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張府內宅,四奶奶李雲容帶了貼身丫鬟往張制錦的新房而行。
穿過抄手游廊,眼見張制錦新房在望,丫鬟小令忍不住說道︰“奶奶,這新奶奶還不去上房行禮,老太太像是不高興了,卻打發奶奶過來瞧情形,且听說九爺先前已經回了新房,咱們這一去會不會惹他不高興?”
之前張制錦從宮內回來,匆匆地去見了老太太,只說裴宣有要事需要自己幫忙協助,恰遇到宮內德妃娘娘殯天,才在宮內耽擱了。
只不過畢竟他忙了一天一夜,水米不進臉色蒼白,加上舉止之間有些異樣,那傷自然藏不住。
張老誥命倒也心疼孫兒,問過了傷的無礙,便叫他快些回房休息。
本來按規矩,今兒是新娘子回門的日子,但是看這幅十萬火急的情形,張制錦只怕是去不成國公府了……這對張老誥命來說倒是頗為稱願的。
可是她跟張府的女眷們在上房等了許久,卻並沒有等到七寶前去請安行禮,卻又讓她不快起來,于是打發了李雲容過來瞧瞧。
李雲容听丫鬟如此說,便道︰“九爺還不至于是那樣心胸狹窄的人,且他昨晚上忙了一宿,只怕這會兒還歇息著呢。咱們只悄悄地看一眼,若是他們真的沒起,咱們就回來稟告老太太,何必去攪擾得罪。”
小令上前一步,低低又說︰“奶奶雖想的妥當,只是這位新少奶奶也太嬌了,過門第一天怎麼不早早地去給老太太請安,反叫那許多長輩等著她呢?听聞她先前在國公府就是千寵萬愛的,所以慣會惹事,大概以為咱們張府也跟她們國公府一樣了。”
李雲容皺眉說道︰“這些耳听來的話,不要隨便亂傳。”
兩人來至新房院中,屋門口的婆子見了,忙行禮道︰“四奶奶來了。”
李雲容不忙進屋,只問道︰“你們奶奶起了沒有?”
這會兒同春迎了出來,行禮道︰“本是起了的,後來九爺回來,就……”同春停了停,終于搪塞道︰“九爺讓我們奶奶陪著說會兒話,才耽擱了。”
李雲容听了這般,便識趣地不想進內打擾。
正要說幾句話然後離開,卻突然听到里間屋子傳來一聲驚呼,然後是女孩子低低嗚咽的聲音,似羞似惱,含糊不清,卻清晰地帶著些許喘息聲響。
門外的人都听見了,各人的臉色都有些詭異。
同春已經紅了臉,李雲容一愣之下,臉上還掛著一絲勉強的笑。
她恍若不聞地跟同春說道︰“其實是老太太那邊兒半晌不見新人,不知是有何事,特叫我過來看看的。”
同春低頭說道︰“我再去看看,興許已經起了。”
“不用!”李雲容忙制止了她,往那垂著簾子的門口掃了一眼︰“不必了。”
四奶奶轉身往外走,同春親自送了出來,將出院門的時候,李雲容突然想起一事,便回頭對同春說道︰“還有一件,今兒是回門的日子,只不過也不知九爺能不能有時間,如今時辰也不早了,若是他們醒了,你便提醒一句。老太太那邊兒也惦記著這件事呢。”
同春道︰“多謝四奶奶提醒。”
李雲容點頭,這才轉身帶了丫鬟去了。
兩人離開院子,小令回想方才在門外听見的響動,也有些窘羞,便對李雲容道︰“听說九爺身上有傷的,怎麼方才……”
李雲容臉色微變,不等她說完便斥責︰“怎麼你越來越多嘴?”
小令忙低下頭,這才不言語了。
直到回到張老誥命的上房,入內拜見,老太太問起七寶,李雲容笑說道︰“本來是要來請安的,只是正好九爺回去的巧,因要伺候他就耽擱了,方才我去看,听說已經起了,一會兒就能來。”
張老誥命听了這話,沉著臉,並不做聲。
旁邊的二房太太王氏說道︰“雲容,你是見著她了?”
李雲容遲疑︰“因九爺在,所以只在外頭跟丫鬟說了幾句。”
大家的臉色便有些微妙,宋氏皺眉︰“真是不成個體統,一屋子的人都在等她,她可倒好。”
忽地二太太王氏瞅著宋氏笑道︰“這也算做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三弟是個有脾氣的,他的錦哥兒也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如今娶了個新媳婦,也是這麼著……”
宋氏對上她的眼神,一笑說︰“嫂子何必挖苦人呢,新媳婦進的是咱們張家的門,不只是我們三房的門,嫂子是把自個兒也罵上了不成?”
王氏看一眼李雲容,微笑道︰“我的兒媳婦們自然都是好的。偏偏你們三房就這樣出格兒,也不必扯上整個張府,張府的人都規矩著呢,所有出頭冒尖的都在你們三房里了。昨兒拜天地的時候,不知多少賓客指指點點,你敢情沒听見?”
“阿彌陀佛,”說話的卻是大房里的大太太吳氏,在場除了張老誥命,數她年紀最大身份最高,底下兩個嫡子都已經成親生子,吳氏便說道︰“多大點事兒,也值得你們嚼來嚼去的。俗話說非常人自有非常的擔當,比如錦哥兒,昨兒不是突然給叫進宮內去了嗎,好好地洞房花燭都顧不得了,所以他們小兩口的事情也別總拿著常人的規矩去衡量便是了。”
吳氏說完又向著張老誥命寬慰說道︰“老太太也不必惱,這國公府的七寶,本就是個嬌縱慣了的孩子,初嫁過來自然有些不懂規矩,只是她既然成了張家的人,以後天長日久的,當然要慢慢地學會了。”
張老誥命听到這里,心火漸漸消了大半,說道︰“不錯,錦哥兒昨兒不曾圓房,又在外頭勞累的很,就讓他們多相處些時候也罷了。”
正說到這里,外頭道︰“九少奶奶到了。”
***
先前張制錦正擁著七寶,為所欲為,纏綿悱惻的時候,便听到外頭報說四奶奶到了。
七寶先嚇了一跳,忙要起來,卻又給張制錦壓住。
“快讓我起來,”七寶緊張,“四奶奶來了,必然是叫我去拜見老太太的。”
“我偏不許。”張制錦俯視著七寶的雙眼,重吮住她的唇,這次他略用了三分力道,在她的嘴唇上輕輕地咬了一下。
這下子倒是有些疼,七寶沒提防便驚呼出聲,幾乎疑心他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但剩下的話卻又給他壓著,重新堵了回去。
好不容易等推開了他,逃了下地,那邊兒同春也送走了李雲容,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內。
七寶忙吩咐她伺候洗漱更衣,這會兒張制錦也坐在了床邊,他心里也知道,自己一則有傷不能盡情而為,二則昨日宮內連連出事,今日還有許多善後的事要去料理,何況戶部已經派人來催了。
當下也叫了人進來,正在更衣,七寶卻又探頭探腦地悄悄湊了過來。
她先前避貓鼠似的逃了,如今卻又湊上來,張制錦斜睨著她問道︰“干什麼?”
原來此刻他脫了外衫,只穿著中衣,七寶就站在他身側打量他的手臂︰“大人讓我看看,是怎麼傷著的?”
張制錦看她眼巴巴地望著,心想幸而傷口已經包扎起來,給她看看倒也無妨,于是親手把中衣解開,露出半邊上身給她瞧。
他雖是文職,但武功上頭從不怠慢,所以騎射功夫向來甚佳,身體自然也甚是健碩。
平日里穿著厚厚的衣裳並看不出,只覺著身量挺拔而已,如今脫去了衫子細看,才發現肌理結實,寬肩窄腰,幾塊兒腹肌給堆在腰間的中衣擋住,若隱若現。
這會兒同春等丫鬟早就識趣地回避了。
七寶不敢亂看,只細瞧他的手臂,卻見靠近肩膀的地方纏著厚厚地紗布,隱隱還透著鮮紅的血跡。
七寶咽了口唾沫,大膽舉手握著他的小臂問道︰“疼嗎?”
張制錦唇角微挑︰“上了藥,並不疼。”
七寶望著那一抹刺眼的紅,那紅好像也迅速地飛到了她的眼圈上似的,七寶不由自主地嘆息道︰“我以為你不會再受傷了呢。”
“再?”張制錦听著這句話,略覺疑惑。
七寶忙又捂住嘴︰“沒、我……我是說上次在新荷樓之後。”
張制錦揚眉,七寶知道他心思敏捷,怕他多想,便抱著他的手臂撒嬌般︰“大人,能不能答應我,以後要加倍留心,別讓自己再受傷了好不好?”
張制錦本覺著她那句話有些搪塞,可見她雙眼泛紅,霧氣濛濛地望著自己,說的話且又極甜,他心頭一軟,不由自主地就笑了:“小ㄚ頭到是乖。”情不自禁抬手在她的頭上撫了撫。
張制錦本想把昨兒半天一夜發生的事簡略地跟七寶說一遍,但同春已經叫人準備了早飯過來,昨日的事若是說起來,自然是一言難盡,更怕她再也吃不下飯去。
于是他索性不言語,只陪著她吃早飯。
其實七寶著急想去見老太太,早飯也不想吃,硬是給他拉著坐在桌邊,慢慢地喝了一碗百合珍珠糯米粥,吃了小半個銀絲卷。
正想要出門,張制錦把她拉住,說道︰“你急什麼?我送你過去。”
“可是……不是說門上急著催你嗎?”七寶遲疑。
張制錦知道,今兒若是一出門,只怕到晚上也再見不到她一面,本來今日是要陪著她回威國公府的,但是國事當前,也顧不上了。
所以寧肯現在多耽擱些時候,爭分奪時地多陪陪她。
同春正取了大氅跟風帽過來,七寶披了大氅,張制錦給她整理著風帽,說道︰“你今日可要回國公府?”
七寶點頭︰“這是當然,老太太跟太太他們必然盼望著呢。”
張制錦說道︰“只怕我是不能陪的了。”
七寶說︰“知道的,大人自管去忙。”
張制錦見她波瀾不驚的,心中詫異︰“怎麼,你不覺著失望?”
七寶搖搖頭,一想,又補充說︰“我知道大人事忙,當然要以國事為重,老太太是明理的人,我跟她老人家一說,她必諒解。”
張制錦听了這句,心頭卻有波瀾涌動,他頓了頓,抬手將七寶往懷中抱了一抱。
七寶踫到他的胸前,想到他方才半裸的身軀,臉上微微一熱,忙道︰“大人,咱們快去吧,先見了老太太,再分頭行事,別再耽擱了。”
張制錦笑道︰“你倒是比我更乾淨利落。”
當下便陪著七寶出了院子,往張老誥命的上房而去。
原本七寶自己一個人過來,的確是有些心頭打怵的,沒想到張制錦要親自送她來,七寶巴不得如此,只想快點行了禮,好趕緊再回國公府去。
於是兩人來至上房,里頭已經報說九爺跟少奶奶到了。
張制錦同七寶入內行禮,張老誥命打量著他們,點頭道︰“你有傷在身,不用動輒跪地的,能免就免吧。”
老誥命又看向他身邊的七寶,卻見她並沒有十分的濃妝,只三分的妝容而已,卻因不曾多施脂粉,更顯得雪膚晶瑩,秋水明眸,美的出塵脫俗,不可方物。
加上身上仍穿著誥命衣裙,越發的端莊秀美,明麗絕艷。跟張制錦站在一塊兒,真真的郎才女貌,璧人一對。
老誥命心內嘆息了一聲。
不管她如何的不待見七寶,但是眼見他們兩人近在眼前,公子清貴,佳人如玉,場景美如畫,卻也不由她不暗暗贊許。
連在座的大太太吳氏跟二太太王氏,也不由地看迷了眼。
張老誥命說道︰“你今兒可還有公務嗎?”
張制錦道︰“今日怕是要去戶部,也許還要進宮。”
“那就是不能去威國公府了?”
“只怕是不得空閑。”
張老誥命頷首︰“雖然實在是極失禮的,但也罷了,誰叫眼下事多呢,如今德妃突然殯天,更有許多事情要忙了。”
七寶在旁邊站著,突然听見“德妃殯天”,先是愣了愣,然後才反應過來德妃是誰。
“康王”兩個字在心底掠過,就像是眼前有一道刀光閃過。
七寶猛地抬頭︰“德妃娘娘歿了?”
張老誥命一頓,並不回答,只是看著張制錦道︰“你原來還沒有告訴七寶?”
張制錦說道︰“先前實在困倦,一時睡過去了,並沒得空告訴。”
七寶目不轉楮地望著他,眼中卻依稀透出了幾分真實的恐懼。
當著這許多人的面,張制錦也不好再跟她細說,只向著老太太告退,回身之時又俯首對七寶低低說道︰“晚上再跟你細說。”
七寶愣愣地看他一眼,竟沒有反應。
張制錦去後,老誥命又叫七寶上前,一一拜見府內的女眷,又有幾個小輩的女孩子過來拜見七寶。
七寶竭力克制心神,逐一應酬。
末了,老誥命又對七寶說道︰“因為德妃娘娘之事,皇上應該很快就會下旨……咱們家雖是在喜事之中,卻也不得不忌諱,今日你回門本該隆重些,既然這樣,就一切從簡,你覺著如何?”
七寶點頭︰“一切都听老太太吩咐。”
老誥命見她毫不猶豫地回答,才又說道︰“你這樣明事理,可知我心里也喜歡。去吧,別讓你們府里的老太太等急了。”
***
七寶出門乘車往威國公府返回,一路所經之處,卻見五城兵馬司的人不住地來回巡邏,轎子跟車駕上雖然掛著張府的家牌,卻仍是給攔下了四五回要查。
車外有路人也覺著驚詫,不知發生了什麼大事,有消息靈通的便說道︰“听說是宮內一位娘娘歿了,昨兒康王殿下跟世子緊急進宮了。”
“康王殿下進宮?難道歿了的是德妃娘娘?”
“多半吧……又听說昨兒康王殿下跟世子都不曾出宮呢。”
七寶隔著轎簾子听了這些話,心頭怦怦亂跳。
——不,不可能這樣快。
至少要過了年康王殿下才會“謀逆”,難道……是因為某些事情改變,所以導致康王的行事提前了?
這倒不是不可能的,畢竟好幾個人的姻緣都不同了。
事到如今,七寶只能讓自己鎮定,畢竟張制錦並沒有告訴自己這件事。
假如康王真的出事,甚至會連累到周綺跟國公府的話,張制錦不至于一個字也不透露。
他並沒有告訴自己,那應該就意味著……周綺跟國公府都不會有事。
七寶思來想去,把這個念頭當救命稻草般緊緊握住。
過南音大街的時候,有一隊錦衣衛飛馬而過,馬蹄聲激烈,七寶悄悄地掀起簾子往外看去,竟然見頭前是裴宣帶隊,匆匆地不知道是要往哪里去。
七寶雖然滿腹疑問,卻知道裴宣必然也正忙著,不便打擾。
不料裴宣正好也在留意這隊車駕,又看著中間這座大轎,不出意外地竟跟七寶驚鴻一瞥。
裴宣即刻勒住了韁繩。
他在馬上,下意識地想撥轉馬頭,但不知為何竟沒有。
遙遙地兩個人目光相對剎那,張府的車駕便往前去了。
七寶本以為裴宣會過來跟自己說話,誰知他竟沒有動,七寶一愣,便慢慢地放下了轎簾子。
隊伍往前又跑了片刻,前頭道︰“停下,是哪一家的車駕?”
原來又是五城兵馬司的人,要例行檢查。
張府的隨從上前說明,就在此刻,七寶听到轎子外有個熟悉的聲音說道︰“這是張府的車駕,不用搜查了。”
那五城兵馬司的人忙誠惶誠恐地行禮︰“原來是裴侯爺,卑職遵命!”當下忙一揮手,帶人離開。
這會兒,裴宣隔著簾子說道︰“七妹妹是要回門嗎?”
七寶猶豫了一下,終于仍把簾子掀開些許,轉頭道︰“裴大哥,我正是要回國公府。”
裴宣往前看了一眼︰“張侍郎沒有隨行?”
七寶說道︰“大人他有公務在身……”
裴宣若有所思,笑了笑道︰“是了,今日他也是脫不了身的。”
七寶見他還是來找自己說話了,猶豫了一下便問道︰“裴大哥,昨兒你叫了大人去,是為了什麼事?”
這會兒前頭已經重又往前而行,裴宣見七寶如此問,就知道張制錦沒跟她說,于是翻身下馬,靠近她轎子邊兒上,言簡意賅地說道︰“昨兒有人欲行刺皇上,幸而給及時制止了。”
七寶說道︰“大人的傷就是那時候所留?”
裴宣一笑︰“他連這個也沒告訴你?”
七寶微怔,繼而又問道︰“那昨兒行刺的事,跟康王殿下有關嗎?”
“噓,”裴宣沒想到她會說這話,忙示意她噤聲,略一思忖,他牽著馬微微傾身低聲說道︰“原本皇上是這般懷疑的,但是……康王跟世子親自進宮,倒是顯得坦誠無私,加上德妃娘娘之死,皇上應該不會降罪。只是這些話千萬保密,不能告訴別人去。”
原來裴宣很是聰明,他听七寶這樣問,一下子便猜到七寶在擔心什麼,所以他回答的話一句句都切中要害。
七寶得了這般踏實回答,總算能松一口氣了,不由莞爾︰“多謝裴大哥告訴我,放心,我不會亂說的。”
裴宣見她露出笑容,心頭微微窒息,卻終于說道︰“沒什麼。可知我還擔心你怪我呢。”
“怪你?這是為何?”七寶不解。
裴宣笑道︰“昨兒我可是把你的……夫君帶走了,害得你們沒有洞房花燭……你不怪我?”
七寶臉上微微一紅,忙搖頭道︰“那也不過是裴大哥公務在身罷了,我為什麼要怪你?”
裴宣喉頭動了動,終于說道︰“那、那我不送你了。”
七寶點頭,見裴宣翻身上馬,便忙又說道︰“裴大哥!”
裴宣回頭看她,七寶說道︰“裴大哥行事也要多加小心,千萬別受傷呀。”
裴宣對上她清澈無邪的眸子,半晌一笑︰“多謝七妹妹。”將韁繩一抖,轉身去了。
***
威國公府里,因今兒七寶回門,所以謝老夫人早早地便起了,天不亮就望眼欲穿。
雖然昨兒才出閣,但對老太太來說,卻仿佛已經離開了許久,格外想念,加上昨日張制錦給裴宣帶走的事情也傳了回來,老太太不明所以,滿心牽掛,早飯都無心吃。
那派去打听消息的小廝們無奈,最初只是在街口上張望,最後漸漸地摸到了張府,才听說了張制錦先前才回張府的事。
一直到日上三竿,外間終于報說轎子到了。
苗夫人跟如意扶著老太太出了廳門,遠遠地看見七寶進門,老太太早就按捺不住地涌出淚來,七寶也加快步子上前,祖孫兩個抱在一起,都落了淚,這時候倒不像是女孩兒回門,卻像是久別重逢情難自禁。
在眾人的簇擁之下,大家仍舊回了內宅,七寶身邊兒還跟著幾個張家的丫頭跟僕婦,都在老太太跟前行了禮,立在旁邊。
七寶因為有人在,便不敢肆意撒嬌,老太太問她如何,她也中規中矩地回答。
葉若蓁跟如意暗中商量,如意就叫了幾個丫頭,撮請了那幾個張家的人到外間歇息。
七寶見她們都出去了,才嬌憨畢露地滾在了老太太的懷中。
謝老夫人大笑︰“我還以為你才出去一天,即刻就變了性子呢,原來是很會裝。”
在座的也有些國公府的女眷們,因為知道昨天的事,都很是好奇,有的便問道︰“今兒姑爺也一塊兒回來了嗎?”
七寶說道︰“本是要回來的,只是戶部催的著急,好像還得進宮,大人……咳,他讓我代他向老太太跟太太們請罪,改日再親自來賠罪呢。”
果然謝老夫人微笑說道︰“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自古忠孝不能兩全,自然是以國事為重。”
七寶又對苗夫人道︰“父親那邊,母親也替我說一句,不是他不來,只是不得已的。”
苗夫人笑道︰“你很不用擔心,其實先前姑爺來了一趟,已經跟老太太請了罪,也跟老爺說過了。”
七寶甚是驚訝︰“他來過?”
謝老夫人點頭︰“只是說了幾句話就去了。姑爺倒是個知禮的,只是身為朝臣,自然有很多身不由己,如今偏又趕上了大事兒,既然朝廷缺不了他,那就由得他去便是。”
又有女眷見七寶一身四品誥命的服飾,便羨慕地嘖嘖說道︰“張侍郎年紀輕輕已經入了閣,聖上又器重,自然是前途無量的,我看七姑娘將來必定是個一品夫人的命。”
也有的問︰“可怎麼听說宮內的德妃娘娘歿了呢?可是真的?”
七寶說道︰“這個我也是才听說了,不過橫豎今日一定會有旨意。”
謝老夫人心里也惦記著,只是如今人多口雜的不方便,便借口更衣,讓七寶陪著自己到里間兒。
兩人退到內室,謝老夫人摩挲著她的手,就問她昨兒的事。
七寶把自己知道的、以及方才在路上跟裴宣見面之後所得知的,悄悄地跟老太太說了。只是並沒有提張制錦受傷一節。
謝老夫人因為也听的零零碎碎的不真切,正也有些隱憂,如今听七寶說完,震驚之余,卻也隨著放了心。
老夫人嘆道︰“昨兒你裴家伯母也在,听說永寧侯帶走了姑爺,我們都嚇得不輕,只是我想永寧侯不是個不知分寸的人,既然如此一定是有大事,所以反而安撫了裴家夫人一番,只是這件事涉及了康王府,唉,上次齊王府的事情還歷歷在目呢,如果失去了聖心,真不知後果會如何。”
昨天周綺周蘋都在,張制錦給裴宣帶走的事是將近黃昏才傳了回來的,那時候周綺已經跟著康王妃先行返回了王府。
剩下周蘋不明所以,思來想去,便安撫了老太太跟苗夫人一番,先回靜王府打探消息。
七寶說道︰“我本來也擔心康王府跟四姐姐,現在看來應該還是無事的。”
謝老夫人望著七寶,欲言又止。
七寶看了出來︰“您老人家想什麼?”
老夫人頓了頓,終于一笑︰“罷了,沒什麼。橫豎船到橋頭自然直,不必先自驚自怪起來。”
原來謝老夫人心中想的,是這一次雖然有驚無險,但如果下回……或許康王真的犯了事,到那時風波到底會不會波及威國公府?
畢竟齊王倒台,可是牽連了一大批人。
可是又何必先說出這種話來讓七寶擔心呢?所以老夫人才沒有說出口。
謝老夫人又怕七寶憂心,便打量著她笑道︰“姑爺昨兒既然沒有回府,你們是不是還沒有圓房?”
七寶听了那兩個字,臉上頓時緋紅︰“您老人家說這個做什麼。”
謝老夫人看她仍是一派的爛漫,心中早就有數,又見她害羞,便不再問這個,只笑道︰“倒是罷了,只是姑爺對你可怎麼樣?”
七寶一笑,抱著老太太的手臂說道︰“他很好。您老人家放心吧。”
這一笑之中皆是甜蜜嬌嗔之意,謝老夫人笑拍著她的手道︰“好好好,只要別虧待了七寶,便怎麼都成。”
這日七寶呆在府內,先是跟眾女眷吃了酒席,又陪老太太說了半晌話,最後又回到暖香樓里小憩片刻。
午後,張府派人來請了兩回,七寶還是不想動身。
苗夫人親自來勸,七寶才姍姍地往外,到內堂又拜別老太太。
謝老夫人強顏歡笑,生恐流露出一絲感傷,更惹得七寶傷心。
七寶一一拜別了府內眾人,出門乘轎往回的路上,意外地遇見了靜王的車駕。
張府的車駕忙往路邊回避,讓王駕先過。
七寶悄悄地從簾子里往外看去,見頭前是一頂十六人抬的銀頂黃蓋輿轎,自然是靜王趙雍所乘,在這之後,還有一頂輿轎,應該是王妃所乘了,周圍又有儀仗執事的人簇擁著,煊煊赫赫地往前而去。
看轎子所去的方向,七寶知道靜王這是要進宮去了。
靜王果然是要進宮去的。
早上,宮內便有太監來至靜王府,來報了德妃娘娘殯天之事。
靜王換了一身素服,便欲進宮,正欲出門,王妃孔春吉卻也趕了來︰“既然宮內發生如此大事,臣妾怎能置身事外?自然是要跟王爺一塊兒入宮的。”
靜王見她已經打扮妥當,心中一轉便也答應了。
兩人來至宮內,到養心殿拜見皇帝,來至殿門處,門口的內侍道︰“王爺且留步,現在不好入內。”
孔春吉有些不悅,靜王卻和顏悅色地問是何緣故。
內侍小聲說道︰“一大早兒皇上就傳了康王殿下在里頭問話呢。”
孔春吉皺眉問道︰“皇上問什麼話,為何我們不得進內?”
宮中去傳旨的太監自然只說德妃的死訊,絕不會泄露昨日皇帝遇刺的事,而此刻皇帝召見康王,正是為了行刺之事,孔王妃卻並不知情。
這內侍不敢直說,便是訕訕地垂下頭去。
靜王看一眼孔春吉,也沒說話。
正在這會兒,卻見裴宣從旁邊廊下轉了出來,遙遙地看見靜王在此,裴宣不禁放慢了腳步。
趙雍卻已經笑著等他了,裴宣只得走到跟前兒︰“參見王爺、王妃。”
靜王道︰“永寧侯是要去面聖嗎?”
裴宣點頭,靜王道︰“听說這會兒康王在里頭,倒是不好打擾,咱們不如再等一會兒?”
才說了這句,里頭內侍揚聲道︰“傳靜王殿下。”
趙雍一怔,忙轉身望內,孔春吉才要跟上,趙雍攔住她,含笑道︰“只恐怕父皇有正事要說,你且不要在這里,就先去後宮……去見母妃吧。”
孔春吉最打怵見平妃,當下就有十分不願意。
靜王也不管,徑直邁步進內去了。
裴宣見狀,想了想,便仍站在殿門口。
孔春吉原本沒見過他,听靜王稱呼他永寧侯,才知道他就是周蘋先前訂過親的。
因為靜王不理自己,孔春吉心中很不順,便看向裴宣道︰“永寧侯如今亦是聖上面前的紅人,不知周三姑娘若是看見永寧侯如此春風得意,是否會悔不當初呢。”
裴宣拱手行了個禮,泰然自若道︰“王妃過譽了,裴宣愧不敢當。”
孔春吉哼了聲,帶人去了。
此時此刻,靜王進了內殿,卻見康王跟世子都跪在地上。
靜王隨著上前跪地,皇帝淡淡道︰“你來的正好,是來給德妃奔喪的嗎?”
趙雍神色悲戚,說道︰“回父皇,兒臣听說此事,甚是心痛。”
皇帝道︰“那你可還听說另一件事了?”
趙雍抬頭︰“兒臣駑鈍,不知父皇指的是什麼?”
皇帝道︰“昨日,有人混跡在工匠之中意圖謀害朕。”
“什麼?”趙雍陡然色變,駭然失聲道︰“父皇可有礙?”
皇帝哼了聲︰“朕受命于天,自然是逢凶化吉,無礙。”
“不知是什麼人如此膽大?”趙雍又皺眉擔憂地問道。
皇帝道︰“大部分都死了,只知道其中一個小太監是德妃宮中的人,另外,唯一的活口在今天早上招出了一個人。”
靜王先听見是德妃的人,仿佛震動,听到最後又忙問何人。
皇帝凝視著地上的康王跟靜王,緩緩說道︰“那刺客受傷很重,昏迷之時無意中喊出了‘王爺’兩字。”
靜王跟康王對視一眼。
趙雍發現自己的王兄額頭上滿是冷汗。
此刻皇帝說道︰“如今在京內的只有你們二人,不如你們來告訴朕,這刺客喊的‘王爺’,是指的誰?”
皇帝銳利如刀的目光來回徘徊,仿佛最終落在誰的身上,誰就會人頭落地一般。
康王眼神有些散亂,他嘴唇翕動,張口欲說,卻給身側的世子趙摁住手。
靜王亦覺著身上發冷,過了會兒,靜王道︰“父皇容稟,康王、王兄……他向來有賢德能幹之名,且從來忠孝,才得父皇重用,連兒臣心中也對王兄欽敬之極,按理說王兄絕對不該、也沒有必要做這種逆天之事,所以兒臣大膽覺著,刺客所喊的一定不是王兄。”
康王面露驚愕之色。
皇帝挑眉︰“那麼,難道他喊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