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
劍王道:“你有沒有問他,他當時為什麼要向眾人提起本宮有座水牢?”
麻師爺道:“他說那是他一時的無心之失,事實上也是給這化子頭兒拿話套出來的,他又說為了向東翁請罪,等這段日子過去之後,他願意自動辭去總管職務,只請東翁繼續賞他一口飯吃,他就心滿意足了。”
劍王冷冷一笑道:“總算他還知趣!”
麻師爺輕輕咳了一聲道:“不過我已告訴他東翁並無責怪他的意思,本宮總管一職,仍然非他莫屬,希望他不要灰心,好好的振作起來,繼續幹下去!”
劍王訝然道:“你真的這樣跟他說過了?”
麻師爺道:“是的。”
劍王面上頓時浮現出一片怒意。
因為在劍王宮中,從沒有一個人在未經他的許可之前,敢以他的名義傳達他的命令。
這是一宮之主必須具有的尊嚴。
儘管這位師爺是他身邊的第一心腹人物,他也無法容忍這種事情發生,因為什麼事情一旦有了第一次,就難保不會再有第二次,如果長此以往,他這個一宮之主,豈不成了有名無實的傀儡?
麻師爺當然看到了主子面上的怒意。他們這位頭兒不發人則已,一旦發起火來,將會產生何種後果,在整座劍王宮中,他可說比任何人都要來得清楚。可是,說也奇怪,他這時竟好像完全不以劍王的變臉為意,只見他不慌不忙的又咳了一聲道:“這是卑屬臨時生出的主張,因為卑屬一聽他說這次水牢事件,全是那個老叫化從中興風作浪,不禁想到東翁將來第一個要收拾的對象,可能就是這個老叫化。”
劍王靜靜的聽著,面上怒意仍未有消除。
因為直到目前為止,麻師爺的這番陳述,顯然尚不足以作為一個部屬擅傳主子意旨的藉口。
麻師爺頓了一下,緩緩接下去道:“東翁說過,在這些掌門人之中,最難招惹的,就數這個老叫化。放眼本宮能降服這個老叫化的人,只有兩個半,一個是東翁,一個是卑屬,艾老總的武功與這老叫化約在伯仲之間,如以一對一硬拚,鹿死誰手,尚難逆料,所以只能算作半個。卑屬原意,本擬親自對付這個老叫化,只是一想到黃山那個小妮子將來必須另作安排,我們這位老總,就少他不得了。卑屬不以為我們這位老總在獲知飯碗行將不保之餘,還肯為本宮拚死效力。所以——咳咳——”
劍王面色大霽,手一擺道:“好,好,用不著再說下去,我懂你的意思了!”
十方羅漢自從在水牢池底發現了刀聖葛維義那兩行絕筆遺言之後,他曾想到過很多事。
只有一件事,他沒有想到。
他沒有想到在其他的掌門人之中,除了一個峨嵋大頭和尚,根本就沒有人相信那兩行字是出自刀聖之手筆,大家都同意武當三絕道人的看法。
認為那顯然是某一個曾被關入水牢受過禁閉處分的劍士,所留下來的傑作。
換句話說,這只是一種挾怨報復。
劍王有什麼理由要加害於刀聖呢?
少林百了大師和青城淨雪師太不斷口宣佛號,連稱善哉不已。這兩位佛門高人,似乎認為這種惡名加在德高望重的劍王頭上,本身就是一種不可饒恕的罪過。
十方羅漢沉默了很久,才緩緩而平靜地說道:“我也同意大家的看法,這種事想想實無可能,我希望這事最好不要傳到劍王耳中,免得這兒剛剛經過一場變故,心頭上又多一層陰影,叫我們這些做客的到時候也不是滋味……”
眾人都認為他這話有理,決定以後不再提及此事。
三天很快地過去了。
由於天殺星未能如期緝獲,眾掌門人只好紛紛賦歸。
峨嵋大頭和尚跟青城淨雲師太因為同路的關係,兩人是一走的。臨行之前,十方羅漢趁機在大頭和尚手心裡塞了一個小捲兒,大頭和尚心中有數,收下之後,只點了一下頭,並未當眾拆閱。
其餘諸人,以華山西嶽劍客張永強和王屋奇幻手兩人住得最近,兩人經劍王之挽留,一時盛情難卻,決定多住幾天再走。
君山醉翁史思義,孤家寡人一個,早走遲走本來都無所謂,但他一聽十方羅漢說起北邙千面書生廖公侯新近依古方釀成了一種美酒,主意馬上改變,聲稱要去北邙作客——去看看北邙一帶的風景。
北邙除了疊疊鬼墳,有什麼風景可看呢?
這位醉翁打的是什麼主意眾人心裡自然明白。
但這可把一個北邙千面書生廖公侯給弄糊塗了。北邙一地山窮水惡,根本不具釀酒條件,這老叫化開什麼玩笑?
正當這位北邙掌門人想向十方羅漢追問這個消息是從哪裡聽來,十方羅漢忽然飛來一道眼色,似乎示意他不要加以分辯。
北邙千面書生廖公侯這才知道十方羅漢這樣說來另有用意。
至於這叫化的用意何在,他一時當然還無法明白。
好在這位北邙掌門平素一向好客,像醉翁這等人物,平日請他也不一定能請得到,如今對方既然自動要去北邙作客,他歡迎還來不及,自天拒絕之理。
所以這位北邙掌門人除改口表示一番歡迎之意外,就沒有再說什麼。
接著辭行的是黃山掌門人、百媚仙子蕭妙姬。
這位黃山掌門人辭行時,劍王只略略地客套了一下,並未認真予以挽留。
緊接著,武當三絕道人、少林百了大師,也告別而去。
這一僧一道離去時,劍王說了很多話,大意是在今後這三個月內,對捉拿天殺星一事,仍望兩派多多協助,語氣極為懇摯,僧道兩人均甚感動,連稱義不容辭。
等這一僧一道走了,十方羅漢方才站起身來笑道:“要飯的也要走啦!”
劍王眼看著眾掌門人一個個起身告辭,只有這個老叫化始終坐在那裡一無表示,心裡正自暗暗著急,現在忽然聽得這老叫化也嚷著要走,心情這才為之一寬。
不過礙著尚有西嶽劍客和王屋奇幻手兩人在座,儘管他在心底下巴不得這個臭化子早走早好,但是他以主人的身份,一番例有的客套,還是省不了的。
所以,他不等十方羅漢的話說完,立即故意沉下面來道:“百里兄,不是我說,你這就不夠意思了!”
他接著一指西嶽劍客和王屋奇幻手兩人又道:“你看!連張掌門人他們兩位,都肯留下來多住幾天,你化子難道就不能賞我姓薛的一個面子?”
十方羅漢只是眯著眼笑。
西嶽劍客和王屋奇幻手兩人因為尚不知道劍王為決定除去這位丐幫幫主,已在劍王宮外布下天羅地網,就等這位丐幫幫主上鉤人伏,這時兩人也於一旁加以勸說,希望十方羅漢留下。
西嶽劍客道:“我說,百里兄,薛老這也是一番誠意,你如無急事待辦,就多住幾天再走,又有何妨。”
王屋奇幻手也道:“是啊!你化子喜歡喝酒,這裡有的是酒,像這種大寒天氣,有福不享,四處奔走,又是何苦,再說貴幫內有護法長老,外有各舵分舵主,又沒有一件事非你親自處理不可,你忙些什麼呢?”
十方羅漢仍然只是眯著眼笑。
劍王忽然覺得氣氛似乎有點不對勁。
他發覺如果像這樣持續下去,這個老叫化很可能因為經不起兩人之勸說,而改變主意留下來。
他不能弄巧成拙。
雖然他已下定決定要除去這個老叫化,但他絕不能在劍王宮內殺人。
活著走進劍王宮的人,只要被人看到了,這個人就必須活著走出去。
他要除去這個老叫化,是為了保持他在武林中的聲望和地位,他並無意與成千上萬的丐幫弟子結怨。
所以他必須馬上設法打開僵局。
他必須在這位十方羅漢尚未開口表明去留之前,使這位十方羅漢打定主意,覺得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還是早一點離去的好。
這當然不太容易辦到。
但他已無法另作選擇。
人手已經安排好了,這是個難得的機會,他絕不能讓這化子留下來,與西嶽劍客和王屋奇幻手兩人一同離去,因為其他的幾名掌門人除了一個大頭和尚,餘者均在殺或不殺兩可之間,只有這化子則非立即除去不可。
大頭和尚也被列在黑名單上,就因為他跟這化子私交最好,水牢中的秘密,這化子可能已經偷偷告訴了那個和尚。同樣的原因,青城的那個老尼姑,他也決定在必要時不予放過。這老尼姑雖然是個與世無爭的老好人,但她錯就錯在不該與大頭和尚同走一路。
不管是誰,只要跟水牢秘密搭上一點邊子,就得加以滅口!
他一邊思忖著,一邊接口道:“化子,你聽著,咱們一句話說完,只要你化子說出一個非走不可的理由姓薛的馬上送客!咱們誰也不必勉強,勉強留客或勉強作客都不是味道,這個你我都清楚。”
十方羅漢嘻嘻一笑道:“你們如以為我化子真的想走你們就錯了!”
劍王的心往下一沉,暗暗喊糟。
不意十方羅漢笑著又接道:“不過,不想走是一回事,不得不走又是一回事,儘管我化子心裡並不想走,但事實上卻仍然非走不可。”
西嶽劍客忍不住插口道:“這就叫人想不通了,既說不想走,又說不得不走,你化子到底在弄什麼玄虛?”
十方羅漢笑道:“我化子不想走的理由,你們二位剛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像這種天氣,只要是個稍為懂得一點享受的人,絕對不會在主人盛情堅留之下,還肯離開這座賓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