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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劍台》第44章
四四

  青衣少年追出堡外,皓月當空,空山寂寂,只能聽到黃胖漢子優急的呼喚聲於峰下逐漸低弱,遠去……

  黃山天都峰,前夜發生大火;第二天,半毀的摘星堡中,人去堡空,黃山一派,上下百餘口,忽然一日夜之間,全部失蹤,不知去向。加之這以前,渭水北岸,北田鎮附近,丐幫二十七名弟子陳屍一座荒林中的驚人事件,早已不脛而走,震撼了整個武林。

  因此,江湖上沸沸揚揚,到處轟傳著武林中有了新興的,可怕而神秘的門派,這一門派之崛起,一定是不滿於一劍震八荒之主盟武林,並也眼紅於丐幫之聲威遍天下;同時,舊事重提又有人斷定,那天那位大鬧祭劍台的黑衣蒙面人,可能即為此一新興門派之重要人物,殺死丐幫二十名弟子,也必與此一新興門派有關,一方面向丐幫挑戰,一方面予連任盟主一劍震八荒以難堪!

  由於丐幫聲威素重,韋天儀又極受兩道人物愛戴,這一連串的事件,立時激起了整個武林之公憤。

  可是,人人這樣猜想,並且肯定不移,但卻始終沒有人能把握到真憑實據。目前的黃山事件雖然是條可資追循的線索,然而,黃山門下弟子,如今一個也不見,要打聽,一時也無從打聽起。

  黃山天都峰發生怪火後的第五天,距黃山不遠的馬鞍山“迷雁”谷中,突然出現了一幕奇異而神秘的景象。

  三匹快馬,沿著荒涼的山道,飛馳入谷。入谷後,盤旋馳驅,最後奔進一片森林中。這片森林,綿延不知所極,相傳內多毒蟒,是以遠近樵子,無人敢深入一步,“迷雁”之名,即系由此而來。

  然而,可怪的是,今天這三人三騎,卻似乎毫無所懼,夾馬加鞭,長驅直入。

  入林之後,方發覺這片森林事實上並不如外傳的那麼可怕。林中氣爽地平,不但沒有藏蟒跡象,且還有著一條極為寬坦的人工馬道,蜿蜒伸展,直達密林深處。

  三騎奔馳了約莫盞茶米景,一座宮殿式的建築物,突然呈現眼前。馬上坐的,是三名藍衣大漢,這時由最前面一騎上的大漢舉臂約住身後的兩名夥伴,同時馬韁一抖,緩緩策進一排青石台階前停下。

  緊閉的黑漆鐵門,忽的呀的一聲打開,兩名佩劍少女當門而立,目注來騎,不發一語。

  為首的藍衣大漢自懷中取出一幅黃絹,展開朗聲讀道:“藍衣近衛宣達帝君黃絹密旨:今夜三更,本帝君臨幸馬鞍第十八分宮!”

  讀畢,黃絹收起,單臂一揮,噗的一聲向門楣上打出一支血紅色的袖珍短劍!

  兩名佩劍少女直至看到這支血紅色短劍打出,方始雙雙跪倒,俯伏在地。

  等到兩少女抬起頭來,蹄聲得得,三騎已然遠去。

  兩名少女同時縱身而起,搶著拔下那支紅色短劍,一路飛奔入內,穿過兩重院落,最後停在一座小樓下,仰臉喘息著歡呼道:“娘娘,娘娘……”

  小樓窗口中,探出一張俏麗而蒼白的婦人面孔,蹙著眉尖向下面問道:“什麼事這樣大驚小怪的?”

  一名少女將手中那支紅色短劍揚了揚,另一名少女搶著歡聲道:“帝君今夜三更臨幸,恭喜娘娘啦!”

  婦人驀見血劍,先是微微一呆,接著,蒼白的面龐上泛起淺淺一層紅暈,凝眸他處,怔怔出神,久久不發一語。最後,俏麗面龐上紅暈消褪,又回覆先前那種因長期幽居所致的病態蒼白,深深一嘆,喃喃自語道:“菁兒都快十五歲了,十五年之後,難為他居然還會想到這座分宮。”

  緩緩轉過臉來,點點頭道:“你們上來吧!”

  兩婢上樓入室,婦人伸手接過那支紅色短劍,撫摸良久,忽然抬頭向兩婢吩咐道:“去把那隻易容藥盒取來。”

  一婢愕然道:“娘娘……說錯了吧?不是脂粉盒麼?”

  婦人平靜地道:“易容藥盒。”

  兩婢惑然互望一眼,默默走去對面一間臥房中。不一會,一婢拿來一隻木盒和水盒,一婢端來一盆清水,站在婦人身前,等候婦人使用。

  婦人指著身邊一張方幾道:“放在這裡。”

  兩婢依言將木盒放下,婦人又道:“再去搬兩張椅子來。”

  兩婢搬來兩張椅子,婦人吩咐她倆就在膝前坐下,接著,緩緩打開那隻易容藥盒,蘸了一些清水,緩緩在調色池中捻和著一種黃褐色的藥未,最後,拿起一支軟刷,濡了藥液,向其中一婢道:“麗兒,你先來……”

  那叫麗兒的女婢惶然失聲道:“娘娘,您,您這是什麼意思?”

  婦人平靜地道:“我在十五年前,當時的處境與你們現在完全相同。自你倆入宮以來,我一直沒說過帝君一句壞話,現在娘可以告訴你們了,你們渴望一見的帝君,實在是個無恥而又無情的大淫棍……”

  天裡了,馬鞍山,迷雁谷,那片森林深處的“血劍魔帝”“第十八分宮”中,燈光輝煌,喜氣洋溢,全宮上下,都在準備迎接三更的到來。

  那位分宮娘娘,早已沐浴易裝,宮髻霞帔,明豔照人。在她內心,正有著不可告人的痛苦,但是,她除了強裝笑臉,別無他法。她純粹是為了她女兒小菁而活著。

  十五年了,小菁應該是十五歲了,但是,小菁自滿月之日被帝君著人抱走,十五年來音訊杳然。十五年來,她在這兒,錦衣玉食,帝君定期差人送來各項用品,就是見不著帝君本人。她深知帝君之為人,每次差人來到,她從不敢問及女兒一字,以及這十五年來女兒都跟在什麼人身邊?住在什麼地方?還知不知道有一個親娘活在人世?

  而今天,她已下定決心,哪怕因此觸怒帝君而送命,她也要向帝君要回她的女兒……

  初夏……二更……月近中天,三更終於到來。

  “血劍第十八分宮”前廳庭院外,一陣嗖嗖劃空之聲由遠而近。緊接著,當空月色一黯,突於庭院中聯翩飛落八名錦衣蒙面人!

  八名錦衣蒙面人,人手一支長劍,於飄身落地後,四人留在院中,四人奔入大廳,急搜一遍,然後,每二人一組,於台階兩側,持劍相向而立。

  八名錦衣蒙面人出現,廳裡廳外,頓時歸入一片沉寂。很顯然的,先頭清道劍士到,血劍魔帝即將駕臨了!

  這時,僻處後院一角的紅樓中,檀香氤氳,燭影搖紅,那位雖已經過刻意修飾。

  眉宇間卻依然籠罩著一抹淡淡哀愁的分宮娘娘,手撫香囊,斜倚牙床,怔怔出神,不發一語。兩名貼身女婢,在經過巧妙的易容手法後,衣著仍光鮮,唯姿色已顯得粗俗不堪。此刻,兩婢傍窗側立,分別手挑窗簾,神情專注地探首遙望著前院動靜。

  一婢忽然輕呼道:“啊,來了!”

  另外一婢接著道:“怎麼帶來這麼多隨行劍士?你瞧,除了錦衣近衛,還有藍、黃、黑三色武士,咦,還有兩頂青篷小轎,轎中又是什麼人?”

  一聽說還有兩項青篷小嬌,那位分宮娘娘不禁神色一動。但是,她似乎為了自尊心的關係,僅抬起眼角朝兩婢背影掃了一下,唇角牽動,欲言又止。

  一婢忽又低聲訝呼道:“那…那是在做什麼?”

  另外一婢愣了愣,霍地轉過身軀,怔怔地望向床沿上坐著的分宮娘娘道:“娘娘,您不過去看看麼?”

  分宮娘娘強定著心神,淡淡問道:“怎麼了?”

  先前發出訝呼的那名女婢這時轉身搶著答道:“帝君指揮金錦近衛將兩項小轎抬入大廳,本宮伺候在大廳中的僕婦竟全被趕入東西兩邊廂房。宮門上了閂,大廳前後門也似乎全部關閉,藍、黃、黑三色武士則散佈在四院牆頭,長劍出鞘,戒備森嚴……”

  另外一婢側耳之下,突又低呼道:“聽,前廳似乎有人在慘嚎。”

  分宮娘娘臉色一白,喃喃道:“什麼‘臨幸’不‘臨幸’,敢情他只不過是看中這兒隱僻,要在這兒臨時設庭拷問幾名犯人罷了……”

  語音未竟,雙目一閉,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兩婢也眼圈一紅,同時低頭垂淚,大廳中慘呼之聲已逐漸低弱,一陣山風過處,落葉撲窗,沙沙如雨,使人心頭頓然泛起一絲寒懍的涼意……

  一婢拭淚抬頭,恨恨地道:“這種負心人,娘娘已沒有什麼好指望的了。如果娘娘不願生離此地,遲早下場一樣,娘娘何不這就前去好好地責問他一番?”

  分宮娘娘幽幽一嘆道:“你們兩個不是不知道,“娘早在十五年前失身之夜,一身武功即已遭那賊子以巧妙手法毀去。如今的娘,幾與殘廢人無異,他在大廳中,如果存心閉門不納,娘又如何進得去啊?”

  另一婢忽然忿忿地道:“麗妹,我們兩個去,雖然我們合起來也許還抵不上一名黑衣武士,但只要能夠闖入大廳,指著那賊子痛罵一場,也就死不足惜了!”

  被喊做麗妹的女婢奮然道:“是的,明姊,我們這就過去!”

  分宮娘娘突然低喝道:“兩個丫頭站住!”

  兩婢同時約步返身道:“娘娘何似要阻止?”

  分宮娘娘注視著兩婢,憐惜地道:“你們兩個丫頭,畢竟不負為娘疼愛一場,就憑你二個現在這份心意,這十數年來,為娘的也就不算白活了。現在,娘要告訴你們兩個,今天,經過這種無情打擊,為娘的於心灰意冷之餘,可說已然大徹大悟,完全看穿識透了。俗云:毋為兒孫作牛馬,兒孫自有兒孫福。這種說法,在今天為娘的想來,實在不無道理。菁兒那丫頭,如果早就夭折了,自然無話可說;不然,她既然不依靠親娘而能活到今天,那麼,今後她依然還會活得很好的。今天,我們娘兒三個,既無法為自己打算,則不妨在厄運降臨之前,儘量做點有益於他人之事,說得好聽點,修修來世。你們兩個丫頭不必逞強使性子了,可從床後富道潛赴前廳,自秘門窺望廳中一切,二人輪流返報,為娘的也曾一度是武林中人,且看能不能為那名可憐的被害者想想法子……”

  兩婢欣然領命,繞至床後,一閃而沒。這邊,分宮娘娘怔怔地望著兩婢於床後複壁中消失,喃喃自語道:“這條密道,原為排遣無聊歲月所戲癖,想不到今天居然還派上了一點用場……”

  不一會,叫明兒的女婢首先喘奔回報道:“被拷打者,是名破衣婦人,全身皮破肉綻,刻已奄奄一息,因為是向下俯伏著,一時無法看清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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