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他心裡儘管這樣想,口中卻不得不應了一聲:“好的,勝某這就去取來。”
不消一會,紙筆取至,如意嫂也另外清出了一張桌子。
她既不問申無害為什麼要選在這個時候算賬,也不問申無害要算的是什麼賬她只笑著跟在後面忙。就好像申無害無論提議做什麼,她都感興趣似的。
像這樣的女人,試問那個男人不喜歡?
一切準備就緒,就只等申無害開口了。
申無害思索了一會兒,緩緩抬起了臉,移目望向執筆待命的勝箭道:“我想在京城附近買一百畝地,如依目下的時價計算,勝兄以為需要多少銀子才能買得到?”
勝箭聽了,不由得又是一愣!
連如意嫂也露出了迷惑不解的神情。
可不是麼?這位天殺星什麼不想買,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忽然想到地皮上去了呢?
申無害微笑著又說道:“很難計算,是嗎?”
勝箭連忙定下神來回答道:“噢……不……這個……我想,大概有上個一、兩千兩銀子,也就能買到了。”
申無害點點頭道:“那就算兩千兩好了。”
勝箭忍不住眨著眼皮問道:“老弟買下這樣一片廣大的土地,打算拿來派什麼用場?”
申無害含笑望著他道:“你想呢?”
勝箭遲疑地道:“蓋宅第?”
申無害頭一點道:“對了!我買得這一片土地之後,打算不惜重金聘請全國最有名的營造匠人,用上等材料建築一座今日的金谷園;在這座府第裡面,除樓台亭閣俱全之外,尚須兼有林園之勝,假山流泉、奇花異草,一樣不能欠缺。”
勝箭這下完全明白過來了,原來這小子忽然興起了家室之念。
他心想,好個可笑又復可憐的小子,才不過喝了這女人幾杯酒。就忘了自身朝不保夕之處境,而想入非非地做起這等美夢來!有道是色不迷人人自迷,真是至理名言,一點不錯。
申無害抬抬下巴又道:“請勝兄再替我計算一下看看,如果蓋這樣一座府第,大約得花多少銀子呢?”
勝箭在紙上計算了片刻,抬起頭來道:“關於建築方面,勝某人可說完全外行,如果老弟一定要問,勝某人也只能說出一個大略的數字。”
申無害道:“能有一個大略的數字,也就可以了。”
勝箭道:“依勝某人估計,這筆建築費用,可能不比地價為低,說不定還會超出一點。”
申無害道:“再記個兩千兩,你看夠不夠?”
勝箭道:“我看這個數兒一定省不了。”
申無害道:“那就再記上個兩千兩好了。”
勝箭依言在第一個兩千兩之下,又記下第二個兩千兩。
申無害等他寫完,輕咳了一聲,又道:“另外,我還打算在府中長年招待一批清客,以便陪我在無事時,喝喝酒,下下棋。”
勝箭道:“這筆開銷有限。”
申無害道:“不見得。”
勝箭道:“為什麼呢?”
申無害道:“要成為我府中的清客,並不是一件容易事。”
勝箭道:“老弟需要的,是哪一類型清客?”
申無害道:“一般來說,一個當清客的只要肚子裡有點墨水,或是有著一技之長,能博得主人歡心,就算稱職了,而我需要的一種清客,除須具備上述之條件以外,還得有著人們不及的度量,因為逢著我心情不佳時我說不定要拿他們發發脾氣,他們必須要能忍受。”
勝箭忙說道:“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老弟有銀子,這樣的人也不難找。”
他頓了一下道:“除此而外呢?”
申無害道:“除此而外,我還要一名忠心耿耿的總管,一名精通文墨的師爺,兩名具有易牙之藝的廚司,一隊身手矯捷的護院,一群能耐勞苦的僕婦,四名書僮、四名馬童,以及一批姿色端麗、能歌擅舞、善體人意的姬妾!”
勝箭一邊留神靜聽,一邊不斷的點著頭,彷彿人生在世,本來就該有著這等排場一般。
及至申無害最後說出還需要一大批姬妾時,這位笑裡藏刀不由得一下子睜大了眼睛,露出一臉不敢置信的神氣。
是小子說錯了呢?
還是他聽錯了呢?
誰都知道,女人最大的忌諱,除了怕老之外,就是怕男人討小。
這小子如今博取這女人的歡心還不及,怎麼會一下子糊裡糊塗地說出了這種話來呢?
申無害若無其事地接下去說道:“凡是跟隨我的人,不論身份尊卑,我都會使他們獲得極好的生活,至於我自己的享受,那當然更不用說了。現在,請你勝兄再替我大略的計算一下,看維持這樣的開銷,一年下來,約需若干?”
勝箭收定心神,又計算了一會,抬頭說道:“養上這麼多人,開銷相當可觀,說來你老弟也許不倩,這恐怕比蓋府第又要……”
申無害打斷他的話題道:“一年三千兩銀子夠不夠?”
勝箭道:“差不多。”
申無害道:“十年就是三萬兩,對嗎?”
勝箭道:“是的。”
申無害道:“像這樣的日子,一個人如果話上十年,該沒有什麼遺憾了吧?”
勝箭道:“十年?嘿!這種日子我勝某人只要有三年可活,就是請我當皇帝,我也不去!”
申無害笑了笑,又道:“所有的開銷加起來,包括買土地蓋府第在內,一共是三萬四千兩銀子,對不對?”
勝箭道:“不錯。”
申無害道:“目下金價和銀價怎麼折算?一兩黃金可換多少兩銀子?”
勝箭道:“這要看是什麼成色的銀子,庫平銀大約在二十五兩左右。”
申無害道:“就算是庫平銀吧,三萬四千兩全部折成黃金,該是多少?”
勝箭又算了一下,答道:“全部折成黃金是一千三百六十兩正!”
申無害點點頭,沒說什麼,隔了片刻,才嘆了口氣道:“看看吧,一個人只要有上一千三百六十兩黃金,就可享受十年雖南面王不易的生活,真不知道大家為什麼那樣不知滿足,一定要獨得劍王宮的那筆賞格!剩下來的花不完,不知道又有什麼用?”
勝箭心頭撲通一跳,臉色登時顯得有點不自然起來。
他滿以為這小子已為如意嫂的美色所迷,才會渾陶陶的想到買土地蓋府第,成家立業,卻沒有想到,小子竟依然十分清醒冷靜,一點也沒有因美色當前,而忘記身周潛伏之危機。
這位笑裡藏刀這時於坐立不安之餘,又不由得暗暗納罕:難道小子對如意嫂這女人的美色,竟真的一點也不動心?
他不相信!
包括他姓勝的在內,他還沒有見到一個見了如意嫂這女人居然能不動心的男人。
這女人如今已是全盤棋局中,最後的一手殺著,萬一連如意嫂這樣的女人也迷不住這小子,那就未免太可怕了。因此他心底馬上跟著升起另一個念頭: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行險僥倖,只能一次,如果情勢不對,他覺得最好還是趁早開溜為妙。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掉轉臉,佯裝察看各人杯中是否都是盛滿了酒,而趁機朝那女人偷偷溜了一眼,如意嫂的臉上,仍然掛著笑容。
笑容在這女人臉上,始終未曾間斷過,而且看上去愈來愈顯得嫵媚動人。
勝箭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