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
余小華正自滿心惑疑,耳中忽然聽到一陣傳音道:“不想結識此人便罷,否則,無論在文武哪方面,都得露一手,才能令他折服,這位朋友驕得很,你可注意了!”
余小華聽出,傳音通知自己的,正是萬里追風。黑衣大漢走過來了,萬里追風起身相迎,大聲笑向余小華道:“小老弟,你對輕功很嚮往是嗎?來,我現在為你介紹一位這方面的當世名家!”
說著,用手一指黑衣大漢道:“‘賀蘭神行太保’戴宗衍戴大俠!”
神行太保側目淡淡地道:“這娃兒是誰?”
萬里追風的話不錯,這位神行太保果然驕得可以。余小華一身破爛衣服,誰都可以一眼認出他是丐幫弟子。如果不願多說話,拱拱手,或者點點頭也就可以了。
這娃兒是誰你說“這娃兒是誰”?這一問不是多餘的嗎?
說起來,不過是因為余小華年紀輕,衣擺上又沒有半個法結,這位神行太保根本不屑直接與他打交道罷了。
萬里追風接著介紹道:“余小華,丐幫嚴老幫頭座下最出色的直屬弟子,將來很有可能獲傳鶉衣閻羅之衣缽!”
神行太保徑於萬里追風對面落坐,聽了這番介紹詞,僅僅嗯了一聲,連眼皮撩都沒撩一下。在他聽來,似乎除了“余小華”三個字,其餘純屬“修飾之詞”。
余小華見對方這個樣子,心中好氣又好笑。當下強忍著不動聲色地為對方斟上一杯酒。神行太保只比了比手勢,表示知道有人在為他斟酒。酒接過,一個謝字也沒有。余小華輕咳了一下,含笑說道:“戴大俠來自賀蘭,令人不禁想起賀蘭山那些他處所無的山光水色。人生在世,如果不去一趟賀蘭,可說實在太遺憾了。”
萬里追風訝然道:“你去過?”
神行太保嗤之以鼻道:“大概夢中去過的吧。”
余小華毫不為意,繼續說道:“晚生還記得,賀蘭山凌雲峰頂玉清道觀中有首詩題得很好,不知戴大俠此前注意到沒有?”
提到詩文,神行太保雙目中立即現出光彩,霍地轉過臉來道:“一首什麼詩?”
看情形,神行太保顯然並不清楚有這麼回事。
余小華心中大寬,緩緩說道:“詩是宋人王安石寫給當時的賀蘭山主的。但是,奇怪得很,晚生遍翻《荊公文集》,以及宋人之各種詩話雜記,找來找去卻始終找它不著……”
神行太保雙眉緊皺道:“這且不去管它,詩是如何題的,你快念來聽聽!”
語氣之中,似乎透著充分的不耐煩。而這一點,正是余小華出諸有意的撩撥。
他存心要將這個自高自大的傢伙,好好的修理一下。
於是,緩緩搖了搖頭,慢條斯理地道:“論詩,倒也不算什麼……”
神行太保雙目中幾乎要冒出火來,單掌一按桌沿,挺起上身,怒目而視道:
“誰問這些了?”
余小華暗笑,心想:“真怪!世上求人家,那有這種求法的?假使我不告訴你,你難道還能吃了我不成?”
不過,他撩逗對方的目的已達,犯不著做得太過火。於是,點點頭,一字一字清晰地道:“詩體屬七絕,四句是這樣的:‘賀蘭山上幾株松?南北東西共幾峰?
買得往來今幾日?尋常誰與坐從容?’”
神行太保猛地一拍桌子道:“好!好!好呀!咦,奇怪,這麼一首好詩,你剛才怎麼還說論詩倒也不算什麼?”
余小華微微一笑道:“好在什麼地方?”
神行太保激動地道:“怎麼不好?四句一式全用問詢口氣,渾然圓潤,不著絲毫斧鑿痕跡,這該多清新?這以前有誰工於此格?”
余小華淡淡答道:“晚生卻以為未必。據晚生所知,它似乎是沿襲屈原的天問體而來。”
神行太保怔了一怔,一張紫膛臉忽然漲成暗醬色,掙了掙,勉強分辯道:“騷雅古風,本來就是唐詩之先河。詩格雖有所承,而立意用事卻都是全新的,僅這一點,也就值得大讚而特讚的了!”
余小華嘆了口氣道:“談到‘立意用事’,正是這首詩最糟的地方!”
神行太保呆了,訥訥地道:“你,你怎麼專唱反調?”
余小華故意皺起眉頭道:“不是晚生唱反調,唐人皇甫冉曾有詩致李二司直,詩云:‘門外水流何處?天邊樹繞誰家?山絕東西多少?朝朝幾度雲遮?’戴大俠想想看,那首詩,比李太白‘鳳凰台’之偷崔灝的‘黃鶴樓’又能高明多少?”
神行太保臉色由醬轉黑、轉青、再轉白,又轉成紫,驀地重重一拍桌子,跳起來吼道:“他奶奶的!”
余小華嚇了一跳,心想這廝難道惱羞成怒竟想動手不成?只有一旁的萬里追風含笑不語,好似黃鶴樓看翻船般地端坐不動。
說時遲,那時快,余小華一念未已,神行太保不愧輕功名手,余小華但覺眼前一花,神行太保已經繞席撲至。
余小華駭呼道:“你”
神行太保雙臂一抱,狂搖大喊道:“好小子,打吧,罵吧,不管你小子怎麼說,咱姓戴的,服了你了。咱們這個朋友可是非交一輩子不可的了!”
余小華掙扎叫道:“你上當啦!”
神行太保驀地放手道:“上什麼當?”
余小華全盤公開道:“我這麼一點年紀,賀蘭那麼遠,我去得了嗎?我有機會去嗎?再說這些詩,這些詩無一不是古人作品,我之所以知道,也不過是多看了幾本書,除開這點,我實在平凡得很,有什麼值得戴大俠輸誠下交的呢?”
神行太保瞪眼吼道:“這也平凡,那也平凡,難道倒是那些不學無術,一肚子草料,只曉得風高放火,月黑殺人的傢伙反而了不起麼?”
吼著,又回過頭去叫道:“夥計,搬酒來!”
余小華搖手道:“晚生酒量有限。”
神行太保翻眼道:“你不喝,別人就不能喝了嗎?”
就在這時候,樓梯口悄沒聲息地又出現了一名年輕漢子。
這人不過二十七八光景,五官端正,面皮白白淨淨的,身穿一件藍布長衫,如非他向“萬里追風”和“神行太保”打招呼,還真很難瞧出他是武林中人。
神行太保醉眼一睜,大叫道:“啊哈,妙極了,來來來,老弟,咱們好幾年不見了,來,喝三杯!”
藍衣青年走近抱拳笑道:“戴大哥好,今夜有事,不能奉陪,改日吧!”
說著,轉向萬里追風埋怨道:“日前武會上,表哥沒說上三句話,便匆匆走了。
這幾天小弟到處找你,找得好苦,怎麼樣,表哥可以先行退席嗎?”
萬里追風掃臉道:“是不是?”
藍衣青年點點頭,萬里追風立即起身向神行太保道:“戴兄慢用,小弟有事先走一步了!”
神行太保揮手道:“請便!”既無不豫之色,亦不追問所為何事,一派磊落豪爽的英雄本色。
萬里追風轉望余小華,欲言又止。余小華明白他是要問“密函”的事,可是,當著神行太保和這名藍衣青年之面,他怎能直說呢?因此,他遲疑了一下,只得道:
“明天祁大俠有沒有空?”
萬里追風手一招,將他喊至一旁,低低說道:“明天午後北城伏牛丘後面會。”
余小華點點頭,心想:萬里追風這樣做不怕不禮貌麼?另外兩人,一個是老友,一個是表弟,看了豈不要心裡不自在?
藍衣青年不住拿眼角打量著余小華,似因表哥竟會與丐幫一名白衣弟子如此熟絡而感到頗為奇怪。
神行太保則指手大笑道:“祁天保的老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