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驚慌
熱鬧了幾天,日子便如平常一樣。初三,家裡宰了魚,初四,阿婆教陶枝炒了栗子。
日子平淡簡單,但總還是有些不同,帶著些……不一樣的期待。
像是沙石之上生出的小花,嬌嫩動人,開在人心裡頭。
自打程漆被她拒之門外後,天天看她的眼神都透著股狠勁兒,陶枝假裝沒看見,每天躲著他走。
到初五,街上鋪面差不多都開了張,陶枝便想著過去香居看一趟。之前讓程漆采來的江梅花還泡著,過兩天就該拿出來提煉花汁了,她得過去和她合計合計作坊的事兒。
吃了飯,阿婆要去趕集,捎上了程實一起。陶枝一看覺得不太妙,趕緊收拾了碗筷端去小廚房,剛要關門,一隻靴子尖卡住了門板,然後慢慢頂開。
程漆從外邊進來,帶上門,抱著胳膊看她:「最近晾我晾得挺帶勁啊?」
陶枝裝作忙著洗碗碟,沒抬頭:「我哪有。」
「你沒有?多久沒抱了你自己想想,」程漆走過去,探了探水溫,「嘖」一聲把她手撈出來,「不知道加點熱水?」
陶枝攥了攥拳頭,驅散那股寒意:「麻煩,沒幾個,一會兒就洗好了。」
程漆沒鬆手,溫暖乾燥的掌心來回摩挲著,蹭乾她手上的水,「把爺哄高興了,爺給你洗。」
陶枝想笑,唇彎一下,故意抽手:「那我還是自己洗,哄你比洗碗難。」
程漆「嘶」的一聲,拉著她手往懷裡一帶,堅硬手臂箍著她後腰,「你哄不哄?」
陶枝笑出聲來,兩人在狹窄的小廚房裡鬧了半天,她才終於服軟,「好好好,哄你哄你。」
說完,踮起腳尖,飛快在他嘴唇上「啵」了一下。
程漆薄唇勾起,迅速跟過去,對著她嘴唇又親又咬,含混道:「有點誠意,好好哄,你這打發誰呢……」
親了好半天,陶枝面紅耳赤地被放開,程漆拇指在她唇上一抹,哼笑著去洗碗了。
洗完碗程漆先出了門,陶枝要收拾些東西再去香居,家裡一時只剩她一個人。帶好了東西,陶枝和上門走出屋,剛到院子裡,餘光裡忽然有什麼黑影動了動。
她一頓,立刻轉頭去看,牆頭上卻空空如也。
陶枝蹙眉看了半晌,最後搖搖頭,想可能是自己多心了,但不知怎麼,她隱約有種被人盯著的感覺,十分不舒服。
出了門,陶枝走在人多的大道上,那種感覺才消失。她鬆了口氣,走進香居,果然見陳文雋如往常一樣趴在櫃檯上,悶頭研究著什麼。
「過年好。」陶枝笑著走過去。
陳文雋抬起頭,眼睛一亮:「師父!」
陶枝看他面前擺的又是些膏粉,笑道:「你還真是上心。」
「可不得上心,」陳文雋笑笑,「不然什麼時候才能趕上你的水準。」
陶枝擺擺手,和他一塊研究起來。過一會兒,陶枝拍拍手上沾的粉,抿抿唇,「文雋,我這次來,還有件事要告訴你,我打算和……」
話沒說完,店裡來了客人,陶枝連忙回頭招呼,卻見竟是個男子,五短身材,走路時低著頭,看不見臉。
雖詫異,她還是揚起笑容,但說了幾句那男子都不抬頭,只在店裡到處看。陶枝沒轍,大過年的也不能轟人走,陳文雋便拉住她,用口型道「別理他」。
陶枝只得坐了回來。
「你剛沒說完呢,打算怎麼了?」
「我打算……」店裡有了別人,陶枝有些不好意思,看了那人一眼,壓低聲音,「我……要成親了。」
陳文雋立刻瞪大了眼睛,腦海中閃過一道高大冷峻的身影:「是、是那個——」
程漆經常過來接她,陳文雋碰見過幾次,陶枝一說成親,他立刻就想起了那個男人。
陶枝抿唇,眼中溫柔,點點頭:「嗯,就是他。」
怔愣過後,陳文雋便反應過來,笑道:「好事啊師父!恭喜了!」
陶枝笑著點點頭:「定了初十為吉日,你若是空閒,可以來看……」
「一定去!」陳文雋連忙點頭,「這可是師父的人生大事……哎那位客官!」
方才進店的那個男子不知怎麼忽然轉身就走,叫都叫不住,陶枝回過身看他的背影,不知怎麼心頭湧上一陣古怪的感覺。
兩人均是一頭霧水,不知道那男子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又閒聊幾句,陳文雋咳嗽一聲,看了陶枝兩眼:「那個,師父……你現在也是要成親了,這事你就當個笑話聽聽——宋老闆他們家好像是出事了。」
陶枝眉一揚:「出什麼事了?」
按照上輩子的記憶,宋鳴鶴可是一直好好的,當了皇商,春風得意,得意到甚至去找了曾經的原配暗度陳倉。
如果不是他,難道是廖清歡出事了?一想到她那張瘋狂扭曲的臉,陶枝便一陣難受。
「我也是聽說的啊,」陳文雋清清嗓子,壓低聲音,「他那個夫人,病重得命都快沒了,然後宋鳴鶴的雅莊也不知怎麼的,被人查封了,只好回老家……」
陶枝蹙起眉尖,怎麼看都覺得這像是有人故意和他們作對一樣。
「圈裡現在都說,是宋鳴鶴惹了什麼不該惹的人,要是再不走,自己的小命也保不住……」
出了香居,陶枝還在琢磨這事。雖然不太地道,但她不得不承認,在聽說宋鳴鶴和廖清歡已經不在京城的時候,她心中還是鬆了口氣。
就像是……前塵往事落了幕,從今往後,真的與她無關了。
而恰好也在她成親之前,如同上天安排好的一樣。陶枝站在街角上,低頭抿唇笑了笑。
笑意剛揚起,她卻忽然一頓。
那股熟悉的異香竟然再一次出現了!
陶枝瞬間想起之前碰見的那個古怪的老叫花子,心尖發抖,她勉強把雙手攥成拳,轉過頭去找那道身影。
她環顧四周,分明沒有見到那人,可香味愈發濃郁,好像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陶枝的心提到嗓子眼,滿眼驚恐。很快,那香味濃到了極點,就像是和她面對面,可僅僅是下一瞬,香味便倏忽遠去。
不過片刻,便淡出了鼻息之間。
提著的一口氣終於緩緩吐出來,陶枝靠在牆上,感覺渾身發軟。
上次被廖清歡一攪,她竟忘了把這事告訴程漆。等回家之後要儘快告訴他……她想到程漆,心神便一安,慢慢恢復了鎮定。
—
程漆跟在蘇兆言身後,慢慢打量著這座藏在山間的宅子。
若不是他帶著,連程漆都沒法發現這個地方。宅子坐落在青山腳下的一個深谷裡,天然幽閉,又被蘇兆言設了繁複的機關在外,若有人經過,根本不會注意這個方向。
程漆裡外看過,問:「您什麼時候……」
「這幾年我也不是一直在外邊,」蘇兆言不以為意,坐下倒了杯茶,「偶爾回來,沒地方住,就自己動手造了個房子。」
怎麼會沒地方住呢?程漆眉心微折,他兒子如今可是朝堂上炙手可熱的南閣閣首,地位同相。他沉吟片刻,到底沒把話說出來。
他今天跟蘇兆言來這裡,主要是為了見他之前說的那個人。
程漆也在桌邊坐下,自己倒了杯茶:「師父,人呢?」
「急什麼,」蘇兆言不慌不忙,「且等,那人行蹤不定的,只答應了我今日來,卻沒說幾時。」
程漆挑眉,倒是不奇怪。奇怪的人見多了,也就沒什麼稀奇的,何況面前這位就算是其中之一。
「那行,我正好有事要跟您說,」程漆坐正,脊背挺直如松,神情一掃往日懶散,顯得鄭重,「我要成親了。」
蘇兆言看他兩眼,沒多驚訝:「我說你怎麼總一臉春色。」
程漆嗤地笑一聲,抬手摸了摸下巴。
「什麼樣的姑娘?」
程漆垂下眼,眼睫下的漆黑瞳孔十分溫柔:「……好姑娘。」
蘇兆言點點頭:「人家能看上你,不容易。」
程漆笑笑:「是。」
「上邊怎麼應付,想好了?」
程漆笑著,表情卻是前所未有的認真,一字一句慢慢道:「他怎麼來,就怎麼應付,我娶是娶定了。」
蘇兆言盯著他看了半晌,最後驀地露出一點稀有的笑意,大力拍了他一下:「不錯。」
「像個男人。」
平日不誇人,一誇起來,用詞就十分奇怪。程漆無奈地承了這句誇獎,正想說什麼,神色忽然一凜:「有人——」
過片刻,竹門猛地被人踹開,程漆掌心瞬間滑出小刀,還不待扔出去,忽然聞到一股異香。
蘇兆言好整以暇地坐著:「嗯,來了。」
程漆收起刀,看著門外大搖大擺走進來的人,眉尖微微抽搐。
這個身上帶著濃郁香味的人,居然蓬頭垢面,身上衣著也破破爛爛,像是路邊行討的叫花子。
但程漆深知高人深藏不露的道理,恭敬地拱手道:「見過前輩。」
老叫花原本看都沒看他,聽見這句忽然往前湊了湊,渾濁的眼珠裡閃過一絲精光。
程漆按住不動,平靜道:「前輩何事?」
「一樣的味兒,嘿嘿……」老叫花眯了眯眼,「你身上有她的味兒……」
程漆緩緩蹙起眉:「誰?」
老叫花背起手,悠然道:「粉裙子,白襖子,姑娘俊咧——」
話音一落,程漆的神色陰沉得可怕,一言不發,手中冷刃瞬間飛出,快得像一道光。
—
在香居待了一下午,客人稀少,天擦黑時陶枝便從店裡出來,慢慢往家走。
走大道時她還沒有感覺,等拐上一條沒什麼人的路時,陶枝才猛然驚覺,身後的腳步聲竟一直沒停過!
她幾乎可以確定,白天那被人跟著的感覺怕也不是錯覺。陶枝裹緊了衣服,不敢回頭看,快步拐進另一條街,看見兩三過路行人,心才稍安。
可她運氣實在不好,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上竟就一個人都沒有了。身後的腳步聲如影隨形,陶枝腿發軟,緊緊咬住嘴唇,心一橫飛快地跑起來。
她一口氣跑出去好遠,沒再聽見腳步聲,正慶倖自己甩開了他,餘光裡的巷子口便有一道黑影一閃而過。
和早上如出一轍。
陶枝差點叫出聲來,立刻邁開腿往家裡跑。
四周黑黢黢的,不知哪裡又會竄出恐怖的黑影。陶枝心口狂跳,紅著眼眶拼命跑,眼看拐過前邊那個路口便是大路,她咬咬牙加快速度。
還沒拐過去,卻忽然聽見拐角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陶枝心頭一陣絕望,停不住腳步,她瞥見拐角處走出來一道高大的黑衣人影,「啊」的叫了一聲,下意識捂住臉。
剛堵上她的程漆一怔,「怎麼了?」
見她瑟瑟發抖的樣子,立刻往她身後看一眼,然後摟住她:「怎麼了這是,啊?」
陶枝這才回過神,慌忙抱住他:「有人跟著我……」
程漆臉色一沉,揉著她的背,低聲問:「什麼樣的人,看見了嗎?」
陶枝搖搖頭,蹭掉眼中濕意,「沒看見,我好怕。」
程漆周身氣息立刻軟下來,整個人環保住她,在臉頰上安撫地親吻:「沒事了,下回出門我送你,沒事了啊……」
陶枝心中不安,這一日接二連三地碰上怪事,都讓她沒法平靜。她把額頭貼在程漆頸邊,感受到他沉穩可靠的脈搏,過了一會兒終於緩過來。
程漆眼神晦暗,在她眼角親一下:「以後別自己一個人出門,去哪都告訴我。」
陶枝乖乖點頭。
大過年的,程漆不想讓她糟心,於是捏捏她發白的臉,「聞見這是什麼味兒了嗎?」
陶枝鼻子發堵,搖搖頭:「聞不出來。」
程漆往右邊一指:「看著沒?」
原來是個老伯,在炒栗子。
程漆揉她臉:「吃不吃?」
陶枝吸吸鼻子,可憐兮兮:「吃。」
她還有些怕,不敢離他遠了。程漆去買栗子,她站在一邊,等他回來就自覺靠到他懷裡。
程漆把熱熱的紙包塞她手裡,從背後環著她,拿了顆栗子在手裡剝,剝完了就塞她嘴裡。
他剝一個,陶枝就吃一個。一個大老爺們兒站在路邊給女人剝栗子,他竟然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餵了五六顆進去,甜味兒占滿了口腔,陶枝心情鬆快許多。於是細白手指探進紙包,拿出一顆剝了,回手餵給程漆。
程漆叼走栗子,又捉住她的手,舌尖一卷舔上她指尖,一點點把她粘上的糖漿舔去。
雖然沒什麼人,但到底是在大街上,陶枝趕快抽回手:「你好好吃不行嗎。」
「行。」程漆三兩下吞了栗子,扶著她的頭,半側過來親吻。陶枝唇上有糖,略微發焦的甜味兒,程漆把她吃乾淨了才鬆開,抱著陶枝嘆了口氣。
「初十。」他忽然開口道。
陶枝眼中含水汽,迷茫看她:「嗯?」
「能提前嗎……」程漆啄一下她嘴角,「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