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
要命郎中獨目中亮光一閃,白眉老人又是微微一笑道:“此為個人間的武學印證,理應各施所長。老朽封劍在先,無法自毀。崔大俠不受任何約束,如需用兵刃,只管請便。”
要命郎中陰陰一笑道:“恭敬不如從命。”口中如此說著,手往懷中一探,已掣出一柄似刀非刀、似劍非劍、長僅半尺、薄刃帶鉤、通體晶藍、冷光森森的兵刀來。
松頂老人輕聲道:“哈,驚魂刺。”
少年忙道:“怎會發藍的呢?”
老人道:“刺身有毒,見血封喉。”
少年驚道:“白眉老人知道麼?”
“白眉老兒贏定啦!”
“這怎麼說?”
“等著看吧!”
這時場中,要命郎中一臉陰詭之色,口喊一聲:“前輩留意!”刺閃藍光,疾點白眉老人喉下突結重穴,左掌一圈,一股暗勁橫掃老人下盤。白眉老人慈容一整,兩隻袖袍上下分別向外一拂,人已閃退八尺。要命郎中嘿嘿一笑,就勢撲上,左掌右刺,招式既猛且疾,忽上忽下,玄奇莫測,刺指處,皆是人身重穴。
白眉老人似對要命郎中手上那柄驚魂毒刺甚為顧忌,每次不等毒刺近身,便以寬大的袖袍捲出一股勁氣將對方來勢略略一阻,然後閃身避開。袍角飄飄,銀髯飛揚,身形輕靈美妙至極。
老人輕嘆道:“魚龍步法,果然極盡魚龍變化之奧妙。”
晃眼之間,十招已過。白眉老人一聲龍吟長嘯,守勢一變,忽然揚掌劈出一股疾勁掌風,要命郎中驀不防此,雖點足猛閃,身軀仍被勁風邊緣帶得微微一晃。
老人又嘆道:“要命郎中應該知難而退了。”
就在這時,一絲奸笑在要命的中臉上一現而逝。他狠命攻出一刺,然後藉白眉老人的掌風拔升而起,空中轉身,驚魂刺迅交左手,右手同時在腰帶中一探。身形甫落即旋,口中暴喝一聲,覷定白眉老人停身處,揚手便打!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要命郎中右手暗器將發未發之際,獨目一閃,要命郎中忽然怔住了,同時緩緩放落了高舉空中的右手。
原來白眉老人不知打什麼時候開始,左手已經多了一支長約尺許的黑色鐵尺,這時正悠然挺立,臉帶微笑,目注要命郎中,不稍一瞬。
要命郎中脫口一聲低呼:“啊!量天尺?”
白眉老人微微一笑道:“崔大俠的暗器太過狠毒,老朽不得不作自衛打算。”
要命郎中臉色頓沮,當下拱拱手,強笑道:“老前輩一尺在手,崔某人業已無力相爭。但願老前輩能順利登上三屆盟主寶座,崔某來日請教不遲。”話說完,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場而去。
西半圓內歡呼如狂,少年興奮地忙問老人道:“師父,白眉老人就是第三屆武林盟主了?”
老人尚未有所表示,副壇上已自傳言道:“貧僧眾悟,恭賀天山余老前輩榮登黃榜,請升座!”
鐘鼓和鳴,采聲雷動。主壇前六僧一致合掌恭身,白眉老人緩步登主壇頂層,西向一躬,然後含笑撫髯,坐上那張高背黃緞錦墊龍鳳太師椅。
副壇急鼓三通,會場肅靜。這時副壇上最後兩名生字輩的少林紅衣高僧也相繼飛身下壇,一僧將副壇前那座大蒲團移至主壇正前方;另一僧則在蒲團前面安放了一具小型紫金香爐,同時在香爐內引燃起一撮檀香。安置完畢,兩僧復歸副壇。
副壇這時傳出一聲佛號,隨後宣示道:“儀式就緒,恭請天山余老俞輩下壇在天下同道之前接受甘一響金鐘考驗!”
少年聽了,恍然大悟,忖道:“原來還有最後一關。”
忽聽身邊老人喃喃自語道:“黃山要命郎中崔魂還算知趣,這一走,我可真看不出還會有誰出頭——”
少年忙道:“這麼說,白眉老人盟主有望了?”
“到目前為止,七成定局。”
“難道還有變化?”
“很難說。”
少年想了一下又道:“對了,師父剛才何以預知要命郎中會敗的呢?”
老人輕嘆道:“要命郎中實在是個非常人物,只可惜不入正道而已。他一身功力本就比白眉老兒相差有限,但白眉老兒長於劍術,如今因封劍已久,而棄劍就掌,功力不免大打折扣。加之要命郎中暗器不受會規限制,兩人之間業已拉平有餘。問題就在要命郎中進紫榜時力拚高唐風流秀士吃了虧,他雖然重創了對方,但本身元氣也損耗不少,這就是他無法通過最後一關的主要原因之一。”微頓又道:“其次就是白眉老兒身上有一支專破暗器、兼破各種橫練功夫的量天尺。要命郎中身負內傷,賴以成名的流星毒芒又無法逞威,在這種情形之下,他焉得不敗?”
“什麼叫做量天尺?”
“太難說明了,以後有機會,你自己去問白眉老兒。”
“那麼師父又怎知白眉老人身上藏有這支尺的呢?”
老人微微一笑道:“量天尺是師父送給他的,師父怎會不曉得?”
少年一怔,星目睜得滾圓,心道:“這種寶物也肯送人,師父真慷慨!”他點頭不語,心中愈發感到自己師父值得敬愛。他方想再問點別的什麼,老人已一推他的肩頭道:“金鐘響了,孩子,別錯過最後這一刻。”
金鐘一下又一下,夜深了。少年覺察到身邊老人的呼吸微顯急促,這是前所未有的現象,因此少年的心情也不禁隨著緊張起來了。
鏘!第十九響。
鏘!第二十響。
夜風蕭蕭,好似每個人都在顫抖。
鏘——“闖榜!”
啊!啊啊!一片驚嘆聲,此起彼落。
副壇傳出一陣金鈴,千百雙目光一致射向正朝場中走去的一條修長的身形。每個人所能見到的就是只有這麼多,一襲天藍長衫罩在一條修長的身軀上。為什麼呢?因為來人臉上垂著一幅只露出雙目的藍紗。除此之外,細心而敏感的人可能會想像到來人是個風度翩翩的中年文士,因為來人目光精湛,令人有不怒而威之感。
松頂老人身軀微傾,似乎要自面紗中看透來人的真面目。一道中氣充沛的聲浪自來人口中發向副壇:“一筆陰陽金判韋公正,競黃榜,爭第三屆武林盟主!”
“啊?”老人脫口一聲驚呼。
“啊?”驚呼之聲如潮湧浪騰,整個西半圓內騷動了起來。
“金判韋公正!”
“金判韋公正!”
“啊啊!金判韋公正!”
白眉老人也自蒲團上霍然起立。白眉老人目注來人,銀髯飄揚,神色至為肅穆。
“敬——情——肅——靜!”
“敬——情——肅——靜!”
副壇連呼兩聲後,隨後傳音道:“貧僧眾悟,敢請韋大俠先行除下面紗。”
全場沉靜,來人朝副壇躬身朗聲道:“上復大師,韋某人深知大會並無此項規定,韋某無法從命,尚望大師特別見諒是幸。”
副壇傳音又道:“韋大俠非他人可比,可否對此舉略作解釋?”
藍衣人躬身道:“大師明白,韋某有權拒絕。”
副壇念出一聲佛號,然後宣示道:“令鼓三通,依例競榜!”
三通鼓畢,白眉老人向前走上數步,朝藍衣人注目了片刻,忽然面轉副壇,正容大聲報導:“韋大俠一代英才,德能俱備,天下景仰,老朽自願退避賢路。”話說完,轉身朝藍衣人抱拳沉聲道:“老朽前許韋大俠願心已了,韋大俠珍重。”
藍衣人躬身答禮,未出一言。白眉老人撫髯哈哈一笑,飄然出場。
全場仍無聲息,副壇傳音道:“貧僧眾悟,恭賀中大俠竟登黃榜!”頓得一頓,又繼續宣示道:“依大會成例,即請韋大俠於主壇下接受二十一響金鐘考驗!”
直到這個時候,歡呼聲才突然爆發開來。藍衣人轉身朝西半圓內人群一躬,然後瀟灑地走向主壇前的蒲團,盤膝坐卞。
副壇金鐘再度悠悠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