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剪髮
三月二十一,衛麟縣縣令的府邸著了一場大火,火舌席捲著將整棟宅子吞沒,府內沒有一個人逃出來。
後來大家得知,這場火拼非意外,而是人為,縱火者正是林縣令本人。
林縣令搜刮民脂民膏,貪墨朝廷賦稅的事情被人直接告到了皇帝面前,皇帝命人嚴查。
他自知此次逃不過去了,攜一家老小自焚於府中,連下人都沒有放出來。
百姓得知後拍手稱快,紛紛跪在街上向京城的方向磕頭,高呼「陛下英明」。
而周管事則坐在街角的一架馬車上,透過掀開的車簾縫隙看向那座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宅院。
「給你機會跟家人敘舊自裁,你卻非要逃。既然如此,我就送你們一家一起上路,免得你路上孤單。」
說完放下車簾,吩咐車夫駕車離開。
…………………………
「去他娘的!」
齊玖一拳砸在了桌上。
「又是哪個賊廝走漏了風聲!」
眼看著京城派來的欽差過幾日就要到了,林縣令卻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死了。
自焚?鬼才信!
「這一把火燒的,真是及時啊,所有人都死了,留下的物證最多能證明他曾經貪墨,至於濫抓孤兒寡母用以泄欲的事……卻是死無對證了。」
甄大向來有些玩世不恭的臉上難得出現了幾分正色,語氣也有些沉重。
「不止如此呢,」甄二嗤笑一聲,「最重要的是他和他那表舅往來的證據也全都一把火燒了,半點兒不剩,所有的罪名都由這林縣令一人背了。」
他們之所以留著林縣令,就是想用他把他背後的表舅也牽扯出來。
所謂拔出蘿蔔帶出泥,就是這個道理。
對方可能起初認為把證據盡可能的消除掉,不被抓住把柄就可以了。
但是後來知道了林縣令豢養孌童的事,猜到如果一味的消除證據想要證明自己和林縣令的清白,反倒會惹怒他們,索性就把林縣令捨棄了,只撇清自己的關係,將此事就此打住。
「好歹也是自家親戚,之前還給了他不少好處,如今說殺就殺說捨棄就捨棄了……這位舅爺也真是狠心啊。」
周老八沉著臉說道。
齊玖冷笑:「這大概就是那些大人們口中的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吧。」
什麼親戚不親戚的,有好處你才是我親戚,沒好處誰還認這門親戚。
余刃一直沒有說話,等到他們都說完了才道:「大家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件事不一定能成,既然如此,此時也不必太過失望。」
「都回去做自己的事吧,這件事暫時不要再提了,尤其不要在小玥面前提。」
大家知道寧玥的母親是他的恩人,他心裡一定比他們更希望這位舅爺被繩之以法。
但眼下既然沒有別的辦法,多說也沒什麼用處,便都起身準備散去了。
幾人還沒走出房門,卻見一下人跑了進來,顧不上跟齊玖等人打招呼,直接對余刃道:「國公爺,東子他……他又闖禍了!」
又闖禍?
齊玖等人紛紛停下腳步,問道:「怎麼了?他又幹什麼了?不會是又欺負小玥了吧?!」
府裡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知道,這幾位對新來的小玥格外寵愛,所以也不敢隱瞞,點了點頭道:「對,他……他把小玥的頭髮剪了……」
…………………………
就在不久的剛才,程伯與程文松的院子裡。
寧玥看書看著看著睡著了,趴在桌上打起了瞌睡。
程文松見狀也沒叫醒她,笑著給她搭上了一件小斗篷,就去找程伯一起核對今日新到府中的藥材了。
這時,一個小小的人影從門外悄無聲息地溜了進來,手中拿著一把閃著金光的小剪子。
東子看著獨自在房中熟睡的人,憤憤地瞪了她一眼。
這個不知好歹的臭小子!他要收他做小弟他竟然還不願意?
不僅如此,還當著余大哥他們的面搶了他的蜜餞,反過來讓他叫他大哥!
呸!
東子心裡啐了一聲。
不給你點兒顏色瞧瞧你就不知道到底誰才是大哥!
他自己因為之前受傷,腦袋後面的一塊兒頭髮被程伯剃掉了,光禿禿的特別難看。
上藥的時候被布條包起來還好,看不出什麼。
布條一摘,就像是長了塊兒癩子似的,要多醜有多醜。
不過好在只是一小塊兒而已,雖然現在因為傷口還沒好不能把這處遮住,但等過些日子好了,就可以用其他地方的頭髮把它擋起來了。
東子照鏡子的時候由此想到了一個教訓寧玥的好方法,於是這幾日一直在找機會對寧玥下手。
他拿著剪刀躡手躡腳地挪到寧玥身邊,嘿嘿一笑,直接從寧玥佩戴的髮冠底部剪了下去。
寧玥睡得迷迷糊糊間感到似乎有人在動自己的腦袋,她雖然變成小孩子了,但心底的警覺還在,只是對事物的反應不再像以前那麼敏銳而已。
她起初以為是程文松在摸她的頭,沒有在意。
後來卻又覺得不對勁,耳邊隱隱約約似乎有哢擦哢擦的聲音。
刀!
寧玥猛地睜開了雙眼,下意識地一拳打了出去。
她如今年紀小,身體發育不完全,力量無法跟以往同日而語,出手時自然潛意識的直奔人體最脆弱的地方。
這一拳正打在東子左眼,饒是她才五歲,也把東子打的痛呼一聲跌倒在地,手中剪刀也當的一聲掉在地上。
外面的下人聽到動靜忙跑了進來,就見東子捂著眼睛痛苦地倒在地上,寧玥則維持著出拳的姿勢坐在椅子上,看起來什麼事都沒有。
然而就在下一刻,她頭頂的髮冠因為剛剛的動作晃了晃,歪倒在了一邊。
只見被束在髮冠裡的頭髮已經被剪斷了大半,沒斷的連著髮冠搖搖欲墜,斷掉的則披散下來,長度只到寧玥的臉頰。
這……這……
哎呦我的娘啊!這可闖了大禍了!
…………………………
「跑?還往哪兒跑?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齊玖等人趕來時,程文松正拿著一根荊條往東子身上抽。
東子被抽的滿院子亂竄,想出去又出不去,院門口被人擋上了。
「余大哥,齊大哥,救我啊!」
他看見余刃等人,忙看到救星似地奔了過去。
幾人卻理也不理他,直接問程文松。
「小玥呢?怎麼樣了?」
程文松氣的單手叉腰,對屋裡揚了揚下巴。
「你們自己去看!」
說著又攥著荊條向東子走去。
東子的嚎叫聲被人無視,余刃等人直接走進了房中。
只見程伯正握著一把斷發滿眼痛惜地看著寧玥,而寧玥正坐在銅鏡前要將剩下的那幾縷長髮也剪掉。
「你幹什麼?!」
余刃走過去一把握住了她拿著剪刀的手,阻止了她的動作。
寧玥轉頭,半邊只到臉頰的碎髮在耳邊輕晃,襯著她白淨的小臉,越發顯得可憐。
「我把這邊剪掉,」她平靜地說道,「不然一半長一半短的,不好打理。」
余刃握著她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最終還是放開,接過了她手中的剪刀:「我來。」
齊玖等人則氣的眼睛都紅了。
「怎麼回事?東子怎麼會跑來把小玥的頭髮剪了?老程呢他當時不在旁邊嗎?」
說到這個程伯就有些羞愧,道:「阿松當時去幫我清點新來的藥材了,東子這幾日能下地了,就經常自己來我這裡換藥。」
「下人沒當回事,像往常一樣把他放進來等我了,誰知道……」
誰知道這小崽子竟然溜進這裡來了!還將小玥的頭髮給剪了!
真是氣煞人也!
「這混小子!」
甄大甄二同時說了一句,轉身就向外走去。
齊玖與安康也跟了上去,顯然是要去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熊孩子。
程伯猶豫了一下,正欲開口攔住他們,就聽寧玥說道:「齊大哥周大哥你們等等。」
幾人紛紛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看向她。
寧玥在由余刃剪頭髮,轉不過去,就從銅鏡中看著他們。
「東子前些日子才受了重傷,你們別去打他了,別回頭在鬧出人命來。」
程文松繼承了程伯的醫術,心裡有底,下手也知道輕重,齊玖他們可就不一定了。
程伯剛剛想說的也是這個意思,聽見她反而先說出來了,欣慰之餘也覺得越發心疼了。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他們雖然也都會定期修剪頭髮,但哪有這樣直接剪得跟禿子差不多的?
這讓小玥以後怎麼出門?讓她心裡該多難受?
其實寧玥真的沒覺得有多難受,她之前二十多年都是短髮,早已經習慣了,現在不過是恢復了以前的樣子而已。
只是東子畢竟受了傷還沒好,真為了這點兒事把他打出毛病也不合適。
齊玖聽了怒意難消:「那就這麼放過他了嗎?這小子不挨揍是不會長記性的!你就算對他好,他也不見得承你的情!」
「就是,小玥你才認識他沒多久,不知道他那臭脾氣,你越對他好他反而越覺得你好欺負!以後只會變本加厲!」
「沒錯,扔石頭推下水剪頭髮,這都三次了!再不好好管教他,還指不定今後怎麼欺負你呢!」
周老八等人也紛紛說道。
余刃此時恰好把頭髮給她剪好了,放下剪刀在她頭上輕輕撥弄了一下,滿手碎髮,再也不是上次給她挽髮時那般順滑的細長青絲。
寧玥晃了晃腦袋,將碎頭髮抖了抖,坐在椅子上轉過了身,面對著齊玖等人。
「他還是個小孩子呢,你們總打他也不是辦法。」
甄二氣笑了:「小玥,你比他還小呢!」
寧玥想了想,點了點頭:「對,所以小孩子的事情就讓我們小孩子自己解決吧,甄二哥你們不用管了。」
自己解決?
甄大問道:「怎麼解決?你打得過他嗎?」
寧玥歪了歪頭:「這個你們就不用管了,反正我一定會解決的。」
說完小手忽然往妝臺上一拍,目光堅定還帶著幾分莫名的涼意。
「以後我要再讓這熊孩子動我一根頭髮,我就跟他姓!」
真當她好脾氣會一味地讓著他呢?做夢!
寧玥沒想起在這個年代女子出嫁後會冠夫姓的事,一個女孩兒對一個男孩兒放狠話用這樣的方式是很不合適的。
偏偏她的神情又格外認真嚴肅,繃著小臉怒氣衝衝的模樣惹得齊玖等人一陣大笑,站在她身旁的余刃神情則有些古怪。
寧玥只以為他們是不信她能自己解決東子,正色道:「以後我跟東子的事情你們都不用管了,贏了是我自己的本事,輸了算我倒楣,我認了。」
一個八歲的熊孩子她還治不了?笑話!
齊玖等人笑的更大聲了,笑完嘴上答應了她的條件,心裡則沒當回事,都覺得她是心地善良,怕他們出手會傷了東子,所以才這麼說。
不過無論今後幫不幫她出頭,現在東子傷沒好,確實不宜對他下狠手。
今日的事就先記著,等他傷好了再說。
幾人笑著安慰了寧玥一番,抬腳走了,出門時看到被程文松堵在角落裡教訓的東子,停下腳步。
「這眼睛是怎麼回事?」
周老八問道。
程文松頭也沒回地答了一句:「小玥打的。」
齊玖等人沉默片刻,之後異口同聲:「打得好!」
…………………………
寧玥之後一段時間確實沒有為難東子,讓大家幾乎以為她已經忘了這件事了。
東子為此還洋洋得意,覺得這臭小子也不過如此,被他欺負成這樣還不是只能悶不吭聲地認了,而他也不過是被程大哥不痛不癢地揍了一頓而已。
可是在他的傷眼看著差不多好了的時候,寧玥卻在他的最後一碗藥裡加了點兒料。
這些東西只會讓他昏睡一段時間,對他的身體沒有其他影響,用量也是他找程文松仔細斟酌過的。
程文松猜到她要用這藥來做什麼,也沒攔著,只以為她是打不過東子,要先把他弄暈了再動手,好出出氣。
他知道寧玥不是東子那種不懂事的孩子,不會做出什麼過分的事,也就由她去了。
過了一會兒寧玥從東子的院子回來,果然神清氣爽,一臉大仇得報的樣子。
一個時辰後,東子的院子裡傳出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一個小牛犢子赤紅著雙眼哇哇亂叫著沖了出去。
余刃從外面回來時,隱約聽到一陣哭嚎聲和齊玖等人的大笑聲。
他尋聲而去,就見東子被一眾人圍在中間指指點點,邊指點邊笑的前俯後仰,好像發生了什麼十分有意思的事。
他聽著東子驚天動地的哭聲,皺眉越過眾人走了過去。
結果人群分開,看到被圍在中間的孩子,他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栽倒過去。
只見東子頭上光禿禿的,一根頭髮都沒有,腦袋中間還被人用墨汁整整齊齊地點了九個點,如同九個戒疤,一眼看去儼然是個小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