買!」
林海目送陳軒遠去,溫和的神情漸漸冷卻。
「行長。」遠方站在他身後輕聲詢問,「你是不是有事情要吩咐?」
他點頭,盯著受傷的膝蓋冷笑:「把我腿斷的消息傳出去。」
「那三少爺……」
「瞞著。」林海的笑意僵了僵,眉目間的陰霾被深深的無奈取代,「我怕他知道我的腿只是皮外傷以後太得意,會說漏嘴。」
他煩悶地低下頭,視線在醫院佈滿暗紋的大理石地磚上來回徘徊:「我們要讓陳振興放鬆警惕,覺得我斷了腿,沒有還手之力。」
「可是行長,如今我們的確沒有還手之力。」遠方遠沒有林海樂觀。
「幾天前我們沒有。」他眯起眼睛,聽見了醫生的腳步聲,刻意壓低聲音,「可是陳安死了。」
話已至此,遠方瞬間領悟,不動聲色地扶著他跟隨醫生前去包紮。這位醫生不是陳軒找的那個,為了安全,也是為了隱瞞病情,林海自然只用分會的醫生。
皮肉之痛尚且可以忍受,可一想到三少爺,他心裡就像被醋過了一遍,流出來的都是酸澀的汁,明明想慣在手心裡,到頭來卻還是共苦的命。
林海的腿沒有傷及骨頭,但皮燒去一大塊,短時間內不能起身。遠方搬來輪椅,推著他往醫院外走,剛巧撞見滿頭是汗的陳軒,這闊少捂著肚子往他面前沖,好在理智尚存,紅著眼睛停在林海面前。
「斷了啊?」陳三少哽咽著問。
「嗯。」林海抬起胳膊,抓住陳軒冰涼的手,「手怎麼還這麼冷?」
陳軒不答,搶著推輪椅,然後從懷裡摸出紙包好的雞蛋火燒:「吃吧,我一直捂著,不冷。」
林海一聽就笑了,笑完用力將陳三少扯進懷裡,把三少爺嚇得不敢彎腰,驚叫著要他小心腿。
「你不是說想吃火燒了嗎?」林海咬陳軒的耳朵,「你吃吧。」
陳軒眼眶一紅,嘴硬道:「誰要你記這些小事的?」
「不是小事。」林海鬆開手,放陳三少去推輪椅,還有餘溫的雞蛋火燒擱在他的腿上,香味勾起了某個闊少肚裡的饞蟲。
可陳軒已經拒絕過一次,拉不下面子拒絕,吭哧吭哧把他推到車邊,扶進車廂,目光在火燒上刮了又刮。
「你到底關不關心我?」林海好笑地把三少爺撈進懷裡摟著,剝開紙包,把火燒往陳軒嘴裡塞,「吃吧,跟著我在外面跑一天了。」
油滋滋的火燒近在咫尺,陳軒本能地張嘴,咬了一口,肩膀瞬間塌下來,小心翼翼地倚著他的肩膀,像只松鼠似的,吃得腮幫子都鼓起來了。
林海瞧見,忍不住伸手捏,陳三少這會兒倒不像以前那樣躲了,把臉湊過去給他揉。他揉了會兒,眉頭逐漸蹙緊,沉聲喊三少爺的名字。
三少爺反常地聽話,貼上來懇切地問:「怎麼了?」
「我幫你是我自己樂意,你犯不著覺得虧欠。」林海一把捏住陳軒的下巴,「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我就算雙腿斷了,也照樣能把你慣成闊少爺。」
陳三少的心思被戳穿,蔫蔫地放下火燒:「我也不想這樣……可我總覺得……」
「不管你覺得什麼。」林海歎了口氣,「這世上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對你好。」他又把火燒塞進三少爺嘴裡,「還不是因為我喜歡你?」
三少爺一聽就樂了:「我也喜歡你。」
林海忽然覺得陳軒變了,倒不是因為覺得虧欠而畏手畏腳,反倒是認清他倆感情的坦然。林海繞了那麼多彎彎道道,圖的就是三少爺能把自己的好記在心裡,如今就算腿傷再痛,嘴角也忍不住上揚。
醫院到家不過眨眼的功夫,林海腿不方便,是陳三少推進公館的,雲四見著,嚇了一大跳,他今日沒跟著一起出門,目瞪口呆地趕來搭手。
陳軒卻不讓雲四碰輪椅,咬牙自己推。
「三少爺?」林海被石子路墊得氣悶,再回頭一看三少爺,臉都漲紅了,到嘴的勸阻又咽回去,半眯著眼睛靠在輪椅上,豎起耳朵聽陳軒的喘息。
跟在床上時有些區別,但聲音一樣撩人,他心裡多了只到處亂竄的貓,東一抓,西一撓,癢得林海恨不能現在就站起來,抱著三少爺往臥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