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康王府突然派人前來,靜王趙雍跟張制錦對視一眼,卻不知對方來意爲何。
當機立斷,張制錦道:“王爺,我先回避。”
張制錦退後,康王府所派的陸堂官便給引入內室,此刻靜王已經將藥碗放在桌上,屋內卻仍散發着極濃重的藥氣。
陸堂官進門的時候,靜王趙雍正從躺椅上給侍從扶着坐起來,行動有些顫巍巍地。
如今天氣正轉熱,外頭的人已經迫不及待換了輕薄的夏裝,而靜王人在室內,身上居然還披着一件厚厚地棉布長衫,但臉色仍如冰雪一般,再看舉止,可見是身體太虛的緣故。
陸堂官眼底掠過一絲輕視,上前簡略地躬身行禮,道:“參見靜王殿下。”
趙雍坐正了些,還未開口,先咳嗽了兩聲,才氣虛地開口:“免禮,你便是康王府派來的長隨?不知王兄叫你來,是有何要事?”
陸堂官站在地上,回答說道:“我們王爺派小人前來,是想向靜王殿下詢問一件事兒的,請問靜王殿下是有意要跟那威國公府的小小姐結親嗎?”
康王素日很少跟靜王府有什麼交情,突然派人來,靜王滿心盤算着是不是被捉到了哪條小辮子,或者是康王不知又要爲難他些什麼。
萬萬沒想到竟然是爲了此事。
靜王一時愕然,幾乎忍不住要看向身側屏風後那人。
終於忍住了,趙雍連連地又咳嗽了數聲:“這……是從哪裏說起來的?”
陸堂官道:“王爺是在否認此事嗎?”
趙雍毫無頭緒,只能又回他幾聲乾咳,心裏卻飛快地想該如何應對。
方才他還跟張制錦說起這件事,擺明了自己要避其鋒芒的,沒想到後腳就給人找上門來,質疑自己要跟王府搶美人。
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靜王無奈之中,陸堂官卻忍無可忍,微微昂着下巴說道:“王爺容稟,那位周家的七姑娘,是我們世子一見鍾情的,世子已經表明非她不娶。只是前日派了人上威國公府提親,竟給告知,說是靜王府也看中了那位姑娘。所以王爺派小人來問一聲,這到底是否是真。”
靜王挑眉:威國公府竟然這樣回答康王府的?但吳奶娘明明說沒有過分表露過要下聘的意圖,畢竟只是第一次見,而且還要回來跟靜王商議。
可威國公府爲什麼竟大喇喇地這般回答康王府。
趙雍畢竟心性聰明,立刻想到了其中的關鍵——多半是威國公府想要拒婚,但康王府蠻橫,所以才把他靜王殿下拉了出來做擋箭牌。
靜王殿下沒想到,自己爲了示弱纔派了兩位王府嬤嬤過去,卻突然間有點像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如今康王當作一件正經大事般,特派了府內堂官過來問話,可見是認了真了。
趙雍笑道:“這個啊,這其實有些誤會。”
靜王還沒說完,陸堂官已經問道:“是什麼誤會?殿下的意思,是對威國公府的姑娘無意,是國公府自己誤會了?”
他連聲問罷,不等靜王回答,又道:“若是如此便罷了,可知我們王爺爲此大動肝火,很不高興。才命小人來當面詢問靜王殿下。”說着,眼中又掠過一絲不以爲然。
靜王的眸子稍微眯起。
然後他笑道:“是嗎,是叫你來詢問,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陸堂官自以爲得到了真相,才要告辭回去,突然聽了這句,便止步道:“王爺這是何意?”
靜王卻又輕描淡寫地一笑:“哦,沒什麼,只是本王話還沒說完,你怎麼就自說自話的呢?”
陸堂官緊鎖眉頭,只聽靜王慢悠悠說道:“本王是說,本王的確覺着周家的七寶姑娘頗好,奶娘她回來也一直讚不絕口,只是因爲小七寶的八字不利,所以正想跟國公府商議此事呢。”
陸堂官臉色變黑:“王爺說什麼?您是說……”
靜王笑道:“本王自然是說,若是事成了後,世子怕是要稱呼那位七寶姑娘爲嬸嬸了。”
陸堂官毫不避諱地瞪着靜王,但他充滿了不悅甚至警示的目光並沒有讓靜王改變主意。
靜王顧影自憐地嘆說:“其實本王很不該跟王府裏爭的,只是近來自覺身體更加壞了幾分,如果這會兒還不成親的話,將來一口氣不來,只怕要孤零零一個人上路,既然這位七姑娘是個難得的,讓她陪着本王,倒也不孤單。想必王兄那裏也會體恤的。”
說着側目,淡聲道:“來人,送客。”
陸堂官趾高氣揚而來,氣衝胸臆而去。
在他退後,張制錦緩步從屏風後走了出來,他蹙眉看着靜王:“您知道您方才做了什麼嗎?”
趙雍道:“我清醒着呢,自然知道。”
他哼道:“我還當王爺方才是喝錯藥了呢。”
趙雍嗤地笑了:“怎麼了錦哥兒,我並沒吃錯藥,看你的臉色發黑,難道是剛纔偷喝了我的藥?”
張制錦走到他身前,眼中有極淡的錯愕:“王爺方才還說要韜光隱晦,不跟康王府搶美人,方纔又是怎麼樣?”
靜王才斂了三分笑意:“我本來並沒打算這樣的,可是方才那個奴才,他欺人太甚了。”
張制錦自然也知道,方才陸堂官說是來詢問,其實並沒有給靜王任何選擇的餘地,就彷彿他奉旨而來,只是告訴靜王一聲——“你不許跟康王府搶人,並且你也沒有資格搶”,如此而已。
靜王外柔內剛,畢竟也是有氣性的。
張制錦注視趙雍:“那現在呢,您真的要去國公府求娶?”
靜王思忖:“你方才也聽見了,是威國公府自己說本王瞧上了他們的丫頭,沒想到國公府這麼不想把周七寶嫁給世子……寧肯因而推我出來。看樣子先前那八字不利之說,也是故意弄鬼的,你說他們爲什麼突然間不想跟康王府聯姻了?先前明明一點徵兆都沒有。”
張制錦垂眸:“王爺若方才矢口否認,那康王府的人回頭一定會去威國公府質問,王爺方才認下了,那麼……就等於賣了一個人情給威國公府。難道您想……”
“好熱,”靜王擡手解開身上的厚厚棉衫,一邊說道:“這威國公府的‘威’,雖然到了這一輩兒幾乎也給消磨殆盡了,但畢竟也是當初的開國元勳,我就拼着爭一口氣,再賣個人情過去,也算是一舉兩得。”
“親事呢?”張制錦突然又問。
靜王回頭,意味深長地看着他:“你好像格外關心這門親事,告訴我,你是想這門親事成呢?還是不成?”
***
這天,駙馬都尉王廷相請一干知交好友,泛舟東湖,遊山玩水,談詩論曲。
偌大的畫船之中,十數個青年才俊兩側迤邐而坐,王都尉坐在船頭處,船尾則有一清倌,懷抱琵琶爲各位奏曲。
這倌人是王都尉特請來的,是京內有名的琵琶手,加上人生得標緻,更是青樓裏炙手可熱的人物。
一曲終了,衆人紛紛撫掌叫好。
倌人卻偏看向其中一道坐在窗邊兒的皎然身影。
那人深邃的目光卻只注視着窗外,分毫不動聲色,似乎她傾盡所能演奏的,是什麼尋常的風聲雨聲。
王都尉看出蹊蹺,順着那人目光看去,不由讚道:“好一副風流景緻!”
衆人都隨着轉頭看去,透過敞開的花窗,一眼能看到相隔不算太遠的岸上。
綠樹青蔥的岸邊,有兩道人影並肩走來。
張制錦一眼便認出其中身量高挑舉止灑脫的,是威國公府的三公子周承沐。
可周承沐身邊還跟着一人。
那人手持摺扇,腳踏黑色的紗制宮靴。
身着淡白青玉色素緞的大袖道袍,腰間只繫着一根黑色絲帶,兩角懸着美玉。
頭上戴着當時儒生們慣戴的黑色頭巾,把頭髮都收在了頭巾之內,只露出鬢邊一抹青黛色發角,跟光潔明淨的額頭。
這樣最是簡單的打扮,卻越發顯得玉面雪膚,雙眸剪水,雖然看得出不施粉黛,但天生的脣若塗朱,異常奪目。
此人身材矮小纖弱,比周承沐要矮一個頭,那道袍在其身上鬆鬆垮垮的,隨風飄曳,似乎風大一些就會把此人吹跑。
可她偏偏神采飛揚,甚是精神,且走且還頑皮地跳來跳去,轉頭跟周承沐說着什麼。
每當她跳起來的時候,袍袖跟衣襬隨風飛揚,連那黑色垂肩的頭巾也隨着飄舞,靈動非常,一剎那,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也包括張制錦,或者說,尤其是張大人。
偏在這時候,身邊有人說道:“那是誰?好周正的相貌。”
王廷笑道:“身高的那個是威國公府的周三公子,他旁邊那孩子是哪裏來的,這般絕色,卻是從未見過。”
有人已有垂涎之意:“眉目如畫,好生靈透!是哪裏得來的寶貝?”
正在這時,那邊周承沐擡手在那孩子額頭上彈了一指甲,她慌里慌張地捂着頭逃開,卻又不甘心地回頭瞪向周承沐,嬌紅的嘴脣微微賭氣,又頑皮地向他吐了吐舌,扮了個鬼臉。
明明是最簡單的動作,卻看得每個人眼中都冒出火來。
不知是誰忍無可忍,提議道:“既然是認得的相識,何不請來同遊?”
“好主意,”王廷撫掌大笑:“我也正有此意!快把船划過去!”
張制錦嘴角微微一抽,欲言又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