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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醜怪老尼
華雲表匆匆趕回分舵上一問,怪叫化果然還沒有回來,舵上那名值夜弟子道:
“傍晚時分,您剛出去,我們那位七星護法便回來了,他-直等您到起更,最後,他發狠說:‘有個辦法,包靈’說完便走了。之後,沒有多久,北門方面便起了火,不曉得那時你們都在哪裡;怎麼樣,你們還沒有碰過頭?”
華雲表猛然領悟過來,剛才北門那把火,原來是怪叫化放的。
深更半夜,忽然發生這種怪火,他只要還在城中,自無不被吸引過去的道理,這種“辦法”當然“包靈”了!
華雲表沒有向這名弟子詳加解釋的必要,當下僅含混地點點頭道:“是的,還沒有碰上。”
華雲表說著,不知怎麼的,忽然感到一陣心驚肉跳,有點神魂不安起來。他走去院中,仰臉望望天色,這時約為四五更之交,天上沒有一片雲,月兒特別光亮,四下里一片寧靜。可是,華雲表總覺得情形有些反常,說得清楚點,四下里寧靜得似乎有些可怕,這種不祥的預感,在華雲表是前所未有的。
什麼地方不對呢?
華雲表負手徘徊,攢眉苦思;他覺得,如不能找出其中的原因,他說什麼也無法去安心入睡的。
人有預感,決不是毫沒來由的,他開始冷靜下來整理思路:“我們一路來長安,路上沒有任何差錯……只是遇見一個賽華佗……這一點,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因為小胡裝得很像,賽華佗僅是醫術超人;在這一方面,相信賽華佗大概還不至會有這等好眼力。
現在,再接下去,到了這兒,小胡出去,沒有問題;這小子比誰都精,有資格找這小子麻煩的,當今武林中似乎還沒有幾個人……我自己……容貌方面,沒有破綻,去小環那裡,也始終未遇可疑人物。
最後,便是一把火,將我們三個引至一起”
想到這裡,華雲表暗叫一聲不好,一個箭步,竄人屋內,急急拉住舵上那個值夜弟子道:“長安城中,有什麼安全之處?”
那名分舵弟子茫然不知所對。何處是安全之處?什麼才叫安全之處?
華雲表自知問得太含混,乃又接下去道:“我……這……意思就是說,城中哪兒最隱僻,人所難到,而又跟你們舵上有關係聽得懂嗎?”
那名弟子點點頭,跟著又搖搖頭,點頭是表示“聽得懂!”搖頭則表示“沒有這種地方!”
華雲表稍作思索,立即轉身向後院奔去。
現在,華雲表有些後悔了,他實在不該將奚玉環支使回去;胡畢義不在身邊,呼應無人,幾乎做什麼事都有不便之感。分舵上的丐幫弟子,要起來有幾十個,現在除了二三名值更的,其餘都得入睡;其實,就算那些弟子都正醒著,此刻也派不上用場。
武功有限,智慧有限……華雲表無暇追侮,人屋後,一徑奔向藍衣病婦的臥房,人至床前,伸手點了藍衣病婦的昏睡穴,然後就用那張毛氈,將藍衣病婦全身裹住,像背行李捲兒似的,連人帶氈,打上肩頭。
屋中的四五名分舵弟子都給驚醒了,一個個以詫異的眼光望著華雲表,弄不清華雲表這是在做什麼。
華雲表大步出房,向其中那名一結丐目,匆匆交代道:“這兒遲早恐有意外之變,你們只要沉著應付,裝做什麼都不知道,沒有人出去,也沒有人來過,這樣堅持著,包管無事;時間匆促,無法細說,這是個大原則,必須牢牢記住!病人由我現在移到別的地方,你們那位七星護法回來,叫他找我,並叫他自己小心在意……”
華雲表說著,匆匆出門而去。那些自睡夢中給驚醒過來的丐幫弟子,人人雙目大睜,眼皮不住眨動,呆呆地,望著華雲表空手進來,背人出去,直到華雲表背影消失,始終沒有一個人能夠說出話來。
天亮了,怪叫化胡畢義揮舞著一根宿露未乾的柳條兒,哼哼唱唱,狀頗得意地自長安東門走入。
桃杏花開滿樹紅
轉眼子青綠蔭濃
梧桐猶滴三秋雨
霜雪又舞四九風
時序往來千古在
人生聚散一場空……
忽然,揮舞著的柳條兒和不成腔調的歌聲,一下截止了。
怪叫化手在腰間輕輕一拉,微妙得很,腰帶上那個七星聚花結,在一拉之下,立即於衣洞中隱去,而換上另外三個普通的法結。
怪叫化耍過手法,歌聲雖然沒有繼續下去,手中那根柳條兒卻恢復活動,他跨上一步,以柳枝指向守在分舵門的那三名佩劍武士道:“嗨!你們哪兒來的?”
其中一名劍士冷冷一笑,隱聲道:“問得好!現在口答吧!‘哪兒來的’?”
其實,怪叫化胡畢義剛才一眼看到這三名劍士,便在肚子裡連喊糟糕不已。是的,昨天那把火,直到不久的剛才,他都還在得意:“妙吧!一舉兩得!驚破魔魂,又將小子從溫柔窩裡給‘釣’了出來,嘻嘻!那小子當時不知道在耍‘哪一招’?
過癮,過癮,這一手真過癮。”
可是,一看到那三名劍士,“過癮”便成了“要命”了!
他這才猛然想起,昨夜那把火,他實鑄成大錯,有句俗話叫做,自拿磚頭自砸腳正是這種情形。
血劍魔宮,不分總宮或分宮,到今天,都已漸成半公開形勢,要搗蛋,可是隨時都可以,怎麼偏偏選在目前呢?
目前,因為“七巧仙子”、“半帖聖手”和“萬里追風’祁天保等人,都將在這兒聚會的關係,無事便是福;可是,他卻因一時興之所至,引火燒身,惹鬼上門,豈非愚不可及?
當然了,魔徒們還不一定能知道這把火是誰放的;但是,火是人放的,總不會錯吧!
人,會是普通人嗎?當然不會!
好了,放火的道中人雖不知道是誰,但是,查總得查一下的,從何查起呢?第一個地方,順理成章,當然是這兒長安的丐幫分舵了!
老實說,像眼前這種劍士,就是再多上十個八個,他胡畢義也不會放在心上;可是,在正面衝突引起後,“七巧仙子”的安全,誰來保障?還有“半帖聖手”、“萬里追風”,甚至還有一個中州華家的後人;以上這幾人,都是魔宮最“歡迎”
的人物,隨便折損一個,他也承擔不起的。
現在,胡畢義冷眼瞥及分舵裡面,沒有絲毫動靜,心頭更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已。
昨夜,他還犯了另外一項錯誤;他因為驀地憶及萬里追風的約會時辰已到,怕那矮鬼疑心重,火氣大,萬一來個“過時不候”,以後再去找人,苦頭吃不消,以致在情急之下,拔步便跑,他先以為華雲表跟上來應無問題,之後才想到有個奚玉環跟著,單是華雲表跑得快也沒有用,華雲表絕無中途拋下奚玉環之理;可是,等他想到這一點,雙方早已首尾相失多時了。
他跑的方向是城外,現在,舵上不見動靜,可見華雲表與奚玉環二人出城追他。
還沒有回來……
不錯,怪叫化胡華義現在這番憂慮是多餘的,因為七巧仙子已被華雲表移去別的地方;但是,此刻的怪叫化並不清楚這一點,所以,此刻的怪叫化,如形容成心似滾油,實在一點也不過分。
不過,這位怪叫化,遠非一般叫化可比,他急,只急在心裡,表面上,這位怪叫化,此刻仍是悠閒得很。
當下,只見他手在腰間那三個法結上一拍,傲然道:“朋友!長眼睛沒有?”
那名劍士目不轉睛地道:“太原總舵來的?”
胡畢義下巴一抬道:“外堂點檢司事,外號‘劍瘟’,朋友們對這道萬兒,大概還不至於太陌生吧?”
三名劍士互望了一眼,顯然三人對這一稱呼,尚是首次入耳,於是仍由先前那名劍士盤問道:“朋友全諱如何稱呼?”
胡畢義十分不樂地道:“胡畢義!劍瘟胡畢義!丐幫太原總舵,外堂三結點檢司事劍瘟胡畢義!”
其餘二名劍士皺眉道:“‘劍瘟’?”
胡畢義大聲道:“是的,劍瘟!司事曾在劍上吃過虧,所以,生平最討厭的,便是腰間懸劍的人,同時,歷年以來,凡是帶劍的傢伙,碰上本司事,也大半‘豎的來,橫著去’,鮮有例外,此即劍瘟二字之由來。”
三名劍士全都勃然大怒,左首那廝冷笑道:“‘鮮有例外’還是‘從無例外’?”
胡畢義認真地一點頭道:“是‘鮮有’,而非‘從無’。因為有一次,有個傢伙打輸了,爬在地上磕了三個頭,又喊了三聲爺爺,結果,本爺心腸一軟”
語音略頓,然後緩緩接下去道:“所以,三位不妨援例!”
三名劍士再也忍不住了,手抬處,霍的一聲,三支長劍同時出鞘,當下更不打語,厲喝一聲,三劍士齊上。
胡畢義之所以要跟三人蘑菇這麼一陣的原因,是因為不清楚魔宮究竟派來多少人。人多是人多的對付方式,人少是人少的對付方式,現在,他已看清魔宮根本未將丐幫這座分舵放在心上,派來的劍士,一共就只這麼三個,敵我情勢已經摸清,對方縱然不先發動攻擊,他也不會再客氣了。
當日在黃山摘星堡中,連總宮兩名副令主,都在這位怪叫化嬉笑怒罵中,劍飛人死;現在這區區三名普通劍士,又哪裡會是這位怪叫化的對手。
三劍如虹,交剪而上,只聽怪叫化抱頭怪叫道:“他奶奶的,三吃一,都是些龜孫子,囗!他奶奶的,我這豈不是在罵我自己?”
雙手護頂,怪叫聲中,雙膝一屈,一腿支地,一腿平伸,一個旋風掃落葉,三名劍手同時偏向一邊,重疊著倒下、由於三人出手第一招完全相同的關係,結果,第一人的劍尖刺向第二人的肩頭;第二人的劍尖刺向第三人的肩頭;第三人的劍尖則狠狠插向黃泥地……
胡畢義直起身來,啐道:“飯桶!”
胡畢義丟開三具死屍不管,一徑飛步入舵,走進後院一看,胡畢主看得呆了。
後院中,三十餘名分舵弟子,人手一只破缽,有的坐,有的站,正在悠閒之至地用著早餐。
眾弟子一見七星護法到,同時擎缽,肅立不動。
胡畢義望望這個,再望望那個,喃喃道:“這……這究竟怎麼回事?”
一名一結丐目擎缽出聲道:“弟子回話!”
胡畢義手向眾丐一揮道:“免了!”
然後轉向那名丐目,點頭道:“你過來,要詳細些。”
那名一結丐目走過來恭敬地答道:“弟子們這樣做,全是依著華少俠的吩咐,昨夜,快天亮時,華少俠一人回舵,馱走那位藍衣大娘,臨行時交代弟子道,這兒早晚恐怕要生變化,要弟子沉著應付,並說,假如七星護法回來之後,要您去找他,並請您小心在意。”
胡畢義連忙問道:“去哪兒找?”
那名丐目搖頭道:“華少俠沒有說明,弟子以為您也許知道,所以沒有追問。”
胡畢義沉吟了一下道:“好了,全分舵馬上準備,一半人警戒,一半人收拾,限半個時辰之內,將分舵上重要物件清理妥當,然後立刻掃數撤向太原總舵。”
那名丐目呆了一呆,低聲道:“還有”
胡畢義沉臉道:“本座知道,鄭分舵主、孫副舵主,他們回來時,自有本座通知他們,叫你們怎麼做,你們就替我怎麼做。”
華雲表在奚玉環處,將七巧仙子安頓好,眼看天已大亮,當下覺也不睡,匆匆吃了點東西,又沿城腳繞彎兒,向城中走來。
他想先到碑林後面的丐幫分舵看看。
他相信自己的判斷絕不會落空,血劍魔宮遭火,丐幫分舵說什麼也太平不了的。
不過,他現在已經安心多了,只要那批分舵弟子,肯照他的吩咐應付,血劍魔徒們在目前,似乎還沒有公然蠻殺的理由。
這時約莫辰初光景,華雲表走至離碑林已經不遠的大牌坊附近,迎面忽然走來一個緇衣老尼。
老尼一身玄黑,手拿珠串,低眉垂首,眨眼自身邊相錯而過。
在大街上碰見僧尼一類空門人物,本來不算什麼稀奇事,所以,老尼走過,華雲表起先並未在意。
可是,等老尼走過去、華雲表心念一動,忽然有點疑惑起來。
這幾天,長安一帶,天氣晴和,石板街道上,經過化雪之洗涮,也都清潔異常,那麼,老尼衣擺上那幾點泥漿星子,是哪兒來的呢?
經過長途跋涉,來自他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