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第一百六十五章

　　宋上將不知自己在軍部的辦公室裡待了多長時間。

　　自從接到荼蘼星駐地失去了和嵐杉上將所在星艦的一切聯繫後他就再沒有離開過這個地方。

　　就像一個不知疲倦的機器人， 仿佛只要有能量供給， 他就可以這樣永不停歇的一直運轉下去。

　　首都星的局勢並不穩定，他強行派出了用於維持首都星秩序的皇家第一戰隊和第二戰隊。

　　他冒著巨大風險抽調出所有備用能源。

　　他想辦法把第二軍團的最強戰力安德魯.湯瑪斯和他的瑞亞戰隊調去參與協助搜尋工作。

　　…………

　　一般來說，在搜尋失蹤人員期間， 人們能做的最多的就是等待，宋上將卻不知為什麼自己會有那麼多的事情要做。

　　也許是潛意識裡告訴自己不能停下來。

　　不停下來就說明還有希望，還能為之努力！

　　一旦停下來，也就意味著他失去了這一生中所遇到的最珍貴的東西。

　　不是簡簡單單失去了一個人，而是一樣對他來說很抽象的東西， 那是一種情緒， 關乎思念，尊重，愛慕， 崇拜， 迷戀， 甚至一點點信仰，總之非常複雜，無比珍貴！

　　是他在之前的三十幾年人生中從來沒有感受過的。

　　宋上將一直認為自己活得很清醒，是個難得的明白人， 這個明白指的不僅是他頭腦清楚，也指他懂得生活。

　　因此他一貫正視人類與生俱來的的各種欲/望，但卻從不會高估那些欲/望。

　　他追求權利和地位，卻不會追求到失去自我。

　　他按部就班的努力，循序漸進的獲得， 享受著權勢，卻不會讓權勢成為自己的桎梏。

　　同理，他也享受愛情，卻也不會過度高看愛情，他認為愛情是個理想化的東西，是人們在和異性發生/關係時為了美化這個過程而賦予它的一個概念。

　　這有效的促進了人類的繁衍，也增加了生活的樂趣。

　　但真能愛到感天動地，要死要活的都是少數和特例。

　　所以他有漂亮的情人，不虧待自己，也不虧待她們，但也僅此而已。

　　宋上將沒想到有一天他會為一個人產生這麼大的情緒波動，做這麼多的事！

　　這已經不能算是愛情了，愛情在他眼裡沒有那麼高的地位。

　　就像他一直以來的理解那樣，愛情不過是人類自己定義的一個概念，其實人類真正的感情要複雜得多，絕非那麼簡單的一是一，二是二。

　　親情，愛情，友情；欣賞，敬仰，崇拜，有時候是混雜在一起的。

　　越是頭腦聰明，思想成熟的人就越複雜。

　　所以他已經放棄了去辨析自己心底的那股強烈情緒應該被分在哪個類別，只需要知道那對他非常重要就可以了。

　　…………

　　「將軍！前線周奕少將發來通話請求。」泰倫斯事務長來通知宋上將。

　　兩天前，兢兢業業的納文秘書終於撐不住，出現了輕度過勞症狀。

　　連被他一直奉為百年來最偉大發明的提神營養劑都不能再在他身上湊效，所以被勒令休息，由泰倫斯事務長臨時接替他的工作。

　　宋上將看著泰倫斯事務長明顯僵硬的表情和垂在身側，無意識攥緊的手，一顆心不住往下沉。

　　泰倫斯事務長做助理的工作，效率不一定比納文秘書高，但由於年長和閱歷豐富，遇事卻肯定會比納文秘書更鎮定。

　　連他都出現了這樣的表情，那周奕少將傳來的肯定不會是什麼好消息。

　　宋上將深吸一口氣，「接通吧。」

　　周奕少將的身影迅速出現在通訊光屏中。

　　他神情嚴肅，給宋上將看了手中一個好像星艦模型的東西。

　　要普通人來看，周奕少將手裡的就是一架小巧的星艦模型，還有點破損，上面斑斑駁駁帶著不少痕跡。

　　但宋上將看一眼就知道，那不是什麼模型，而是一架真的小星艦——袖珍星艦。

　　除了大小，它和真正的星艦沒有區別，當能源倉中被裝進精煉過的超等級能源石後，就能遨遊太空。

　　這種袖珍星艦除了不能搭載乘客之外，隱蔽性和靈活性都比大星艦強很多，在通訊受到限制，或是情況危急，來不及向外發送資訊時，這種袖珍星艦是傳遞資訊的最好工具。

　　宋上將目光緊了緊，「這是——？」

　　周奕少將沒有立即解釋，而是先面無表情地說道，「由於我們掌握的所有資訊都顯示：穿越蓬透斯領域的通道有兩個出口，所以嵐杉上將在對歐諾人進行最後一階段追擊時兵分兩路，一路由尤金準將率領，一路由她自己率領。尤金準將的艦隊在十小時前返航，帶回了第一處出口的具體位置。」

　　宋上將看著他，「這很好。」

　　「是。」周奕少將點頭同意，但語氣裡帶上了沉痛，繼續說道，「嵐杉上將的星艦在追擊中和我們失去了一切聯繫，初步估計是被捲進了蓬透斯領域。雖然蓬透斯領域就是一片死亡地帶，連歐諾人的技術都不足以支援他們在蓬透斯領域內自由行動，但我們也沒有放棄，一直在接近gd697區域的範圍搜尋，今天我手下的奎恩上校冒險進入了靠近蓬透斯領域的高危地帶，終於找到了這個。」

　　他說著抬了抬手上那架好似模型一樣的袖珍星艦。

　　「這上面的編號顯示，它是屬於嵐杉上將星艦上的配製，我們破譯了它攜帶的晶片內容，然後得知它被設置了主星艦解體後自動發射程式，將記錄了主星艦所在最後位置的資訊帶回來。」

　　聽到這裡，宋上將腦子裡輕輕嗡了一聲。

　　——被設置了主星艦解體後自動發射程式——！

　　對嵐杉的搜尋一直沒有結果，而今天他們終於找到了一個間接的結果——這個袖珍星艦——主星艦解體後才會出現的東西。

　　也就是說嵐杉所在星艦已經解體了！！

　　宋上將已經不知疲倦的連續工作了很多天，連納文秘書都撐不住了，他卻還能一切如常。

　　只是這個時候，一直撐著他的那股精神忽然消失了。

　　連日積累下來的那些疲憊像星塵暴一樣忽然席捲全身，讓他不得不緩緩坐下。

　　周奕少將已經完全沒有了以往那股意氣風發的精神氣兒，渾身都是黑沉的氣息，仿佛是為了控制情緒，他死死板著臉，眼睛深不見底，說出他永遠也不想說出口，但鑒於他的身份和職責卻不得不說的話。

　　「根據它帶回的資訊，我們掌握了第二個出口的具體位置，清宇計畫完成！」

　　清宇計畫完成！！

　　很簡單的一句話，卻蓄含了無數的資訊，代表著巨大的意義！

　　這代表了一場意味著滅頂之災的可怕戰爭終於結束，他們勝利了！

　　然而無論是宋上將還是泰倫斯事務長都無法露出欣喜的表情。

　　清宇計畫完成的背後是慘烈沉痛到讓他們幾乎無法接受的代價！

　　不可估量的社會財產損失，無數士兵，平民的生命，和——德莫森帝國有史以來最出色，最前途不可限量的將領！

　　周奕少將還在繼續，聲音好像無機質的機械音，「嵐杉上將的星艦已經解體，生還可能性已經低於可持續搜救標準，根據德莫森帝國戰時標準條例十一款五十四條，停止一級搜救，停止一級救援準備，列入——」他的聲音忽然斷了一下，深深呼吸後才又發出了聲音，「列入陣亡人員名單。」

　　遠端通訊的兩端都出現了死一樣的沉寂。

　　周奕少將垂下眼，眼前忽然閃過最後一次和嵐杉通話時，對方臉上的自信和一閃而過的傲然。

　　她當時有把握能成功！

　　如果不是出了鮑勃中校這個誰也沒想到的變數，她確實能成功。

　　然而即便有把握，她也做了以防萬一的措施。

　　垂眼看看手裡的袖珍星艦，它和那兩份被當眾銷毀的名單一樣，都是嵐杉留下的以防萬一，是她留給他們，留給德莫森帝國，留給周邊所有星系的以防萬一。

　　宋上將覺得眼前攏起了一層水霧，以至於他的視線都有些模糊了。

　　忽然感覺到腳邊一熱，有一個毛茸茸暖呼呼的東西蹭了過來。

　　宋上將眨眼，努力眨掉眼前的霧氣，低下頭，對上了一雙圓溜溜濕漉漉的眼睛，波比沒有像以前那樣露出嫌棄的神氣，而是緊緊依偎著他。

　　顯然它已經明白了他們剛才對話的含義，眼睛越來越濕，充滿了無助。

　　宋上將忽然覺得它很像一個委屈的孩子，需要溫暖和安慰。

　　附身抱起波比，宋上將聽見自己開口了，「可以停止一級搜救，但要轉為常規型搜救和常規型救援準備，我不要可能性，只要沒有確鑿證據證明嵐杉上將已經陣亡，對她的搜索工作就要繼續下去。」

　　泰倫斯事務長輕聲開口，「這將意味著一筆長期的巨額支出，不符合規定——」

　　宋上將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按我說的執行。」

　　周奕少將的眼神終於活泛了一點，看著他說道，「這很可能會引起軍部和司法部雙重質詢。」

　　宋上將深深回視一眼，「我會承擔一切後果。」

　　只是，情感上雖然還不肯放棄，但理智已經很明白：他再一次失去了他的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