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這人喚道:“表哥!”從紫竹之後閃了出來, 正擋在張制錦的身前,攔住了他的去路。
原來這等候的女孩子竟正是曹晚芳。
張制錦止步,卻並沒有答話,只是垂眸望着她。
曹晚芳對上他清清冷冷的眼神,不自覺便有些緊張:“表哥,你這就要出府去了嗎?”
張制錦道:“有事?”
曹晚芳搖了搖頭, 見他邁步要走,忙退後一步攔着:“表哥!我是想問,你真的把你的書給了那周家的什麼三公子了嗎?”
張制錦道:“怎麼?”
曹晚芳見他仍舊如此惜字如金,心中着急:“我曾跟你要了幾次, 都不肯給我,怎麼卻給了一個籍籍無名的人呢。”
張制錦淡淡道:“你是在管我嗎?”
“我、我當然不敢,只是……”曹晚芳嘟了嘟嘴, 顯得有些委屈。
張制錦看着少女如此動作,突然心中一動。
七寶也經常如此,但是奇怪的是,他看曹晚芳這般做, 心中只覺着厭煩,可七寶那樣, 他卻竟想……
張制錦喉頭一動,斂了心中綺念。
曹晚芳並不知張制錦此刻心中所想, 自顧自抱怨道:“你知不知道, 你好心給了那什麼周公子, 可是他轉手卻把書給了葉翰林之女, 可見他從沒有看重表哥的心意。”
“跟你有何關係?”張制錦漠然擡眸看向遠處,他畢竟是習武之人,耳聰目明,已經聽到輕微的腳步聲,好像有人往這邊走來。
曹晚芳卻未曾發覺,仍是着急道:“今日那個葉夫人故意說有表哥的手書,那葉姑娘更是無恥的很,竟說是友人所贈,當時所有人都懷疑是表哥送給她的呢,所以我纔出面詢問。本來那葉若蓁已經無言以對了,偏偏那個什麼周家的七姑娘,盛氣凌人的,當着衆人的面兒給我沒臉。”
張制錦聽到這裏,才又掃她一眼:“是嗎?”
曹晚芳聞言,忙道:“可不是?就是那個周家的周七寶,尤其可恨,無非是仗着臉長的好看些,其實根本就是個無知膚淺的草包罷了,她那副口吻,倒很是不把表哥的手書放在眼裏似的,還罵我呢。”
七寶罵人?張制錦的眼神裏透出幾分不信。
曹晚芳也看了出來,繼續說道:“是真的啊表哥,我是爲了你才質詢她們,她們卻沆瀣一氣的對我,表哥的手書落在這種無知之人的手裏,真是暴殄天物。”
張制錦不置可否:“我知道了。”
他邁步又要走,曹晚芳急得伸手捉住他的衣袖:“表哥!”
張制錦垂眸掃過去,眼中已經透出不悅。
曹晚芳忙緩緩縮了手,輕聲叮囑說:“我多日不見你了,怎麼好像您清減了好些?戶部的公務雖然繁忙,倒也要留心身體纔好。”
正說到這裏,便聽到腳步聲響起。
曹晚芳皺皺眉,回頭看時,卻見那邊來了好幾個人。
張制錦卻仍是那般波瀾不驚:“多謝關心。”說罷負手往前而去。
曹晚芳盯着他高挑軒直的背影遠去,又愛又恨,卻是無可奈何,又怕給人看見自己,只得轉身怏怏地去了。
且說張制錦往前走了片刻,果然見迎面來了幾個人,正是李夫人跟幾個丫鬟婆子。
李夫人早遠遠地看見了他跟曹晚芳,卻只做無事狀。
眼見兩人照面,張制錦往旁邊退開一步,略低頭讓她先過。
李夫人將經過的時候,卻又停了下來,對旁邊丫鬟使了個眼神。
於是身後兩個婆子便先去了,貼身丫鬟則退後四五步站着。
“九爺這是要回部裏去了?”李雲容轉身,和顏悅色輕聲問道。
張制錦微微垂眸回答:“是。”
李雲容微微一笑道:“今日老太太的千秋,難得九爺回來,老太太格外高興。”
“應該的。”張制錦仍是目不斜視。
李雲容瞅着他,忽然說道:“只是,我聽門上說,今兒是九爺的跟隨小廝洛塵,到二門上通報,說是週三爺有事叫了周家小姑娘出去?”
直到這會兒,張制錦仍是不露聲色:“是嗎,怎麼?”
李雲容無聲一嘆,低低地說:“其實,之前我無意中遇見了六爺,說起來,今兒週三公子沒到門上來。”
“那又怎麼樣?”張制錦終於擡起眼睛,雙眸之中仍是平靜無波。
“能怎麼樣呢?”李雲容輕聲道:“我只是好心提醒九爺罷了。你很不用多心。”
張制錦卻彷彿毫不在意:“四嫂的話,我不明白。”
李雲容莞爾:“周家的小姑娘,生得着實可人心,連我見了都格外的喜歡,不由自主地想親近她。怪道人常說威國公府的老太太把她寵的不像話,這樣的女孩子,也合該是千寵萬愛地嬌養着。”
張制錦的目光已經看向別處,彷彿有些不耐煩。
李雲容不以爲忤,仍是極溫和的說道:“九爺,你的年紀,也不算小了。你們房裏夫人不是很想撮合表姑娘跟你嗎?總是拖着並非長久之計。我想,你如果真心中意周家的女孩子,那就儘快地明媒正娶的上門最好了。”
“多謝四嫂提醒。”他的聲音平淡裏透着一絲清冷。
李雲容耐心道:“我說這些,只希望你體諒我的苦心。九爺是個極明白的人,從來品行端直,千萬不要行差踏錯纔好。”
“我做錯什麼了?”張制錦看向李雲容,眼中透出逼問之意。
目光相對的剎那,李雲容一怔,然後將目光轉開:“你不必瞞了,今日我帶她回房整理裝束,自然會看得出來。她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孩兒,不該被那樣對待。另外,我覺着老太太那邊兒,彷彿不是很喜歡這位周姑娘……且我也聽說靜王對她十分有心,所以呢,你若真的喜歡人家,可不要自個兒把自個兒耽誤了,也害了她,儘快想法子讓她過門兒纔是正經的。”
張制錦聽到最後,冷笑出聲:“倒是得多謝四嫂一片好心,只是四嫂操心家務已經勞苦功高,我的事,就不勞掛懷了。”
他淡淡說了這句後,再也不看李雲容一眼,負手轉身,大步流星地去了。
***
且說七寶跟母親苗夫人陪着老太太回到國公府,才進了上房,老太太便覺胸口悶,她倒在榻上,有些喘不過氣來。
慌得衆人忙去叫請大夫來,七寶驚慌失措,想起夢中的經歷,越發心驚膽戰。
可又怕哭出來的話老太太更不受用,所以咬着脣忍着眼淚。
謝老夫人平躺了半晌,隱隱聽到低低地啜泣聲,轉頭看見七寶,才招手叫她到跟前兒。
握着七寶的手,老太太道:“傻丫頭,不許掉淚,我沒有事,只是因爲近來太勞累了些,躺一會子就好了。”
七寶吸吸鼻子:“那您答應我要快點好起來,不許嚇唬我。”
老太太笑道:“我這麼疼我的寶丫頭,怎麼捨得嚇你,再說了,你怕什麼?沒見到你許一個如意郎君,我也捨不得嚥下這口氣。”
七寶哇地哭出來:“您還說!”
旁邊的苗夫人等忙來勸,七寶才擦着淚說道:“您要是有個什麼,我就跟了您去,誰要什麼如意郎君。”
“胡說!”老太太又惱又笑,咳嗽着道:“沒臉的丫頭,叫人聽了像是什麼。”
“管他呢,橫豎是我的真心話。”七寶吸着鼻子說。
苗夫人已經忙着在她身上打了兩下:“竟還在瞎說八道的,還不向老太太道歉!”
七寶不肯說,謝老夫人已忙道:“好了好了,別爲難她,這孩子是一片真心的,也不是有意要說不好聽的。”
不多會兒太醫來到,給老夫人診了脈,詫異說道:“怎麼老太太的脈象比先前躁動了好些,像是心緒不穩、或者太過操勞,這幾日不是一直在靜養嗎?”
於是仍又開了幾幅藥,又出來叮囑苗夫人等說道:“務必不能再讓老人家受什麼刺激了,要好好地調養,心態平和最好。”
七寶正眼巴巴地望着,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頭如意走出來,拉了拉她的衣袖,把七寶帶出了房中。
七寶淚汪汪問道:“如意姐姐,怎麼了?”
如意道:“你可聽見方纔大夫說的話了?”
七寶點點頭:“聽見了呀。”
“那你猜,老太太爲什麼會心緒不穩?”
“我……我怎麼知道?”七寶答了這句,突然想起來:“今兒纔去了張家,自然是又受了累了?不過我見老太太跟張家的老誥命說的很好,應該不至於受什麼刺激呢?”
如意嘆道:“好姑娘,你果然是不知道的。”
她回頭看了一眼裏屋的人都在忙碌,此刻身邊也沒有人,便叫了個手底的丫頭盯着老太太,若有召喚,就去她房中找人。
如意拉了七寶回到自己的房內,道:“姑娘,你以爲,今兒老太太帶你去張家,真的是去賀壽的嗎?”
“那還是怎麼樣?”七寶問。
如意說道:“還不是因爲你的親事?”
“我的親事?”七寶呆呆地道:“我的親事幹嗎要去張家?跟他們有什麼關係?”
如意便把老太太擔心七寶嫁給靜王,思來想去覺着張制錦不錯一節說了,又道:“本來以爲跟張家老誥命畢竟同爲謝家的人,又是老姊妹,自然能說的通,但是張家的那位老夫人,說話滴水不漏的,雖然沒有提半句有關親事的話,但最後勸咱們老太太不要操心兒女之事,這顯然就是撇清不管的意思了……畢竟,如果她看中了姑娘的話,一定會透出話風來的,可偏這樣表現冷淡,所以咱們老太太心裏不受用呢。”
對七寶來說,這簡直是一個驚雷連着一個驚雷:家裏想把自己許配給張制錦,這已經夠她目瞪口呆魂飛魄散的了。
誰知她還沒來得及做好準備,突然又告知張家老誥命沒看中自己……一時之間大落大起的,連七寶也不知自己該慶幸,還是該沮喪。
好不容易定了定神,七寶說道:“姐姐,這話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呢?”
如意笑道:“老太太怕你藏不住話,所以不肯先驚動你。”
七寶合掌唸佛道:“這幸而是沒有成,我纔不要嫁給那個什麼張制錦呢。”
如意吃驚:“姑娘不中意?那不是京城裏炙手可熱的如意郎君嗎?人家可還看不中咱們呢。”
七寶嗤笑連連:“看不中才好,我恨不得去放鞭炮慶祝,誰喜歡嫁給他?他倒是想呢……”
如意聽着奇怪:“他?張大人想?你怎麼知道……”
七寶臉上一紅,不等她問完忙咳了幾聲道:“總之,我是半點兒也不想跟他扯上關係。”
如意愣愣的:“可、可據我所知,你不是也很喜歡張大人的詩詞嗎?”
“那是以前。”七寶抓抓臉,一擺手道,“姐姐,回頭你勸勸老太太,就告訴她,我根本不喜歡張制錦,幸虧這件事情沒成,若成了的話我纔要糟糕了呢。”
如意越發疑惑地看着她。
七寶自忖失言,忙又說道:“對了,我心裏想嫁的其實另外有人。”
果然如意給引了回來,她也顧不上笑七寶不知羞了,忙問:“你想嫁給誰?”
七寶說道:“當然是靜王殿下了!”
如意捂着嘴:“他?他的身體……”
七寶道:“殿下的身體沒有那麼差,再說,以後好生調養,只怕比康王殿下命還長呢。”
如意不知自己該笑還是斥她口沒遮攔:“你、你當真看上靜王殿下了?”
七寶連連點頭,雙眼放光:“靜王殿下是我的頭號人選。要是嫁不成靜王……那就只好挑個倒插門的了。”
如意終於忍不住笑了出聲:“姑娘啊,你簡直是越來越……”
七寶已經搖着她的手臂道:“姐姐,你回頭快告訴老太太,讓她把這心結給解了,也千萬別再撮合我跟張家了。那可真是好心辦壞事兒呢。”
如意百思不解地看着她:“那、那好吧,回頭我說說就是了。”
七寶又叮囑說:“姐姐,老太太的身體得好好地保養,你多留點心。另外,今兒張家老誥命說的那個石琉,倒要好好地叫人去找找,我會告訴三哥哥的。”
如意也跟着點頭道:“是,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老太太臉白的那樣,大概是給張家氣到了。不過既然你不樂意,那倒也無妨了。”
這日,七寶在老夫人的房中混了一晚上,陪着謝老夫人睡了一夜。
早上老夫人醒來,望見她安安靜靜,乖乖巧巧地睡在自己身邊兒,甚是喜歡。
昨晚上如意抽空子,把七寶的心意跟老太太說了,如今又看七寶安謐的睡容,老太太緩聲對如意嘆道:“我那位長姐,素來的心高志大,她大概也想挑個心思縝密的孫媳婦,所以不中意我們七寶這樣的,倒也罷了,不是咱們攀不起,是他們沒福。”
如意想到昨兒七寶跟自己說話時候的情形,低低在老太太耳畔嘀咕了幾句,才笑道:“我們七姑娘人見人愛,他們張家算什麼呀,等以後求着咱們、咱們還未必肯嫁呢。”
謝老夫人聽了她的話,便不禁也笑了,此刻心中更覺着輕快了好些。
祖孫兩人起身後,用了早飯,七寶才自回到暖香樓裏,才坐定了,就見周承沐急急地來到,說:“你昨晚上歇在老太太那裏了?”
七寶打了個哈欠:“怎麼了?”
周承沐道:“你先前不是問靜王殿下心儀的人了嗎?我已經打聽到了。”
七寶睜大雙眼:“是誰?”
周承沐面有難色,放低聲音說:“我偷偷地告訴你,你可千萬別泄露出去。”
七寶答應,又忙催促,周承沐才道:“昨兒我在張家做客,他們的六爺最是耳聰目明消息靈通的,果然知曉,原來靜王殿下喜歡的那個人,叫做‘玉笙寒’。”
“玉笙寒?”七寶驚訝,扶着腮道:“細雨夢迴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這人的名字好生奇怪。”
周承沐嘆了口氣:“不奇怪那才叫奇怪呢,你以爲這人是什麼身份?她是菡萏樓的頭牌清倌人!”
“菡萏樓?”七寶眨着眼,疑惑地問:“頭牌清倌人又是什麼?”
周承沐有點爲難,不知該怎麼跟她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