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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寶姻緣》第80章
第八十章

 這一夜七寶睡得很是香甜, 早上給同春叫醒的時候,窗櫺紙上還是一片漆黑。

 除了出閣那日, 七寶很少這樣早起牀,也把今兒要進宮守制的事情忘的一乾二淨,被同春好說歹說拉扯起來,兀自坐在榻上發呆。

 同春跟秀兒哄着她穿衣洗漱, 見她睡眼惺忪的樣子,忍不住笑說道:“怎麼總是睡不醒的樣子,昨晚上九爺回來才歇息了半個多時辰, 只吃了一碗粥就又出門去了,若是你做了他的差事, 可怎麼了得?”

 七寶本還犯困,聽了這句, 整個人驚醒過來:“什麼話,昨晚上大人他回來過?”

 同春聽了點頭說道:“我就猜你是沒察覺的, 果然如此。”

 七寶呆了呆,低頭看看自己的手, 依稀記起了一點熟悉的感覺。

 這雙手似乎握過什麼似的,只是……當時她怎麼竟一點兒也不知道。

 若非知道同春不至於跟自己開這種玩笑, 七寶定會以爲同春是騙自己的。

 七寶有些窘, 想了想,勉強說道:“你們怎麼也不叫醒我?”

 這會秀兒笑着說道:“我們怎麼敢?九爺很疼惜姑娘, 起身的時候還叫我們別吵到姑娘, 讓你好好休息呢。”

 同春見七寶發呆, 便將她拉到梳妝檯前坐了,給她梳頭理妝。

 七寶自顧自想事情,愣愣地也沒吱聲。

 同春望着眼前討人喜歡的精緻小臉,笑嘆道:“這下老太太可放心了,又可見姑娘是嫁對了,到哪裏找這樣疼惜人的好夫君呢,除了忙一點兒,倒也沒什麼不足的了。”

 收拾妥當後,七寶勉強吃了兩口粥,便要去上房拜老太太。那邊巧兒打開門試了試,又忙跑回來道:“越發冷了,讓姑娘多穿兩件厚衣裳纔好。”

 七寶不耐煩:“不用,穿的夠多了。”

 同春忙把七寶拉住:“今兒是進宮,誰知道要待多久?你的身子又弱,倒要加倍留意纔好。”到底又翻出了一件紫貂的夾襖,又給她套在裏頭。

 七寶很不自在,覺着動作很不方便,又熱,直到出了門,給清晨的北風一吹,只覺着臉上像是給撒了一層雪,這纔不言語了。

 同春等簇擁着七寶來到老太太房中,正張老誥命也用了早飯,四奶奶李雲容早就伺候在旁邊了,見七寶來了,便向着她一笑。

 李雲容見老誥命那裏有二太太跟宋氏,自己就走出來,對七寶說道:“吃了早飯了嗎?這一進宮,只怕要到晌午才能用飯,免得餓了。”

 七寶說:“多謝四嫂,已經吃了。”

 李雲容又道:“老太太這裏有熬的很好的山參雞湯,我叫人給你拿一碗來,又滋補又搪寒氣。”

 七寶忙說:“不用了。”

 李雲容已經叫人給她盛了半碗來,含笑說道:“喝了吧。你的身子看着有些弱,原也該補一補,等過了這段時候,我叫人送點兒東西過去,你什麼時候喜歡了,就叫丫頭們給你熬着吃,比吩咐廚房要方便。”

 七寶聽她說的很貼心,不願意拂逆她的好意,便接了過來,一口一口慢慢地喝了起來,這雞湯裏有枸杞,紅棗,喝起來味道鮮美里帶有一絲清甜,並不油膩,七寶喝完了,便覺着身上暖煦煦的。

 一時裏頭張老誥命也吃了飯,眼見時辰差不多了,於是便帶了合族的女眷出門,足足有十幾頂轎子,各自擡了各房的女眷,往皇宮方向而去。

 ***

 一路上七寶從轎簾底下往外瞧,也看見了別的府中進宮的女眷的車轎,七寶想到威國公府也自然要進宮,今兒自然會見到謝老夫人跟苗夫人等了,心中不由略覺喜歡。

 半晌來至宮門口,大家紛紛下地,列隊往裏而行。

 原來昨夜又下了一場小雪,加上清晨的霜重,地上雖然已經給太監們掃過,但踩上去仍然有些咯吱的破霜響動,清晨的風清冽無比,又帶着冰霜之氣,撲在臉上,很快連臉都麻了。

 七寶這才體會同春讓自己多穿一件的用意,心想幸而多穿了。不然以她的體質,再加上這宮內的風大是且冷硬,只怕真的要凍壞了。

 前頭有宮侍領着大家,卻先到了鳳儀殿內拜見極爲宮內的娘娘。

 原來德妃去後,皇帝便命周淑妃跟平妃兩個代管宮內之事,操辦德妃的喪儀等等,這會兒兩位娘娘正在鳳儀殿內等着接見今日進宮的各家女眷們。

 七寶本不知道,只是跟着進殿,隨着規規矩矩地行了禮,才聽見周淑妃說:“都平身吧。”七寶忙擡起頭,果然見到自己的大姐高高在上地坐着,旁邊坐着的是平妃,底下按照次序又有幾個宮內的妃嬪。

 周淑妃目光掃過在場衆人,她自然是格外留意着七寶,起初見她循規蹈矩的行事,淑妃心覺好笑,便知道七寶定是不知道自己在這裏,果然開口說了這聲後,七寶乍驚乍喜地擡起頭來。

 目光相對,淑妃便向着她一點頭,眼神微動示意她不要吱聲。

 七寶倒也明白,忙看一眼前方張家的衆女眷,也跟着低下頭去了。

 只是這一擡頭的功夫,七寶卻也發現了,原來康王妃也早到了,而在康王妃的下座,卻是周綺。

 七寶低着頭,一邊偷偷地打量周綺,周綺遙遙地看她一眼,也略一點頭,除此之外卻不露任何痕跡。

 如此賜座等候,陸陸續續又有各家的女眷進殿拜見,其中就有威國公府的謝老誥命跟苗夫人,七寶遠遠地看着,目不轉睛,見謝老夫人動作顫巍巍地,便恨不得過去扶着祖母。

 一時人都到齊了,周淑妃便看平妃,平妃娘娘又略說了幾句話,大家就往德妃停靈的寢殿而去。

 因爲人多,七寶雜在衆人之中,倒是並不起眼,來至寢殿內,卻見殿內早就佈置妥當了,香菸繚繞,白幡飄動,又有僧尼道場,樂聲哀慼。

 大家便挨次跪下,奉節敬制。

 如此從早上,跪了巳時一個時辰,中間也歇了兩刻鐘,七寶趁機便去跟老祖母跟母親寒暄了半晌。

 直到了午時,宮女丫鬟們各自扶了太太奶奶們起身,在偏殿內休息。

 一些老誥命因爲身體虛弱,早就撐不住了,周淑妃也早想到了這一節,便命把各位年高的老夫人扶着到紫宸殿內安歇休整。

 七寶本想去見謝老夫人,於是只顧昂着頭張望。

 是李雲容拉住她,低低說道:“咱們老太太跟國公府老夫人見了面,一定會有話說,這會兒你不大好過去打擾。且安生在這裏吧?”

 七寶嘆了口氣,只得作罷。

 這會兒周綺也隨着康王妃往外走去,七寶又很想跟周綺說幾句話,只是周綺始終低着頭,像是沒看見她一樣,只沉默寡言地隨着康王妃走了。

 七寶自個兒在椅子上落座,端着茶慢慢地吃了口,放眼看去,見在場的貴婦人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各自說話。

 只是她認識的人很有限,正在無趣,有個宮女來到旁邊,說道:“娘娘有請侍郎夫人。”

 七寶一愣,旋即明白過來一定是周淑妃要見自己,她正覺着無聊的很,當下忙站起身來,跟着那宮女往外去了。

 同春陪着七寶,出了偏殿,果然是往周淑妃的宜德殿而去。

 來至宜德殿,七寶還按照規矩行禮,周淑妃笑道:“罷了,你快過來。”

 七寶才站起身,便快走幾步到了周淑妃跟前,淑妃娘娘握着她的手問道:“冷不冷?”

 七寶搖頭:“穿得多,並不冷。”

 周淑妃微笑着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說道:“去了張家,一切可都還好?”

 七寶說道:“都好的很,姐姐不用擔心。”

 周淑妃一笑,本要笑她口沒遮攔的,但是七寶原本就是這個爛漫的性子,倒也罷了。看她仍是一派天真不加掩飾,可見是真的很好,倒是讓人放心。

 周淑妃便點點頭:“我方纔去看了老太太,只是累了一些,所以在裏頭休息,老太太讓我告訴你,叫你也不用牽掛。”

 七寶聽了,眼圈就微微泛紅。

 周淑妃安撫了她幾句,又讓人把自己常用的官燕來拿了一盞給七寶喝,說道:“一會兒用了中飯,還要去靈前呢,你可撐得住?”

 七寶哪裏肯讓淑妃掛心,便忙說道:“撐得住,不礙事。”

 於是吃了半盞燕窩,眼見時候差不多,七寶纔要離開,突然間想到一件要緊的事。

 七寶見左右的宮女離的遠,便說道:“姐姐,我有一件事……不大明白。”

 周淑妃問道:“什麼事?你說。”

 七寶說道:“德妃娘娘先前傳說好好的,怎麼突然就、殯天了呢?”

 周淑妃仔細看着她的眼睛,說道:“張侍郎沒有告訴過你?這件事只怕他是最清楚的。”

 七寶搖頭:“他忙的很,也沒跟我說過。不過……我聽裴大哥提過兩句。”

 “永寧侯?”周淑妃微微詫異,面上流露一絲笑意:“這宮內只有永寧侯跟張侍郎最清楚這件事了,他既然跟你說了,你怎麼還問我呢?”

 七寶放低了聲音:“裴大哥只說了那小太監是德妃娘娘的人,皇上有些懷疑康王殿下,我方纔看到了康王妃跟四姐姐,這麼說,皇上並沒有責怪康王?”

 周淑妃聽了,確信裴宣果然把實情都告訴了她,於是才道:“是,皇上只是傳了康王進宮詢問,並沒有怪罪。”

 七寶想了會讓,看着周淑妃:“姐姐……”

 淑妃說道:“怎麼了,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七寶遲疑問道:“姐姐、跟康王殿下的關係怎麼樣?”

 周淑妃吃了一驚:“怎麼這麼問?”

 七寶眨眨眼:“我、我只是怕皇上先前疑心康王,假如姐姐跟康王的關係很好的話,會不會、牽連到姐姐啊。”

 周淑妃臉色一凜,定睛看了七寶半晌,突然有些肅然地問道:“這話、莫非是張侍郎跟你說過的?”

 七寶一愣,忙擺手:“不不不,大人連跟我見面的時候都少的很,怎麼還會跟我說這個呢,只是我自個兒想着德妃娘娘突然就……所以我……”

 七寶說不出口,只是望着周淑妃。

 原來七寶因想到夢中自己所見,在康王謀逆之罪定了後,連淑妃也給牽連在內,且說她勾結康王。

 雖然如此,但七寶私心認爲自己的大姐姐絕不會是那種謀逆之人。

 可是如今德妃突然倒臺,又得了這個私下相處的機會,七寶還是決定探問一聲。

 淑妃望着七寶的雙眼,確定了她並不是說謊,同時也知道了七寶的心意。

 “你呀……”淑妃一笑,眼中的銳色慢慢地軟化消散,她握住七寶的手,“原來你是在擔心姐姐?”

 七寶忙點頭。

 周淑妃嘆了聲:“怪不得老太太說你懂事,你這真懂事起來,也怪叫人害怕,怎麼竟想到我呢?罷了,你放心就是,我跟康王殿下自然是沒什麼。不管他是青雲直上還是如何,都跟我不相干的。”

 七寶得了這一句實落的話,才鬆了口氣。

 周淑妃察言觀色,卻噗嗤一聲。

 七寶忙問她笑什麼,淑妃說道:“你方纔說你一天到晚見不到張侍郎幾次,我突然想起來,你們成親那晚上,恰好他留在宮內,總不成,你們現在都還沒有……”

 七寶看着她含笑的眼神,察覺她要問什麼,便當機立斷地跳起來:“我該回去了。”

 周淑妃笑道:“你忙什麼,我話還沒說完。”

 七寶紅着臉,早忙忙地拉着同春往殿外去了。

 ***

 七寶拽着同春出了宜德殿,在宮女的帶領下回偏殿去。

 走到半路,同春突然拉拉七寶的手臂:“姑娘你看,那是不是咱們大人?”

 七寶忙跟着擡頭看去,果然見對面的一座殿閣前站着幾道人影,其中一個人長身玉立,軒昂挺拔,竟果然是張制錦。

 七寶喜出望外,下意識地往欄杆邊跑去,舉手往那邊招了招,迎風叫道:“大人!”

 張制錦卻並沒有發現,自顧自不知在同旁邊幾個人在說着什麼。

 頭前領路的那宮女見狀便停了下來,疑惑地看向七寶。

 同春忙上前拉住七寶:“姑娘,這是在宮內,而且我看咱們大人好像在跟幾位大人們商議正經事,還是罷了。”

 七寶因惦記着昨晚上張制錦回府,自己卻並沒有醒來,心中很不自在,此刻在宮中見了,竟有些情難自禁。

 見同春攔着自己,七寶有些怏怏的,又看張制錦並沒有看見自己,七寶便嘆了口氣:“那好吧。”

 她低下頭,仍是跟着那宮女往前而去,可畢竟心裏捨不得,走了幾步又回頭看向原先那幾個朝臣所在的方向,可回首之時,卻突然發現已經不見了人。

 七寶悵然若失,只當他們是走開了,或者進了宮殿內去了。便幽幽地嘆了口氣。

 她低着頭,心情複雜,默默地又走了半晌,突然間那領路的宮女道:“侍郎大人。”

 七寶莫名其妙,猛地擡頭,卻見在自己身前站着一個人,素色的圓領大袖衫子,竟然正是張制錦。

 目光相對的剎那,七寶的眼中也閃出光芒來,忙奔前幾步:“大人!”

 本以爲他沒有看見自己,自個兒去了,卻想不到竟然出現在這裏,七寶問道:“你方纔……看到我了?”

 張制錦垂眸望着她:“你都要跳出欄杆了,我怎會看不到?”

 “那你怎麼連看都不看我一眼?”七寶心頭一喜,又且詫異。

 張制錦脣角微挑:“我這不是來了麼?”

 七寶聽了這一聲,對上他幽深的眸子,不知爲什麼有些臉紅心跳。

 這會兒那宮女已經遲疑着退後了幾步,同春也很識趣地跟着退在了一邊兒。

 七寶定了定神,忙又問道:“大人,你昨晚上回去了?”

 他略一點頭。

 七寶皺眉:“你怎麼不叫醒我?”

 聽了這句話,張制錦的眸色隱約又暗了幾分,然後才說道:“哦,那叫醒了你又能幹什麼?”

 七寶覺着這話問的古怪,便道:“至少、至少我能看您一眼。”

 他的嘴角一動,流露出一絲很淡的笑影。

 風從欄杆外吹了進來,七寶舉起手擋着臉。

 張制錦腳下一動,側身擋在七寶跟前,正好把欄杆外的風遮住了。

 七寶外罩着雪白的素服,這白色卻越發將精緻可人的五官映襯的徐徐如畫,肌膚亦是同樣凡塵不染的雪色,烏髮雪膚,背後偏偏是紅色的宮牆,真真是天地之間妙絕的配色,人物,場景。

 他不禁輕聲問:“今兒天冷,你怎麼沒多穿些?”

 七寶忙道:“多穿了,同春特意多給我加了一件毛的。多虧她想的周到。”

 “是嗎?”

 七寶怕他不信,便握着他的手,讓他在自己的肩頭摁了摁:“你試試,是不是很厚?”

 張制錦的手按在她的肩頭,果然順勢輕輕地揉了揉,眼中漾出幾分笑意:“嗯,還成。”

 七寶卻已經反應過來,便忙鬆開了他的手,又低頭支吾着說:“大人你、你是不是還有事?你快去忙吧,我也要回去了。”

 聽他無聲,七寶邁步往前走至欄杆邊上,正要下臺階,背後張制錦突然道:“等等。”

 七寶回頭:“怎麼了?”

 張制錦走到她身旁:“這臺階上滑,我抱你下去。”

 七寶大爲意外:“什麼?”然後反應過來,忙道:“不不不,不用!”

 她還要往後退,張制錦的手早搭在她的腰間,輕輕一攬,已經將七寶打橫抱起,竟不由分說地邁步往下走去。

 七寶大爲錯愕,滿心窘羞。

 但是他正在下臺階,卻也不好掙扎,免得連累他摔了,於是只縮着頭一動不動,心中祈禱沒有人會看見。

 張制錦抱着她下了臺階,纔將她輕輕放下。

 七寶的臉上已經緋紅一片,無法言語。

 “我保證,”張制錦凝視着她白裏泛紅、吹彈得破的臉:“下次……一定會叫醒你。”

 七寶還沉浸在方纔的震撼跟羞窘裏,還沒來得及細想這句話的意思,他已經轉身,大袖飄飄而去。

 七寶伸手捂着臉,原本被風吹的很冷的臉,此刻竟如火燒。

 她偷偷地四處掃了一眼,慶幸沒有人看見,忙又拉住同春:“咱們快回去吧。”

 可就在七寶自以爲這一幕沒有人看見的時候,不遠處的殿前,永寧侯裴宣跟康王世子趙琝以及幾個宮內的禁軍站在一塊兒。

 有一名統領便嘖嘖了幾聲:“要不是親眼所見,卑職真不敢相信。”

 另一人笑道:“以爲侍郎大人是不苟言笑的君子,沒想到也會做這種驚世駭俗的舉止。”

 裴宣聽着衆人的驚嘖,心中冷笑:如果衆人知道了這位正人君子當初以什麼手段騙七寶去自投羅網,不曉得又是什麼反應。

 而且,方纔張制錦明明已經看見了他們這些人站在這裏,卻故意去抱七寶。

 他這是想幹什麼?跟誰示威嗎?

 裴宣心中很是不齒這行徑。

 不料旁邊趙琝說道:“侍郎這是情難自禁啊,果然是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

 雖然是調侃的話,但口吻卻是陰森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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