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靖安侯在旁聽了這句, 也忙問道:“好好的收拾什麼東西?”
張制錦垂着眼皮說道:“父親知道, 如果等到人家開了口反倒沒趣了。我在這府內恐怕成了衆矢之的,也該先搬出去, 省得留在這裏也讓父親左右爲難。”
靖安侯呆呆地看着張制錦, 又驚又急。
如果是在今日之前看見張制錦如此, 靖安侯只怕更要大發雷霆, 責怪他自作主張, 冷心冷面。可如今的局面是老太太已經動怒不喜, 族內的那些人又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 開口族規、閉口忤逆說個不停,幾乎讓他也難以招架。
靖安侯心頭一沉, 擡手摁住張制錦的手臂, 仍選擇勸道:“你何必這樣着急, 傳出去, 更加說你不服了。如今你不想着息事寧人, 反而要撕破臉……那些人豈能饒了你?”
張制錦說道:“父親不用再說了。老太太的意思是容不得七寶, 既如此,就是容不得我, 我也很知道張府內的規矩,我既然違背,就知道後果。”
靖安侯皺眉盯着他:“你知道又有什麼用!你既然知道, 好歹也要知道點懼怕, 怎麼你反而沒事人一樣, 你真的當你是八臂哪吒, 沒有人奈何的了?你總該知道那忤逆的罪名是何等重大,這樣鬧下去,莫說是你的官職,就算是你自個的安危也未必得保全。”
張制錦還未開口,背後七寶從裏屋匆匆地走了出來,着急地說道:“夫君,公公說的很對。何況因爲我鬧得夫君跟府裏不合,我的心裏也不得安生,倒不如向着府內服個軟?”
先前張制錦同七寶回來後,只叫她入內休息,自個兒卻吩咐同春收拾東西,也不說緣故。
直到靖安侯來了,七寶才知道他竟然打算離開張府,這一驚非同小可,忙也出來規勸。
靖安侯見有了助手,忙道:“正是這個道理。”
張制錦淡淡道:“如果是服軟能解決的,我又何必要如此?”
七寶的心怦怦亂跳,掂量着靖安侯方纔所說“忤逆的罪名”一事,情急之下道:“不如這樣,我、我先回國公府去,就說是夫君生了氣攆了我,老太太聽說夫君這樣做,只怕氣就消了。”
張制錦聞言瞥了七寶一眼,眉頭微蹙。
七寶一看他淡漠的神情,就知道他不高興,忙往靖安侯身後躲了躲。
靖安侯卻道:“兒媳婦這個法子好!老太太不過是因爲你油鹽不進的才咽不下這口氣罷了,若是聽說你攆了七寶,恐怕真的會消了氣呢。只要老太太沒了怒火,族內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再如何了。到那時候,咱們再找個藉口把兒媳婦請回來,豈不是兩全齊美?”
靖安侯越說越覺着這主意簡直高明,一時雙眼放光地看着七寶嘆道:“只是有些太委屈了兒媳婦了……但卻由此可見,你滿心裏是爲了錦哥兒着想的。”
七寶見靖安侯大爲讚賞,便也忙道:“我當然不委屈,橫豎只要夫君平安無事,我做什麼都成。”
靖安侯讚道:“到底是我的好兒媳婦,果然我沒看錯人。”
七寶有些害羞:“公公,這沒什麼,橫豎是我惹出來的,如今也不過是我應該做的。”
兩個人互相正說的投契,旁邊張制錦冷冷地插了一句:“怎麼,看樣子你們都商議妥當了?”
靖安侯跟七寶忙轉頭看向他,張制錦哼了聲,先對七寶說:“你既然如此出息了,那我問你,你這樣回威國公府,你想沒有想過國公府老太太跟太太衆人的想法?”
七寶一怔。
“若說是你自個兒賭氣回去的倒還能好點兒,若說我攆了你,豈不是坐實了那些沒影子的流言蜚語?”張制錦說道:“你們老太太年事已高,你讓老人家心裏怎麼過得去?你讓太太面上怎麼過得去?”
七寶沒想到這麼深,聽他說的在情在理,一時渾身發涼。
張制錦又看向靖安侯道:“父親難道不知道老太太的心性?從來獨斷專行,說一不二,絕不會因爲我一時服軟而回心轉意。何況我說過絕不會休妻,說出去的話,我絕不會再吞回來。”
靖安侯也愣住了。
兩個人站在旁邊,不約而同地呆看着張制錦。
半晌,靖安侯說道:“我們這樣苦心謀劃,不過是爲了你好。如果真的惹怒了族內,告了你忤逆,你平生在官場上的志向豈不是化爲烏有了?何況……忤逆的話,重則是要人命的……這些還用我說嗎?”
七寶眼圈紅紅地,因張制錦方纔說國公府老太太一事,一時倒是不便再說別的了。
張制錦對上靖安侯的目光:“父親放心,得之我命,不得我幸而已。”
靖安侯微微一震,看了張制錦半天,終於嘆道:“好,好……你心裏有數、那就罷了。”
靖安侯說了這句,默默地轉身往外走去,七寶還不放心,不由叫道:“公公……”
張制錦輕輕拉住她,那邊兒靖安侯略停了停步子,終於出門去了。
且說靖安侯離開了三房,本是要回老太太那邊的,但是回去後該怎麼說?
何況此刻他心中也有點說不出的難過。
正在躊躇徘徊,卻見四奶奶李雲容帶了個丫鬟遠遠地走了來,靖安侯見狀,忙收了那悲愴之意。
李雲容卻是個極會察言觀色的人,早看見靖安侯有猶豫不前的意思,走近了看,又見眼角略有些紅。
李雲容卻假裝一無所知的,行禮問道:“三叔父是從錦哥兒房裏來的嗎?”
靖安侯道:“嗯。你來做什麼?”
李雲容說道:“老太太正在氣頭上,什麼人的話也不肯聽,我又擔心七寶心裏不受用,所以過來看看。”
靖安侯點頭:“有心了。你去吧。”
等李雲容離開,靖安侯又思忖了會兒:“只能如此了。”他像是下定決心似的,握了握拳,大步流星往老太太上房而去。
且說李雲容聽手下的小丫頭們說,三房這邊兒在收拾東西,不知何故。
李雲容畢竟瞭解張制錦的爲人,隱隱猜到幾分,心頭凜然。
卻不敢立刻去報知張老誥命或者太太們,就親自過來看看。
進門之後,果然見院子裏站着的都是之前七寶嫁過來時候跟着來的人,見了她,紛紛地都行禮。
門口又有人道:“四奶奶來了。”
李雲容進了門,擡頭卻見七寶正在跟張制錦說着什麼,見她來到,兩人才分開。
張制錦也並沒說話,轉身入內去了。
李雲容看了看滿屋子裏堆積的東西,微笑低聲問道:“這是在做什麼,莫非是因爲新年要打掃屋子了嗎?”
七寶勉強道:“四奶奶請坐。”
李雲容落座之時順勢握住七寶的手:“老太太上房那邊擠滿了長輩們,我都不敢靠前,這裏又到底是怎麼了?”
此刻張制錦已經進了裏屋,七寶嘆道:“四奶奶你來的正好,我要搬出這家裏了。”
李雲容微微窒息:“這是什麼話?”
“夫君說要跟我一塊兒搬出去住,”七寶說道:“四奶奶是個明白人,別的自然不用我說,另外……還有一件事,我嫁過來的時候一些陪嫁的東西都放在庫裏,還要四奶奶幫着清點整理。”
李雲容盯着七寶,半天才說道:“那邊兒上房裏還不可開交沒個結論呢,怎麼這裏就……這麼快便要走呢?若是老太太知道了,怕是更要氣死過去了。何必呢?難道就沒有別的法子了?”
七寶低着頭說道:“我跟公公剛纔也勸過了夫君,夫君只是不肯答應。”
李雲容緊鎖眉頭:“嫁妝的事,自然不是大事,你且放心,只要我經手就一定會弄的明明白白,只是你們要走這件,到底是很不妥當,該三思而後行。”
七寶不言語。
李雲容擡眸往裏屋看了一眼,放低聲音又道:“我知道九爺是不想你多受委屈,只不過……何必做這種火上澆油、兩敗俱傷的事呢?你何不勸勸?”
七寶之前本想用自己回國公府的法子拆開這個局,只是張制錦點破其中利害,七寶也不敢再提。
方纔李雲容來之前,七寶其實正在跟張制錦說此事,畢竟現在外頭正如火如荼的,選在這時侯離開張府,只怕那些人正炸了鍋了。
張制錦卻不以爲然地說道:“我正是想趁着這鬧得沸反盈天的時候走,不然的話,要離開這府內只怕遙遙無期。”
七寶聽了這句,才明白張制錦的用意。
他居然是想借着這個機會離府別住……這其中的用意,自然也跟自己脫不了干係。
如今聽李雲容提醒自己,七寶如何能說此情,便只道:“我勸了,他只是不肯聽。”
李雲容默默地看了七寶一會兒,她雖然知道這件事若鬧壞了的話非同一般,但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不該多嘴,如今說了這些也已經夠了。
重重嘆了口氣,李雲容道:“那好吧,許是我多慮了,橫豎九爺是個有心的人,他拿定主意、想好前後便是了。”
於是李雲容起身出外,纔出院門,那邊兒有三院這邊的丫頭巧兒飛跑回來,見了她,忙往旁邊避讓。
李雲容也不問她何事,仍是一徑去了。
正同春來送李雲容,當下攔着巧兒:“你亂跑什麼?”
巧兒喘着氣說道:“姐姐,我才聽老太太上房那邊傳了消息出來,他們說……咱們侯爺因爲惱了九爺,所以在那大發脾氣的叫嚷着要攆九爺即刻出府呢。”
裏間七寶聽了這句,很是詫異,忙回頭看向身後,張制錦正從裏屋出來,聞言也覺着意外,但是他即刻也明白了靖安侯的苦心。
本來是張制錦自己想要趁機離開張府的,可是給靖安侯如此一鬧,就成了靖安侯攆走他們……對於衆人來說,如此的局面反而是容易接受的。
至少,張老誥命那邊兒自然也不至於給氣出個好歹了。
於是這日,張制錦便同七寶自張府搬了出來,暫時住在紫藤別院。
只是七寶的嫁妝實在太多,百多人馬不停蹄來來回回運了三四次,才終於都妥當地搬到了別院裏。
這件事自然鬧的京內轟動。
一些有心人暗中揣測,再加上張府裏的人私下裏傳播出了種種內情,逐漸大家都明白,原來是因爲七寶給關外的賊匪劫持,張家老誥命覺着婦人沒了清白玷污了張府門楣,所以要張制錦休妻。
但是張侍郎卻抗命不尊,且把老誥命給氣厥過去。
靖安侯一怒之下才攆了張制錦出府。
七寶沒嫁之前,就以絕色名動京城,如今又出了這件事,一時之間更成了京內的矚目所在。
又有人將她跟那管凌北斗茶的事翻了出來,還有她生日的時候張制錦爲她弄得滿城轟動,絕色美人兒,經歷又如此傳奇,剎那間,京內沸沸揚揚,傳的都是兩人。
那些話也是褒貶不一。
一些知道黑白的,說的還好:“其實這也算是一件功德無量的好事,正因爲如此,才把那匪首給誅滅了,不然若是放虎歸山,指不定邊疆又有多少人受害呢。”
“一個以鬥茶之能引了那管凌北現身,一個又藉機將管凌北斬殺了,這夫妻兩人,倒也算是珠聯璧合,相得益彰。”
“聽說那夜給擄走的還有康王世子跟裴指揮使的一位側室,且康王殿下跟張侍郎又救援及時,想必不至於如何罷了。”
但還有一些人卻大放厥詞,說的很不堪入耳。
是夜掌燈時候,天空開始飄雪。
七寶重新回到了這紫藤別院,燈影之中放眼所見,各色景緻似真似幻,她心裏恍恍惚惚,總覺着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正在推窗看雪,張制錦從背後走過來,把她攏在懷中。
七寶仰頭看着他:“今晚上夫君不去部裏嗎?”
張制錦一笑:“今晚上是咱們頭一次搬出了府裏,我自然是要陪夫人的。”
七寶窩在他的懷中,覺着他的懷抱有一種極熟悉的踏實,且又暖極,令人眷戀不捨。
只是心裏還有一點寒意散不開,七寶猶豫問:“夫君,你很喜歡這裏嗎?”
“嗯,”張制錦應了聲,忽然察覺一點異樣,便垂眸看着七寶:“怎麼,你不喜歡?”
七寶略微遲疑,然後回答:“我……夫君喜歡,我就喜歡。”
張制錦自然看了出來:“你若是不想住在這裏,只管告訴我。”
七寶忙將他抱緊:“不,只要跟夫君在一起,到哪裏都行。”
張制錦微微一笑,撫過她柔滑的青絲:“嘴越來越甜了。”
此刻小風乍起,捲起了數點雪花,從窗戶外飄飄搖搖飛了進來,略有些清冷。
兩個人卻全然不以爲意,張制錦凝視着面前的容顏,忽然想起當初就是在這裏,自己端詳着從國公府拿回來的那海棠花的顏色,心中卻想着……
有一片雪花像是窺破了他的心意,突然很促狹地搶先落在了那嬌嫣的櫻脣上。
七寶察覺到一點涼意,纔要擡手去擦拭。
張制錦看着脣瓣上微潤的水色,心頭一熱,俯首吻了下去。
***
就在小兩口兒搬出了張府的次日,張家二房向着順天府告了張制錦忤逆。
同春雖然探聽到消息,卻不敢就先告訴七寶。
本朝對於忤逆罪的懲罰是極嚴重的,開國的時候,因爲有一例是父告子忤逆不孝,經過官府查證屬實後,竟把那忤逆之人剝皮揎草示衆,那可是比凌遲還要可怕的刑罰,就是爲了以儆效尤。
所以七寶在聽靖安侯說起衆人商量要告張制錦的時候,纔會那樣害怕。
本來以爲有靖安侯打掩護,張府的人不至於如此,沒想到該來的終究來了。
在紫藤別院之外,整個京城都轟動不已,但是在別院的暖帳之中,七寶還未甦醒。
昨晚上兩人纏綿了半宿,七寶覺着自己的魂魄、精神、氣力好像都給張制錦榨乾了。
如果說她對張制錦還有什麼不滿,那最大的不滿,應該就是牀笫之間的事了。
她總是太容易精疲力竭的撐不住,而他恰恰相反。
七寶正呼呼大睡補眠,臉上突然有點癢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