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前夫
最後還是很晚回的家。
剛被抱下馬,陶枝就一溜煙跑得飛快,發尖在夜色中一旋,抓都抓不住。
程漆收回手,看她倉皇背影,笑駡:「個慫包。」
但今日逼了她一把,又放肆親了她一通,程漆心情頗好,決定先放她一馬。
「得,爺就再給你點時間……」說完,低聲加上句,「最後一點。」
他關門時故意動作很慢,門軸轉動發出的「吱呀」聲在夜色中清晰可聞,像磨在人的心尖兒上。
陶枝背靠在門板上,吊著一口氣等那聲音過去,好半天才緩緩吐出來。
氣喘勻了,可心跳還快著,咚咚咚在胸口敲擊著。
月光下程漆帶笑的臉始終在眼前晃悠,陶枝不由地捂住臉。她覺得自己隱約碰到了程漆心裡的東西,被燙得有些怕,可又知道那是多好多珍貴的東西,一面嚮往,一面惶恐。
第二天,天剛濛濛亮陶枝就睜開了眼睛。她沒睡好,夢裡亂七八糟的,醒過來便覺得疲累。一想到昨晚程漆的樣子,她心裡就發虛,不敢面對,只想逃跑。
於是她動作極輕地梳洗收拾,然後墊著腳尖往門口走,輕輕扶上門把手,一寸寸往外推。
院裡沒人,只有阿婆在小廚房收拾瓢盆的聲響。早上太冷,陶枝呵著白氣,一點點把頭探出去,抿抿唇,想著偷偷和阿婆打個招呼就去香居。
半個身子剛出來,忽然聽得一聲輕笑:「偷偷摸摸幹什麼呢?」
陶枝嚇得一機靈,猛地回頭,就見程漆抱著胳膊站在屋簷底下,不知道看了她多久。陶枝簡直沒臉見人,急急忙忙地和上門,程漆卻三兩步走過來,一把按住。
然後低下頭,笑著:「哪兒來的小毛賊,想偷什麼?」
「要不要偷個我?」
陶枝臉通紅,推開他跑進小廚房。吃飯時也微低著頭,話很少,喝完粥就說先去店裡。程漆知道她在害羞,手支著太陽穴,好整以暇問她:「要我送你嗎?」
陶枝飛快答一句「不用」,裹上襖子出了門。
阿婆伸著脖子看了好幾眼,見她匆匆合上院門,才用筷子敲敲程漆:「阿枝怎麼啦?」
程漆心情不錯,唇角微勾:「沒怎麼。」
阿婆壓低聲音:「阿枝臉皮兒薄,你也不能太逼她……」
程漆眉一揚,看她一眼,沒說話。
「怎麼,還當我老婆子看不出來呢?」阿婆笑著在他肩膀上甩一巴掌,臉上樂呵,「阿婆眼睛好使著呢。」
程漆神色也軟下來,垂眸:「沒,想等著她那邊定了再告訴您。」
程實發現從剛才開始他就聽不懂飯桌上的對話了,咬著勺左看看右看看,困惑問:「確定什麼?」
然而大人們都不理他。
阿婆琢磨一下,問:「那阿枝怎麼說?」
「她不說,就知道躲,」程漆哼笑一聲,「……這可由不得她拖。」
阿婆就笑了,滿意地點點頭,「我還怕你端著,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程實滿臉疑問,總覺得有什麼大事自己不知情,有點著急:「說啥呢?到底什麼事啊!」
天色大亮了,初冬暖暖的晨光從院裡照進堂屋。阿婆笑眯眯地捏捏他臉蛋。
「好事。」
—
程漆吃完飯,幫著收拾了桌子,然後才走出小院。
剛走幾步,他忽然一頓。
片刻後他才緩緩轉過身,果然,巷子另一頭,站著個陌生又熟悉的人。
程漆一早上的好心情頓時煙消雲散,臉色冰冷如結了冰霜,打量著對面的人。
蘇酒卻是笑著的,揮著手往前走了幾步,口氣溫和:「好久不見了,七哥。」
他剛走出三步,驀地一頓,鞋頭前的地面上憑空出現一條黑線,騰著不祥的黑氣,他甚至沒看清程漆是怎麼出手的。
蘇酒揚揚眉,從善如流地收回腳,站在那條線以外,笑道:「七哥功力越發精進了。」
程漆半闔著眼,神情冷淡:「滾。」
蘇酒一攤手:「別這麼冷淡嘛,我只是來看看阿婆,看看你的新弟弟……」
程漆神色更冷,順著袖口滑出一把匕首:「你配嗎?」
「順便……」蘇酒沒有被他震懾,不慌不忙地補上一句,「看看你養在家裡的姑娘。」
他這話音一落,幾乎是瞬間,程漆已經到他跟前,淬毒的刀刃破空而來,鏘地對上蘇酒擋上來的短劍。
儘管早有準備,在這樣無法用眼神捕捉的速度之下,他還是感到了一絲吃力。
「蘇酒,」程漆一寸寸壓下他的劍,匕首的冷刃遞向他喉嚨,「你是想死嗎?」
蘇酒的手腕像斷了一樣劇痛,知道不敵,便笑一聲抽身後退幾丈站定,揉一揉腕子:「七哥,看你這態度,那姑娘得是個可心的妙人啊。」
程漆眼中騰起暴虐的深黑色,手腕一翻,匕首如箭一般飛擲出去。蘇酒立刻閃躲,卻仍被刀刃劃傷了肩頭,傷口頓時泛起了紫黑色。
他身形一晃,討喜的笑容不見了,臉上神色變得譏諷古怪:「程漆,是不是太平日子過久了,你就真把自己當個人了?」
程漆一臉淡漠,隔空點點他:「我是不是人,跟你沒半點關係。」
「我就是個鳥,今天也能弄死你。」
蘇酒面色幾變,肩上傷口越來越疼,很快冷汗濕透了整個後背。他嘲諷一笑:「北樓樓主獨步天下,我等小人物自然難以抗衡。那就請七哥好自為之了。」
說完,他捂著肩頭轉身。
「慢著。」程漆緩緩叫住他。
蘇酒停下,就聽程漆一字一頓道:「過了今天,我再在這條巷子裡見著你,老子讓你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
自打那日在香居裡失言過後,宋鳴鶴有一陣沒見過陶枝。雖沒見,但卻每日都能聽見她的名字,因此也就每日都想著。
香居賣出的改良版芙蓉粉也依然在整個京城傳遍,同行雖然眼紅眼饞,但不得不服氣,想方設法地買回幾罐,自己關上門研究人家好在哪兒。
宋鳴鶴也被拉來一起,百無聊賴地坐了一會兒,又有人說起了閒言碎語。
「聽說了嗎,前兩天陶掌櫃被接去了唐家。」
「唐家?侍郎他們家?」
「正是。」
宋鳴鶴一挑眉,開口問道:「陶掌櫃不是經常受邀去些官宦家中嗎?」
那人擺擺手:「這次可不一樣,這回可是人家唐二公子親自來接,親自送回的!二公子那也是青年才俊,一表人才,我看啊……這陶掌櫃可是要攀上枝頭嘍!」
宋鳴鶴眉心深深地折起來,他心裡五味陳雜,不甘地想:難道陶枝真找別人了?
人堆裡有人看不慣他胡說八道,出來澄清:「你們可留點口德,我兄弟就是香居的夥計,他說人陶掌櫃就去了唐府那一次,也絕沒有和唐二公子有什麼別的關係,可別上下嘴皮子一碰就瞎說!」
兩撥人說著說著就嗆起來,宋鳴鶴於一片吵鬧聲中,眉頭一展,心下鬆快起來。
陶枝怎麼會找別人呢。
那個女人有多愛他迷戀他,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就算如今不冷不熱的,也不過是在怨他,懲罰他。
……陶枝是在等他。
連侍郎的公子都沒能打動她,陶枝一定是在等他。
思及此,宋鳴鶴驀地從椅上站起身,抖了抖衣擺。
旁邊人不解問他:「宋老闆做什麼去?」
宋鳴鶴掃一眼為了陶枝爭吵不休的兩個人,心頭湧起一股強烈的優越,笑道:「去找我……夫人。」
他意氣風發,步子越來越大,一直走到曾經生活過的那條巷子,上臺階,敲響了陶枝家的門。
可開門的卻是個憨厚的夥計,問清來意後,他往對面一指:「陶掌櫃?她已經搬到對面去了。」
宋鳴鶴回頭看一眼,深吸口氣,大步往對門走去。
—
程漆今日回家格外早。
他從早上見過蘇酒開始,心裡就團著一股燥氣,不知怎麼,格外想見陶枝。
出了武館,先去香居看一眼,卻聽說她已經回了家。程漆憋著顧勁兒,回家一推門,看見陶枝蹲在花圃邊上,那股氣才驀地散了。
然後渾身不對勁的地方都一一歸位。
程漆吐出口氣,幾步走到她後邊,直接掐著她腋下把人提起來,貼上她後背,環抱住她:「幹什麼呢?這都沒花兒了,蹲外邊也不嫌冷。」
阿婆出去了,程實沒回來,這時候家裡沒別人。陶枝早聽見了他腳步聲,卻沒躲,這會兒也乖乖讓他摟著。
她想了一整天,她覺得,她不能一個勁兒地躲。
可不躲就要面對,具體該怎麼面對,陶枝還沒個思路。
她雖然垂著眼不說話,但程漆只是看著她這模樣就喜歡,心裡放鬆著,就想逗她。他乾脆抱著人調了個個兒,手捧著她的臉頰,「想什麼呢這是?想我?」
程漆沒說錯,她琢磨了一整天的,還真是他。
陶枝眼睫顫了顫,抬起來,眼底一片清澈,「……嗯。」
程漆一怔,然後笑意不住地湧上來,「真是想我?想我什麼?」
他心頭有些泛熱,覺得陶枝像朵含羞的花骨朵兒,他又澆水又施肥,眼下終於有吐蕊的跡象了。
「說話,嗯?」程漆忍不住用嘴唇碰她,碰一下問一聲,「想我什麼了?」
「想你……」陶枝遲疑著,正要說話,院門忽然被叩響了。
程漆眉一折,臉上是明顯的不耐,奈何門外那人還挺執著,不疾不徐敲個沒完。
陶枝看他煩躁的表情,終於噗嗤笑出來,推開他,自己窩到屋簷下,呵出口白氣,「你快去開門。」
程漆搓搓手指,「嘖」一聲,到底轉身去開門,「你跟這兒等我,不許跑,不許回房裡。」
他懶洋洋地走到門前,不耐煩地掀開門,「——找誰?」
門外立著宋鳴鶴,他沒料到開門的會是這人,怔愣一瞬,但很快鎮定下來。
「我找陶枝。」宋鳴鶴彬彬有禮地拱手。
「……」
程漆盯著他,薄唇極緩地勾起一道弧度,懶散的視線中露出鋒利的光。他手指一動,冰冷刀刃貼著掌心滑出來,他摩挲兩下,神情戲謔。
「找我女人,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