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
這一天,一行抵達潼關。
無情金劍臉上第一次露出喜悅之色,因為一過潼關,離劍王宮便近了。
他們歇的是潼關最大的一家客棧東來第一棧。
這家東來第一棧,是關洛道上三大有名的客棧之一,單是獨立的院落,就有五進之多。
他們歇的是最後一進。
一行來到該院,第一件事便是從囚籠中放出那名作替身的竺姓劍士。
自離開胡麻鎮以來,申無害就沒有再進過這座囚籠,而由那些劍士每日輪流替代。
他雖然穴道受制,不能自由活動,卻每天都是舒舒服服的和無情金劍共乘一輛馬車。
這輛馬車當然也是為了他才雇的。
這兩年多來,他殺過不少人,也救過不少人;被他殺掉的人,人人都知道是他這位天殺星殺的,但被他救活的人,卻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們的救命恩人是誰。
所以,他應該只有仇人,而不該有向他報恩的人,更不該有這樣一個向他報恩的大傻子。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輕輕嘆了一口氣。
因為他已經聽到腳步聲,他已經連想的時間也沒有了。
第一個跨進屋子的是羅七爺。
無情金劍和那些劍士,有如眾星拱月般,緊緊跟在他的身後。
那些劍士的神情都很緊張。
每個人的右手,都搭在腰間的劍柄上,每個人的眼中,都閃耀著仇恨的火焰。
為了死去的孫姓劍士,以及為了他們自己這一路所受的折磨,這些劍士此刻似乎都巴不得能夠立即拔出寶劍,將眼前這名他們認定了是冒牌的羅七爺,一擁而上,亂劍砍成肉泥。
申無害心頭忽然升起一絲希望。
如果這些劍士不由分說,馬上採取行動,將這個正牌的羅七爺,來個亂劍分屍,事情不就解決了麼?
只見羅七爺目光一掃,並不像先前那位冒牌羅七爺那樣對他感興趣,他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便轉過頭,打著哈哈道︰「好,好!快去吩咐酒菜,你們這一路夠辛苦的,今天這一頓,算老夫請客。不過老夫也不是一個就這樣容易掏腰包的人,你們回去之後,得替我告訴應中,今年他釀的百花露,除了他和三夫人,可不許別人沾唇!」
無情金劍聞言臉色大變。
那些劍士們也都聽呆了!
劍王薛應中最注重小節,除了劍王宮的人,誰也不知道這位劍王實際上擁有幾房妻妾。
而這些夫人之中,會喝酒的,只有一位。
就是現在提到的三夫人!現在,事實再明顯也沒有了。
兩位羅七爺之中,如說有一位是冒牌貨,那麼這位冒牌的羅七爺,將絕不是現在這一位。
無情金劍臉色一變之下,身形猝然竄起,突向房門口的申無害閃電般掠撲過去。
那些錦衣劍士,也都一個個警覺過來。
這些錦衣劍士,不但在劍術方面成就卓越,臨事應變之能力和經驗,也全都老到無比。
十一口長劍,同時出鞘,沒有一個人發出一點雜音。
最令人驚怖的是,這時不但役有一個人跟過去幫助無情金劍,反由其中六人,立即退出屋外。
退出屋外的六名劍士,誰也沒等有發出指揮的信號,便自動散開身形,分別封住所有的通路。
申無害緩緩自椅中長身而起,他看上去是那樣的從容不迫,彷彿完全沒有留意到無情金劍這時右手五指如鉤,已像鷹隼一般,向他凌空抓落。
無情金劍見狀大吃一驚。
在他想像之中,敵人下手的時間那樣充裕,申無害此刻如果還能活著,就已經是個奇蹟了。
他想不到申無害非但還活得好好的,且連身上受制的穴道,也已自行一一活開。
這位大總管意外之餘,竟忘了再往深處去想一想申無害身上的穴道是怎麼解開的,當下於半空中身形一曲,改抓為拍,然後再藉一拍之下所生的反震之力,一環一蹬,上身後仰,一邊回射,一邊大叫道︰「申老弟快快閃開,你身後的那個傢伙,才是冒牌羅七爺!」
房中那名冒牌的羅七爺知道身份已經暴露,同時他見申無害已經能自由活動,忍不住大喝道︰「來,申老弟,咱們一起往外衝!」
隨著喝聲,手中的煙筒一搶,便待搶先向房外衝出。
申無害展臂一攔,沉聲道︰「我來作主!」
這時最感覺莫名其妙的,便是那位正牌的羅七爺了。
他茫然望向無情金劍道︰「這是怎麼回事?」
無情金劍這時實在沒有時間回答,但他又得罪不起這位舅老大爺,只得匆匆而簡略地道︰
「有人化裝成您老的模樣,先您老一步來到這裡,我們原先還以為這廝是個刺客,現在才知道這廝是來救人的,請七爺向後退一點,姓申的小子穴道已經解開了……」
羅七爺的一張面孔,馬上變了顏色。
他一邊後退一邊怒聲道︰「那還等什麼?」
無情金劍也懶得去跟他慪氣,這時飛快地向四下掃了一眼,見那些劍士人人長劍出鞘,已將所有的出路封死,這才稍稍放下了心。
他向前踏出一步,注視著申無害,冷冷說道︰「以你老弟之聰明,你老弟應該看得出,如果妄想衝出這座客廳,那簡直無異自求速死。」
他頓了頓,一字字接著又道︰「你老弟這一路表現良好,我們都知道今天這件事與你老弟無關,只要你老弟肯交出你身後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置身事外,袖手不管,艾某人答應一定仍像以前一樣,不讓你老弟受一點苦。羅七爺也在這裡,艾某人說話算話,你老弟不妨考慮考慮!」
申無害緩緩接口道︰「我早已經考慮好了。」
無情金劍眼中一亮道︰「你老弟認為艾某人剛才這番話可近情理?」
申無害道︰「不近情理!」
無情金劍一愣,跟著發出一陣嘿嘿冷笑,眼中同時浮現出一片殺機。
申無害從容接著道︰「不但不近情理,簡直不像人話。你大總管用不著咬牙切齒,裝出這麼一副嚇人的模樣。老實說,比這更難看的面孔,我也看到過,單是發狠勁,並唬不倒人。
只要你大總管有信心,盡可放手一試,不才隨時候教,咱們可以先兵後禮,試過了再講!」
他見無情金劍沒有反應,淡淡笑了一下,又道︰「如果大總管不想以武力解決,那就不妨再聽聽我申某人的主張。正如大總管所說,今天這件事,我申無害事先可說毫不知情。不過,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就得有個解決的辦法,申某人解決這件事的方法非常簡單,簡單得只有兩句話︰放走這位夥計,就當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他又笑了一下,望著無情金劍道︰「大總管意下如何?」
無情金劍神色一動,尚未及時後口,突聽得兩個人同時叫道︰「不行!」
喊不行的,正是真假兩位羅七爺。
房中那個假羅七爺叫道︰「申老弟不必以在下為念,我這一次來,就沒有打算再活著出去。你老弟如果被他們押去劍王宮,一定難逃一死,倒不如現在放手一拼,或許還有生望,你老弟既能一舉除去四君子,這些錦衣劍士,應該攔你不住!」
申無害回過頭去笑笑道︰「他們攔我不住,你呢?」
那個假羅七爺叫道︰「我不在乎。」
申無害目光閃動了一下,忽然凝眸問道︰「你我素不相識,你朋友為何一定要為申某人賣命?」
假羅七爺恨恨地道︰「為了一個誓言!我曾經發過誓,誰能除去四君子,我這條命就交給誰,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申無害微感意外道︰「四君子?四君子與你朋友何冤何仇?」
假羅七爺切齒道︰「什麼君子?簡直就是四個比小人還不如的畜牲!他們白天一副面孔,夜晚又是一副面孔,人前一副面孔,人後又是一副面孔,只要能瞞得過人,他們什麼事都做得出︰我嬸嬸在他們莊上」
申無害手一擺道︰「不用說了,我知道了。」
他接著又轉過身子,望向那位已退去兩名錦衣劍士身後的真羅七爺道︰「尊駕還有什麼意見?」
這位正牌的羅七爺因為剛才向後退得太急,幾乎撞上一名劍士的劍尖上,要不是那名劍士讓得快,劍尖差一點就穿進他的背心。
在這位劍王的舅太爺而言,當然是一件很失面子的事了。
所以這位舅太爺為了找回顏面,一直在等待著發作的機會。
現在機會總算來了!
只可惜這位舅太爺剛剛沉下臉孔,就看到了一雙令人寒心的眼光。
申無害正在瞅著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