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張制錦的聲音很好聽, 尤其是暗夜裏聽起來,一點一點鑽到人的心裏, 撩撥着心絃。
他溼潤的脣不停地印在她的髮端, 嗅着上頭淡淡的甜香,簡直無法自拔。
手本是攏在腰間的,此刻便悄然向上,輕輕地摁在她的心頭。
七寶臉上微熱,嘆道:“你……又說話不算數了。”
張制錦笑道:“哪裏有不算數, 這不是仍在抱着夫人嗎?”
他嘴裏說的正經, 手指卻開始胡鬧,七寶悶哼了聲, 忙握住他的手:“大人。”
張制錦聽了這一聲,微微怔住。
七寶深深呼吸:“這是哪裏?”
張制錦頓了頓,回答道:“這裏是在南華坊的一處宅子。”
“爲什麼要搬到這裏來?”
“你問我?”張制錦給她摁住手,便輕輕地去吮那白嫩的耳垂:“你不喜歡紫藤別院, 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溼潤的口舌吞吐着耳珠, 讓七寶無處可藏,心裏甚至也慢慢地升起一絲奇異的感覺。
“別鬧,”她低低地勸止:“我有正經話要跟大人說。”
“大人?”張制錦哼了聲:“這裏沒有大人,只有夫君。”
七寶咬了咬脣:“夫君, 不要鬧, 我有事要跟你說。”
張制錦勉強停了動作:“什麼事?”
“我、”七寶吸了吸鼻子, 莫名地有點膽怯, 卻仍說道:“今天石先生又給我診了脈, 他是不是有話跟你說了?”
張制錦微怔,眸色閃爍。
然後他說道:“是啊。怎麼?”
七寶問道:“他怎麼說,我想聽實話。”
張制錦淡笑道:“你現在都已經好了,還問那些做什麼?自然是假以時日,必然大好。”
七寶笑道:“我知道你這是說謊。”
張制錦道:“你知道什麼?”
七寶說:“這兩天我把過去的事想了一遍,心裏很不安,我知道我並不是好了。我也知道也許不知什麼時候又舊病復發。”
張制錦皺眉:“然後呢?”
七寶說道:“三哥哥跟你說過,要你跟我和離的事,對不對?”
張制錦沒想到她張口居然是這件事,雙眉微皺道:“怎麼了。”
七寶說道:“我也知道,石先生是你費盡心思請了來的,如果說連石先生都沒有把握的病症,那世間只怕再無其他名醫了。大人你是朝廷重臣,又有大抱負,而我……不過是個可有可無之人罷了。你何必爲了我,這樣操心……不如……”
七寶儘量斟酌言辭,然而還不等她說完,張制錦擱在她腰間的手一緊:“不如怎麼樣?”
“不如,”七寶把心一橫道,“就答應了我們府裏吧。反正……這世間之大,更有無數好女子,何處不是良配。”
張制錦久久不曾言語。
就在七寶不知他是何想法的時候,張制錦略微用力,將她的身子轉了過來。
七寶慢慢擡頭看他,目光從他脣邊的傷往上,對上他如星般的雙眸。
張制錦盯着她的眼睛:“你要我答應,跟你和離?”
“嗯。”
暗影中,張制錦眸色如海,然後他說道:“好啊。”
七寶的心絃在瞬間繃緊。
張制錦道:“我只有一個條件,你答應了我這個條件,我便答應跟你和離。”
七寶想問他是什麼條件,可不知爲何舌頭竟有些僵硬。
又過了半天才問:“你說。”
張制錦沉聲道:“我要你……把你的夢原原本本地都告訴我,一點兒也不漏的、從頭到尾的告訴我,只要你讓我明白了,我就可以答應你。”
****
這日,太子妃孔春吉帶了皇太孫,太子良娣周蘋帶了小郡主,一塊兒進宮給平妃娘娘請安。
如今後宮都以平妃娘娘馬首是瞻,起初還有人因爲平妃的出身而十分看不起她,但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曾經風頭無兩的德妃跟淑妃都相繼薨逝,那個人人不看好的藥罐子卻搖身一變成了太子殿下。
宮中甚至有人暗中傳言,說是皇上很快將冊封平妃娘娘爲皇后。
孔春吉跟周蘋在平妃宮中行禮過後,兩側落座。
大家寒暄了半晌,無非是說些皇太孫跟小郡主之事,以及近來京中的奇聞異事。
不知不覺中,平妃看着周蘋道:“聽說張侍郎夫人……對了,就是七寶,她最近得了怪病?不知道是怎麼樣?”
周蘋強笑道:“多謝娘娘關懷,託皇上、娘娘的福,七寶的病已經大有好轉了。”
孔春吉口吻裏帶着明顯的揶揄:“自然是大有好轉,聽說張侍郎在樊樓之上公開以《千里江山圖》來逼名醫石琉現身,好給周七寶治病,弄的滿城風雨天下皆知的,假如還不曾好轉,可怎麼說呢?”
當着平妃的面兒,周蘋也不多話,只微微笑了笑。
平妃笑道:“這件事我也知道,皇上爲此還特意召見了張侍郎呢,不過張侍郎倒也是個聰明絕頂的人,前腳在樓上嚷嚷說要燒了那幅畫,誰知一轉眼,就叫禮部的人把畫進獻到宮內,弄得皇上也不好過分對他認真了。”
孔春吉皺眉道:“張侍郎的行事向來還是很令人欽佩的,就是有一件不好。實在是太寵他家裏那個夫人了。”
平妃卻不以爲然:“這世上的人,要真的完美到無可挑剔,那就太過可怕了。我倒是覺着張制錦這樣剛剛好,人無完人,有點兒軟肋纔像是個人。你們說是不是。”
孔春吉的笑有點勉強。周蘋則溫聲道:“娘娘說的很對。畢竟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此刻那皇太孫便哭叫了起來,平妃忙讓乳娘抱到自己跟前兒,滿面喜悅,百般疼愛。
雖然小郡主也在邊兒上,平妃卻極少看上一眼。
周蘋見狀,便藉故先行離開了殿內。
孔春吉自然察覺了,因對平妃說道:“娘娘,良娣好像不受用了呢。”
平妃道:“她有什麼不受用的。枉費我白疼了一場,還是你頂用,給皇上生下了個皇太孫。”
孔春吉笑道:“這也是託了娘娘的福,也是太子殿下的福。”
平妃舒展着眉眼道:“嗯,這就叫做命中有時終須有。合該是雍兒走上來,不然哪裏來的這般天時地利人和的。”
孔春吉道:“可不是嗎?現在總算大局已定,兒臣的心也安穩了。趙琝離京卻了北邊,一時半會兒回不來,聽說那周綺又在國公府內將養身子。”
平妃道:“他走的很好,也走的很聰明。”
孔春吉略覺疑惑,平妃拿着撥浪鼓逗引那皇太孫,一邊說道:“你怎麼想不通?皇上還是很看重趙琝的,假如世子妃的孩子能夠順利生下來,可就說不準了。如今那孩子保不住,趙琝若還不走,留在京內戳誰的眼睛呢。”
孔春吉會意,因笑道:“還好那姓周的都福薄命短的,還沒等生下來好好的就滑胎了。真真是……”她一臉的喜形於色,那“大快人心”四個字將要出口,總算及時地剎住了。忙改口道:“真真是可惜了。”
平妃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孔春吉:“誰說不是呢。”
孔春吉見平妃心情大好,因又說道:“母妃,兒臣聽聞皇上有意立后,不知是不是真的?”
平妃道:“也不知從哪裏傳出來的消息,誰知道呢。皇上並沒有跟我透過信。”
孔春吉道:“皇上只怕不是事先張揚的性子。叫我看,空穴來風,未必無因,事情多半十有八九。”
平妃的面上浮現一絲笑意。原來平妃也隱隱聽人傳言,且最近六宮對她更是格外的恭敬逢迎,彷彿都望風而動。
平妃出身寒微,走到今日可謂步步艱難,如果真的能夠在有生之年登上皇后寶座,那可真是夢寐以求的事情了。
孔春吉見平妃越發喜歡,才又說道:“母妃,好歹那玉笙寒給攆了出去,倒是令人舒心,可是剩下的這個,兒臣真的很不喜歡。”
平妃說道:“你是擔心什麼,周良娣生的是個女孩兒。”
孔春吉低低道:“母妃,她又不是只生一個就不能生的,將來的事兒誰說的準呢。”
平妃瞥她:“如今皇上擺明了不待見國公府,能容得了他們好端端的已經不錯了。之前的周綺懷着孩子跪在殿前,皇上都懶得理她,後來又因爲張侍郎爲給周七寶看病一節,更加不悅。難道會對周蘋另眼相看?就算那周蘋真的生下了個男孩兒,也改變不了大局。何況只要你仍是太子妃,就沒有人能夠動搖這孩子的位子,你如今只好好地伺候雍兒,只要他喜歡了,還怕個什麼?將來你就是穩穩的皇后。”
孔春吉面上浮現得意之色,卻還知道些許分寸,因道:“兒臣多謝母妃吉言,可兒臣更喜歡以後能夠該稱母妃爲‘母后’。”
平妃笑道:“好了,不用先甜言蜜語的起來。”
***
孔春吉跟周蘋出宮之後,有太監來傳旨,請平妃速去養心殿。
平妃突然想起孔春吉先前跟自己奉承的話,嘴角不由露出一絲笑意。
她在這宮內熬了三十多年,終於將先前擋在自己面前的勁敵們一一熬死,現在兒子做了太子,那鳳位論也該論到自己手中了。
當下來至養心殿,入內拜見皇帝。平妃笑道:“皇上傳臣妾來,不知有何要事?”
皇帝坐在龍椅上,擡眸看向平妃。
平妃突然發現皇帝的眼神有些異樣。
微怔之下,突然發現皇帝的左側還站着一個人。
那人身着寶藍色的飛魚服,容貌俊美而冷清,赫然正是鎮撫司的裴宣。
平妃眼神一變。
皇帝說道:“想必你也見過永寧侯了吧。”
平妃笑道:“裴指揮使出入宮禁,自然是不陌生的。”
皇帝道:“你可知道,近來朕在叫他暗暗地查什麼?”
平妃正色道:“皇上,後宮不得干政,臣妾哪裏知道,也不想知道。”
皇帝道:“這件事跟你有關。你不如想一想。”
平妃臉上的笑隨着收了起來:“臣妾、着實想不到。”
皇帝瞥一眼裴宣。
裴宣垂頭行禮:“娘娘,微臣得罪了。之前世子妃在宮內滑胎,微臣奉命追查此事,發現事有蹊蹺。”
平妃聽他說的是這件事,臉上泛白:“蹊蹺?這話從何說起。”
裴宣道:“雖然世子妃之前跪了半天,出事後太醫們也都將癥結歸結於此,但是,微臣從當日太子妃所用的藥裏發現了異樣。”
“我不懂。事情過去這麼久了,怎麼又出現意外?你又發現了什麼?”
裴宣道:“回娘娘,是紅花。”
平妃面露詫異之色,又匆匆看了一眼皇帝,勉強鎮定:“這東西懷孕之人是不能用的,怎麼會有這個?”
裴宣道:“微臣暗中拷問了太醫院負責煎藥送藥之人,並無可疑,但是據他們所說,當日送藥到偏殿給世子妃用的時候,往內遞藥的,卻是娘娘安排留在殿內的宮女。”
平妃大怒:“你說什麼?你莫非是在懷疑我?”
裴宣道:“娘娘不必動怒,微臣只是將調查所得盡數告知而已。娘娘身邊有個老太監叫做高和的,可還記得?”
平妃眼神閃爍:“怎麼樣?他年紀太大癡癡呆呆的,之前我已經命人打發他出宮養老去了。”
裴宣說道:“微臣找到了他,這高太監雖然糊塗,卻對微臣說了一句至關重要的話。”
那老太監混混沌沌,裴宣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到達需要人餵食的地步,見裴宣來詢問,高和稀裏糊塗,答非所問。
裴宣問他爲何會給打發出宮,高和道:“自然是平妃娘娘憐恤老奴,才送老奴出宮養老的。”
裴宣故意道:“平妃娘娘如今勢大,衆人都說娘娘將給冊立爲皇后了。”
高和笑道:“這也是應當的,我們娘娘看着呆傻,實則宮內的人沒比她更聰明的。”
裴宣便說不信。高和顫巍巍道:“你別不信,淑妃娘娘爲什麼會死?那是因爲我們娘娘給皇上透了風了……還有,紅花的事情,可千萬別告訴任何人,那是傷了陰騭的。”
裴宣暗中又審訊了當日去過偏殿的幾人,抽絲剝繭,真相自然呼之欲出。
平妃聽完後,面如土色。
皇帝沉沉問道:“世子妃的孩子,真的是你做的?”
平妃本欲抵賴,但裴宣行事甚是縝密,衆人的畫押跟口供都明明白白,竟是百口莫辯。
平妃也算是見機的快,因跪地哭道:“皇上,是臣妾,一時昏了頭了。臣妾因恨康王反叛皇上,又知道皇上不喜歡姓周的,這才自作主張。”
“你說朕不喜姓周的,難道,你早知道淑妃是如何薨逝的?”皇帝輕描淡寫地問。
平妃之前都是假裝不知康王如何壞事,也只裝作淑妃是自然薨逝而已,如今卻失口說出皇帝不喜姓周的,皇帝自然聽了出來。
皇帝凝視着平妃,嘆道:“你果然是個聰明的,這麼多年,朕幾乎都給你矇騙過去了,還真的當你是心直口快的魯莽之輩。沒想到你的心思藏的倒是深!”
“皇上,臣妾,”平妃跪在地上,呼吸不穩:“臣妾、只是想爲皇上解憂……”
皇帝道:“解憂?害死了朕的重孫,便是爲朕解憂?”他深深呼吸:“朕如何能容你!”
平妃雙眼發直。
前一刻還在想象着身居鳳位的感覺,如今卻生死攸關,平妃驟然色變:“皇上!”
皇帝卻置之不理。
平妃驚懼交加,聲音沙啞,痛哭哀求道:“臣妾畢竟、伺候了皇上三十年,又有了太子,皇上如此對我……好歹看在太子的面上……”
“別提太子!”皇帝雙眼微微眯起:“他若是不知此事就罷了,若也跟你同流合污,朕自然也容不得他!”
平妃聽到這裏才驀地睜大雙眼:“皇上想怎麼樣?”
關外戰事九死一生,本就兇險重重。
何況平妃暗中早就埋伏了人手,趙琝這一去怕是有死無生。
如今放眼天下,皇室嫡親的血統,只有太子趙雍這一脈了,所以平妃覺着趙雍登基是十拿九穩、非他莫屬的事。
可爲什麼此刻皇帝的口吻聽起來,好像趙雍依舊的可進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