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齊心
「所以說,那狗皇帝的血會影響到你們?」
程漆點點頭:「從前是通過某種焚香觸發體內的北樓,動彈不得也沒法呼吸,所以一直沒聞出這裡邊有血的味道。」
這次事出緊急,隆宣帝認出了他是北樓的人,情急之下直接劃出傷口放血,這才讓程漆發現蹊蹺。
老叫花子摸摸下巴,和蘇兆言對視一眼,各自一副深思的表情。
程漆挑眉,問道:「怎麼?」
蘇兆言解開他帶回來的布袋子,手指拈了點香灰,解釋道:「北樓一旦種在身體裡,和南疆的蠱有些像,平日蟄伏著,似乎沒有影響,但一旦受到蠱主召喚,便會活動。」
「除此之外,和下蠱一樣,毒物長時期存在於身體中,日復一日地損害經脈,於壽數有礙——這你看我也知道了。」
老一輩的北樓已經四散,存活於世的不過寥寥,程漆自然明白。他抬頭,看了眼在院子另一頭侍弄新種的花的陶枝,暗自捏緊了拳頭。
他接手了她往後的一生,也一定會,把自己的一生給她。
「但不同的是這狗皇帝算是下了血蠱,」老叫花子饒有興趣地笑著,「倒是個狠人。」
程漆聽說過南疆養蠱人的事,血蠱是種很邪性的東西,曾有被自己心血養大的蠱反噬的蠱主。他隱約意識到什麼,道:「北樓對他……?」
蘇兆言點點頭:「還不確定,但若是以血種毒,他自己身上也一定有毒根。如同蠱主和宿主一樣,一旦宿主身上的蠱被除去,蠱主必會受到影響。」
程漆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試試。」
若是他解開了身上的北樓,究竟下毒之人會發生什麼。只要他們也下一次毒,再解開,如此試驗一次便知道了。
問題是,北樓畢竟是凶毒,誰來試?
老叫花子猜出他心中所想,嘬嘬牙花子:「當然是老夫了。」
說完,他睨一眼程漆:「你下。」
程漆義不容辭地點頭:「是。」
蘇兆言無奈地嘆口氣,難得勸道:「你歲數也不小了……」
老叫花子呿了一聲,幾個起落翻到了幾丈之外,聲音遠遠傳來:「老夫好得很!」
蘇兆言只得應下,轉頭對程漆道:「事不宜遲,我調出北樓後便試。」
程漆點頭,隨後垂下眼:「今日恐怕還要進宮一趟。」
昨夜之事,隆宣帝必然不會姑息,自己養的狗學會了偷東西,這是他決計不能容忍的事。
果然,程漆一到武館,就看到整個後院裡已經列好的隊,安靜地等著他。
程漆一一掃過他們的臉,問梁蕭:「進宮?」
梁蕭點頭,低聲道:「皇帝急詔入宮,樓主,你……」
程漆頷首,轉頭看向自己的兄弟們。仍有北樓人散落在九州之內,完成著世人難以想像的艱難任務。他們有一樣的來處,來自一樣的淤泥深處,而今程漆在尋找一個去處,他們給他的,只有無聲的信任和託付。
他吸了口氣,坦然道:「昨夜是我進宮,偷走了寢殿香爐裡的香灰。」
北樓眾人眼中劃過驚訝,卻無人質疑,他們知道程漆一定有理由。
「現在還不能確定,但我會儘快,」程漆說得緩慢,目光堅定,「五天之內,我會給你們答案。」
「而那時,就是你們選擇的時候。」
後院沉默了一會兒,葛話率先笑嘻嘻道:「樓主帶我們走!」接著人群中不斷有人揚起笑臉看著他。
程漆也慢慢勾起唇:「只要你們來。」
一炷香後,深宮無人的校場上。
玄色勁裝的北樓站成一列,四周圍著三層嚴陣以待的禁軍。
隆宣帝臉色陰沉地坐在椅子上,冷毒的目光一一掃過他們的臉,在程漆臉上停留的時間最長。蘇酒站在他身後,臉上笑眯眯的,盯著程漆看了好久,程漆的目光卻沒有偏移一分。
「昨夜竟然有人,膽敢闖進朕的寢殿,」隆宣帝陰惻惻地開口,「朕勸他自覺站出來,否則……」
幾十張臉是一模一樣的面無表情,盯著自己跟前的地面,一言不發。
「好——」隆宣帝怒極反笑,「你們北樓一條心,等朕找出這個人,朕叫你們一起陪他受罰!到時候可要怪他,別怪朕——」
「都給朕脫衣服!」
被迫脫衣服本就是折辱,何況是在一眾禁軍的圍觀之下。
程漆率先抬起手,面無表情地用修長手指挑開了衣領。隨後,其他眾人才開始脫衣服,心裡一致慶倖,幸虧沈青玉此時不在。
蘇酒笑吟吟地看著,抬起袖子不怎麼用心地擋了擋笑意。
不過片刻,校場上露出幾十具精壯上身,刻著詭異的黑線,有些還帶著未愈的傷。
隆宣帝冷冷地盯著他們的身體,胸口傷、腿傷、腰傷……他記得非常清楚,昨晚那一箭,他射中了那人的肩膀,右肩。
天子的視線移到程漆身上,看著他兩肩平闊光滑,眉心一跳。
幾十個人,沒有一人肩上有傷。隆宣帝臉上陰晴不定,過了許久才開口,也不讓他們穿衣服,只道:「南邊運河沿線,有暴民擾亂工事,朕令你們一半人即日出發,鎮壓暴民,維持秩序。」
眾人領命稱是。
說完,隆宣帝又漠然地盯了他們半晌,才一揮手:「走。」然後頓了頓,又道:「——七留下。」
雖然他身上沒有箭傷,可據蘇酒所說,他的夫人可是身懷奇術之人……
程漆停下腳步,平靜地轉過身,穿好上衣。
隆宣帝皺起眉,不知怎麼,他這副態度讓他非常不悅。
他的手指點了點,眯起眼:「朕忽然想起來,還未祝賀你新婚。」
程漆淡淡道:「多謝陛下。」
隆宣帝陰冷一笑,瞥了一眼蘇酒,道:「聽說,令夫人竟是個奇女子?似是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術?」
程漆瞳孔驟縮,冰冷目光射向蘇酒,帶了殺意。
隆宣帝嗤笑一聲:「朕雖是不信,不過若真有如此異士,朕倒是想見見。」
程漆冷淡道:「不知陛下是從何處聽聞,但內子只是尋常女子。」
「哦?」隆宣帝挑起眉,「既如此,就更要見見了——這次南行由你親自去,回來之後,帶著令夫人來給朕瞧瞧。」
程漆舌尖頂過上顎,沉默應下,心裡想:等不到了。
必須儘快。
—
從宮中出來,程漆面色冷沉,聽見身後腳步聲,故意拐上一條冷僻小路。
蘇酒轉過街角,不意外地看見程漆抱著胳膊在等他。
「在北樓裡確實鍛煉人,」蘇酒笑一下,「我看你們身盤都挺結實的。」
程漆線條鋒利的眼皮壓成一條線,看死人一樣地盯著他:「我不知道你從哪聽來的狗屁消息,再敢亂嚼舌頭,老子讓你再也張不開嘴。」
蘇酒笑了笑,意味深長:「消息真不真,你自己知道——」
他看著程漆難看的臉色,心中甚是得意,悠然道:「況且,我已經知道我爹為什麼把北樓交給你——不是因為你比我強,只不過是因為你身體有那個東西。」
蘇酒眼中閃過奇異的光彩:「若是沒有北樓,你什麼都不是,拿什麼和我比?」
他話音剛落,程漆已經消失在原地,下一刻,陰冷的勁風驟然拂上他的臉。蘇酒下意識閃躲,程漆卻出現在他躲避的方向,屈膝抬起,重重地頂上他的腹部。
接著他一拳攜風而出,照著他的臉頰打下去,在巨大的力量下,蘇酒整個人斜飛出去,「嘭」地砸在牆上。
如果說之前程漆看在他是蘇兆言兒子的份上,看在阿婆心裡他還是那個天真的小酒的份上,他還稍有收斂,這一回就是完完全全地想弄死他了。
他臉色可怕,根本不給他喘息的時間,瞬間抽身跟上,一腳踩在他腿上,一字一頓道:「老子根本,不稀罕,和你比。」
蘇酒呸出一口血,兇狠而狼狽地盯著他:「因為你走了捷徑,這根本就不公平!」
程漆冷淡地捏住他手腕,「啪」地斷了他的腕骨,聽見他壓不住的痛呼,然後瞬間又給他接上。
「你以為是因為毒?」程漆直起身,甩了甩自己的手,那奪命的黑氣沒有洩露一分,「沒了毒,老子一樣能殺你。」
「這水本來就不是你該蹚的,蘇酒,」程漆難得正眼看了他一次,「下次真的是最後一次了。」
說完,程漆轉身離去。
「程漆!」蘇酒咳著血叫住他,「你現在不殺我,以後我絕對會讓你後悔的!」
程漆微微一頓,半側過臉,神情晦暗。
「……那你就等死。」
—
陶枝聽說了他們要試毒的事,晚上等程漆回來後,便憂心地問了好多。
「若是我解不開呢?若是我救不及時呢?」陶枝根本坐不住,在屋子裡轉來轉去,「毒上加毒,萬一你身體受不住呢?」
程漆在她第三次經過時終於拉住她,稍一使勁把人拉進懷裡抱著。白天的焦躁鬱火慢慢沉澱下來,摟著懷裡溫暖柔軟的人,他就感到一片寧靜。
陶枝的頭靠在他胸口上,哭喪著臉:「怎麼辦啊?」
程漆無奈笑道:「只是試毒,用胳膊試一下就行,又不是全身。」
說完,又半真半假道:「就是真的救不及,就把胳膊砍了唄。」
陶枝立刻捶了他一拳:「你瞎說什麼!」
「砍一條也什麼都不礙著,」程漆在她臉上親了口帶響兒的,「爺還是非常能幹。」
陶枝恨他這種時候還不正經,氣得喊了句:「你斷胳膊我就不要你了!」
程漆立刻把臉一沉:「不要誰?」
陶枝瑟縮一下,咬咬嘴唇,聲音明顯弱了下去:「不要你……」
「膽兒肥了,」程漆抱著她往床上一壓,把人上下揉搓了一頓,「是不是在山裡閑的,啊?」
陶枝按著他的手,臉兒通紅:「我沒有。」
程漆側躺下來,手搭著她的腰:「知道在這兒無趣,再等一陣兒,咱們就回去。」
陶枝哼哼兩聲:「我倒希望一直在這兒……」
回去,意味著程漆要披荊斬棘,越過重重阻礙。她捨不得。
程漆捏捏她的腰,忽然想起什麼,笑一下,湊到她臉前,「後山有溫泉,知道嗎?」
陶枝心裡全是事,根本不感興趣,可有可無地哼唧一聲。
程漆不滿意,捏著她的下巴看向自己:「等明天試完毒,帶你過去玩兒。」往後一段時間會越來越忙,因此他要抓緊一切能共處的時間。
「溫泉有什麼好玩的。」陶枝垂著眼。
「自然是有。」程漆笑得意味深長,壓低了聲音說了句什麼。
陶枝走著神,沒聽清,回過神時問他:「說什麼?」
程漆笑而不語。
他是說……還沒在水裡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