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鎮撫司的侍衛們見永寧侯夫人到了, 不敢怠慢, 忙恭恭敬敬迎了入內。
這是從跟裴宣成親以來、謝知妍頭一次來鎮撫司。
畢竟鎮撫司跟別的衙門都不同,且更不是女眷們能夠隨便踏足的,而她也從不想來。
昨兒謝知妍在侯府之中,先是聽外頭有小廝來報,說是裴宣帶了人圍住了潘樓。
謝知妍本不以爲意, 橫豎她不太理會裴宣在外的行事。
只是那小廝又說道:“不知怎麼着,外頭都在傳,說是靖安侯帶了他們府內的少奶奶,在潘樓裏跟個什麼巨賊鬥茶……”
謝知妍聽到這句, 猛然震動, 忙叫人再去細細打聽。
半晌那小廝回來道:“的的確確是張府的少奶奶, 就是國公府的七小姐, 而且那逆賊見逃脫不了的時候,還挾持了張少奶奶,聽說場面一度很是兇險。”
謝知妍的心怦怦亂跳:“後來呢?”
恨不得這小廝下一句立刻就是七寶有個好歹之類的話。
小廝說道:“後來……後來是侯爺跟世子聯手, 將張少奶奶救下,把那逆賊給拿住了。”
謝知妍聞聽,大失所望。
但是雖然七寶安然無恙,可是鬧出了這樣大的醜聞, 只怕也夠她受得了。
謝知妍壓住了心中的不悅,對貼身丫鬟冷笑道:“我早說她不是個安分的, 遲早要鬧出事來, 如今果然, 居然還不知輕重地跟公公一塊兒私走出府,還跟逆賊攪在一起。我就不信表哥的心胸那樣寬廣,弄成這種滿城風雨的醜聞,難道還無動於衷,甚至護着她嗎?”
那貼身的丫鬟芳杜說道:“就是說嘛,這種不守婦道的女人,放在民間裏早就拿去浸豬籠了。”
謝知妍咬牙道:“浸豬籠?不錯,就很該用這種法子來對付她,才解得了我心頭之恨。”
想了想,又皺眉:“侯爺做什麼要去救她,那個狐媚子就這麼要緊!”
謝知妍恨不得立刻就去張府,親眼目睹張制錦或者張老誥命大發雷霆訓斥七寶的樣子。
然而不出半個時辰,突然小廝又驚慌失措地來到,跪在地上說道:“聽說鎮撫司門口有賊人劫獄,咱們侯爺帶了人在跟賊人力戰。”
謝知妍吃了一驚:“這是在京城裏,也有這種不知死活的賊寇?”
謝知妍從小也是嬌生慣養,就跟那些沒見過死人的自高自大的朝中文武百官一樣,很不知北地賊寇的厲害,只以爲他們這樣做法實在如飛蛾撲火,只怕裴宣的錦衣衛輕而易舉地就能將其剿滅。
不過是小事一樁,所以她也全然不放在心上。
因爲事不關七寶了,謝知妍竟也沒有特意吩咐小廝去觀望。
反而是侯府門口那些下人們惦記着,私自往鎮撫司跑去查看,到見裴宣給打傷在地動彈不得,嚇得癱軟,後來又給那些要衝出包圍的賊人砍殺了一陣,那小廝嚇得拼命逃竄,最後藏在了一處巷子裏,這才躲過了一劫。
等聽外頭風平浪靜,他戰戰兢兢冒出來之時,正錦衣衛在清理現場,不由分說地把他趕了出去。
將近天黑,侯府中謝知妍這才知道了裴宣受了傷,而且這一場衝撞,連官兵跟百姓在一起死傷了不少人,這實在大出她的所料。
天色暗下來後,街頭上開始提前宵禁。謝知妍不得出府,一夜擔驚受怕,在次日便來至了鎮撫司。
鎮撫司的侍衛領着謝知妍入內,到了裏間兒,便退了出去。
又有幾個太醫近身看護,見謝知妍來到,各自迴避。
謝知妍看到裴宣躺在牀上,絲毫不動地彷彿睡着,她輕輕挪步走到跟前,低頭看時,果然見裴宣面無血色,這般靜靜躺着的樣子,竟似不知生死。
謝知妍屏住呼吸,緊張的無法言語。
正在這時裴宣緩緩睜開雙眼,他的眼神依舊很平靜,掃着謝知妍輕聲問道:“你來做什麼。”
謝知妍紅了眼眶:“侯爺、怎麼傷的這樣重?”
裴宣說道:“在鎮撫司當差,如刀口舔血,算不了什麼。”
謝知妍忙搖頭說道:“侯爺千萬別這麼說,就算是爲了妾身,也要善自保重纔好。侯爺若有個三長兩短,妾身將何所望?”
裴宣垂了眼皮:“夫人出身高門,自然有千條路。”
謝知妍凝視着他:“侯爺是這樣想我的嗎?”
裴宣閉上雙眼:“我有些累了,夫人還是及早回府吧。以後……不用特來看我,等我好了自會回去。”
謝知妍頓了頓,終於扶着他的手臂,在牀前跪了下去:“我不回去,侯爺讓我留下來,至少可以端茶送湯,好歹伺候的侯爺好了,妾身也能安心。”
裴宣轉頭瞥着她,忽地外頭有人來道:“康王府的堂官李大人到了。”
裴宣道:“你先回去吧。”
謝知妍叫道:“侯爺!”
裴宣的語氣變得緩和了些:“你去吧。這裏還有正事,不是婦人該呆的地方。”
謝知妍自然聽了出來,當下不敢違拗,因含淚起身:“那我、改天再來探望侯爺。”
她擦了擦淚轉身往外,還未出門,就跟康王府的李長史打了個照面。
這李長史認得是永寧侯夫人,便向着謝知妍拱手行禮,才入內拜見裴宣。
裴宣勉強撐着起身,李長史忙不迭地扶着,含笑道:“殿下知道指揮使傷重,本不想打擾,但是有兩句話還是得當面問一問。”
裴宣道:“請說。”
李長史說道:“昨兒世子來過後,康王殿下詢問賊人劫囚、以及爲何而死之事,世子說,那匪首是死在裴侯爺的刀下?”
裴宣聽到這裏,一笑:“世子大概有所不知的,殺死管凌北其實並不是我的功勞,是張侍郎借了我的刀而已。”
“哦,”李長史卻不以爲然地笑了笑,“那麼這種說法其實也沒有錯,畢竟殺死了那匪首的刀,的確是侯爺您的。”
面對李長史投過來的會心的眼神,裴宣的心底卻想起昨日張制錦及時趕到,以及那雷霆萬鈞誅滅管凌北的一擊。
“不,”裴宣淡淡的,口吻卻堅決,“下官知道王爺的擡舉之意,但是昨兒在現場大家是有目共睹的,那賊人的確是死在張侍郎的手下。且如果沒有張侍郎,只怕下官的性命也不保了。”
“誒,話不要這樣說,照我看,是侯爺您太過自謙了,實不相瞞,”康王府的堂官仍是滿面泰然自若的笑,悄聲道:“其實我先前已經詢問過鎮撫司、兵馬司以及順天府的人,已經將內情知道的很清楚了,當時明明是指揮使拼命跟那逆賊拼鬥了一番,已經讓那逆賊沒了氣力,至於後來張侍郎突然出現,也不過是舉手之勞且撿了個便宜罷了,且還是指揮使您把刀扔給了張侍郎,侍郎才順便得手的,所以算起來仍是是指揮使的功勞最大。”
裴宣聽他一句句說來,倒的確是有些順理成章,他本來傷重,強打精神說了半天,已經有些氣力不支。
且裴宣心裏也知道,這李長史走這一趟,只怕只是來告訴他康王殿下的意思,康王擺明了是不想讓這功勞落到張制錦那裏去。
裴宣輕咳了聲,胸口隱隱作痛,他不再多話,只是閉着眼睛輕輕地一點頭:“也罷。”
李長史見裴宣如此,知道他是懂了,於是笑道:“唉,我看侯爺您傷的如此之重,心裏也很不好受,康王殿下也一直都惦記着呢,更因爲侯爺爲朝廷這般盡心竭力,康王殿下更是不忍埋沒了侯爺的功勞,您放心,殿下會向皇上爲您請功的。”
裴宣啞聲道:“請回復殿下,若我好了,自然親自去王府拜謝。”
李長史很是滿意:“既然如此,侯爺好生休息,我便回去覆命了。”
***
謝知妍出了鎮撫司,上轎回到了永寧侯府。
從下轎往府內而行的時候,謝知妍的臉色就有些不好。
來至內宅,還未進院門,隔牆就聽到裏頭有兩個丫頭在閒話,一個說道:“聽說昨兒死了有數百人,真真是可怕,沒想到京城裏也會有這種嚇人的事。”
“不知道咱們侯爺傷的如何,但願沒有大礙。”
“他們都在說多虧了張大人及時趕到,才殺了那賊的,只是張大人是個文官,怎麼也這麼厲害呢,難道比咱們侯爺還能耐?”
謝知妍聽到這裏,越發氣的雙眼圓睜,七竅噴火。
原來方纔在鎮撫司裏,謝知妍雖聽了裴宣的話出外,但是康王府長史在內跟裴宣說話的時候,謝知妍卻在門口,聽了個八/九不離十。
一路上她心火上升,此刻更聽到裏頭丫鬟的話,一時氣的走進門,左右一看,喝道:“拉出去,打二十板子,扔到莊子上!”
那兩個丫鬟想不到隨意說了兩句話便禍從天降,兩人嚇得渾身亂顫,跪地求饒。謝知妍理也不理,一直到了屋內。
想到裴宣跟那李長史的話,以及兩個丫頭的閒話,謝知妍仍舊覺着不解氣:“又是他,怎麼又是他!”
貼身的丫頭芳杜忙去倒了一杯茶:“奶奶喝口茶潤一潤。”
謝知妍哪裏有心情喝,一掌把茶杯拍飛,咬牙切齒地說道:“本來以爲周七寶那小賤人給逆賊挾持了,倒是大快人心,表哥也一定十分丟臉,也許從而還惱恨了她,沒想到偏偏又出現了什麼劫囚的逆賊,鬨鬧了這場,如今反而沒有人議論周七寶的醜事了。”
芳杜退後兩步,不敢出聲。
謝知妍深深吸氣:“侯爺受傷也就罷了,偏偏又是表哥橫插了一腳救了他,要是給那小賤人知道了,指不定多得意呢!我一想到她那狐媚的臉,就恨不得給她撕爛了,看她還怎麼迷惑人去,這一個兩個的……竟都想着她!”
另一個小丫頭聽到這裏,便陪笑道:“奶奶彆氣,只要咱們侯爺在,遲早有一日奶奶的風頭會蓋過張少奶奶。”
“呸!”謝知妍猛地轉頭瞪向她:“她是哪一門的少奶奶?仗着有幾分狐媚在那裏胡作非爲的……還是你說我如今的風頭不如她?”
小丫頭忙跪地:“是我一時着急說錯了,奶奶饒命。”
謝知妍拍桌喝道:“滾出去!都滾出去!”
屋內衆丫鬟見她正在氣頭上,便都嚇得退了出去。
謝知妍見人都走了,才勉強定了定神。
她自個兒斟了一杯茶,慢慢地喝了口,正在琢磨着該如何行事,身後忽然有個陌生的聲音響起,說道:“你說的周七寶,是張制錦的夫人?那天出現在潘樓鬥茶的女子嗎?”
這聲音突如其來,謝知妍的手一抖,茶杯又掉在地上。
“混賬!是誰!”謝知妍心情煩亂,又聽這聲音輕輕低低的,非男非女一般,下意識地以爲是哪個不長眼的小丫頭。
不料回頭,卻見在裏間的房門口站着一道修長的影子,頭上還帶着氈笠,帽檐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了一個尖尖地下頜。
竟是個陌生男子!
謝知妍乍然看見這幅情形,猝不及防地驚呼起來。
但那一聲“來人”還沒喊出,那人身形一晃,竟如鬼魅一般閃到了謝知妍跟前兒。
謝知妍連挪步都來不及,就給人一把擒住了。
同時,冰冷而薄的刀刃橫在了謝知妍的頸間:“別叫。”
鋒利的刀鋒貼在喉嚨上,謝知妍的聲音也好像是給割斷了一樣,她睜大雙眼,心狂跳,不知道來者到底是誰,又到底想幹什麼。
那人貼在她的身後,不疾不徐地說道:“回答我方纔的話。”
謝知妍渾身發抖,腦中一片空白:“什、什麼話?”竟忘了方纔此人說了什麼。
身後人提醒:“那個周七寶。”
謝知妍才醒悟過來,哆嗦着回答:“是、是……那個周七寶,就是表哥、張侍郎的夫人,那天在潘樓……跟逆賊鬥茶……”
背後之人聽到“逆賊”兩字,雙眼微微眯起,冷笑道:“逆賊嗎?”
謝知妍聽他語氣冰冷,已經嚇得癡了:“你、你是誰?”
“我?”那人的聲音尖冷而緩慢,好像是刀子拖過肉的感覺:“我就是那逆賊的同黨。”
謝知妍聞聽,再也站不住了,雙腿發軟,不住地往下滑。
那人擡手在她腰間用力一勒,讓她貼着自己站住。
被陌生的男人從背後抱住,謝知妍情不自禁渾身發抖,想叫他鬆手,又沒有勇氣,只戰戰兢兢地問道:“你、你想幹什麼?”
那人緩緩說道:“裴宣害死了我們的首領,我自然是要給他報仇,你是裴宣的妻子,夫債妻償,你說我要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