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
吳能思索了片刻道:“這廝的出身,我沒聽到提過,我只知道,這廝心腸之狠,比起竹葉青蔡三,可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申無害道:“哦?怎麼狠法?”
吳能道:“竹葉青蔡三為女人而忍心殺害活命恩人,心腸已經算是夠黑夠硬的了,而這廝為了獨吞一宗劫來的鏢銀,竟連兩個拜把兄弟也不放過,實在太離譜了,須知道我輩黑道人物,也有黑道上的義氣和規矩,江湖人物,第一大忌,便是罔顧……”
申無害道:“什麼鏢銀?”
吳能道:“我是聽我們組上老孫說的,至於那一宗是什麼鏢銀,我一時可記不起來了,好像是鎮江一家叫什麼義的鏢局……”
申無害突然停下腳步,扭頭注目道:“信義鏢局?”
吳能一邊說著,一邊仍在思索,所以他未能留意到申無害此刻那一雙冷峻如刀的目光。
他一聽申無害說出信義鏢局四個字,立即拍著額角道:“對,對,就是信義鏢局。你看我這個記性!”
他像想起什麼似的,愣了一下,張目期期地道:“統座已經聽說過了?”
申無害繼續向前走去,淡淡說道:“鎮江信義鏢局鏢銀被劫,是三年前江湖的一件大事,本座一到中原,就聽人提過了,只不過一直不知道是哪一路人物的傑作而已!”
吳能忽然向前趕上一步,低聲說道:“統座,你瞧這個姓楊的傢伙該有多傻,一個人有了那麼多的黃金,什麼地方不好去快活,卻偏偏要跑來這種是非之處,這次還好有個姓方的,萬一在與那些劍士交手時,有個三長兩短,那麼一大筆財富,豈不白白便宜了別人?”
申無害兩眼望向遠處,根本就沒有去留意這位神棍吳能說些什麼。
他總算又明白了一件事——百步鏢楊全達的護衛隊長,原來是由於這個原因當上的。
姓楊的這個護衛隊長能當多久呢?
他想到這裡,不禁暗暗嘆了口氣。
同時,他暗暗慶幸,自己的運氣還算不錯。
如果他早知道信義鏢局當年被劫的那批鏢銀就是這位大仁兄下的手,他一定不會放這廝過去。
那樣一來,他的身份,勢必要因之暴露。
現在事情總算過去了,底下問題,只有一個,就是這姓楊的吐出了那批黃金之後,他如何再將這批黃金弄過來,另作有益的安排?
洛陽城中,繁華如故。
兩人各處逛了一遍,最後來到一座酒樓前。
神棍吳能道:“這一家的酒菜一向不錯,統座要不要上去喝一杯?”
申無害四下掃了一眼,臉上忽然浮起一絲笑意。
吳能迷惑道:“統座何事發笑?”
申無害忙道:“沒有什麼……我好笑的是,今大出來,為的就是喝一杯,不意進得城來,反將這事忘了,咳咳……上去!不過,上樓以後,記住別再喊什麼統座不統座的,喊一聲張兄,就可以了。”
吳能連忙點頭稱是。
兩人上樓,選了一個臨街的座頭坐下,店夥計過來招呼,申無害像是有意要與店夥計為難似的,店夥計問他要點什麼酒菜,他則要店夥計將酒菜名稱,一一報出,以供選擇。
那店夥計無奈,只得像背書似的,將做得出的菜名一樣一樣的報了出來。
申無害仰著臉,一聲不響。
那店夥計幾乎將嗓子都念啞了,客人也陸續上來了好幾批,申無害還是兩眼望天,一無表示。
連吳能都覺得有點過意不去,但他限於自己卑微的身份,又不敢隨便插口。
最後,那店夥計將所有的酒菜都報完了,只得住口。
申無害緩緩轉過頭去道:“炒豬心、爆羊心、紅燒牛心、半斤白干。”
說罷,又轉向吳能道:“這是我喜歡吃的菜,你要吃什麼,你自己點。”
那店夥計像中了定身咒似的,當場一愣,兩眼亂翻,似乎在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偏食的客人,他不是沒有見過,但像眼前這位客人,只點了三個菜,就包括三種心,他顯然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
吳能的臉色,也不由得微微一變。
要不是現在點出了這三道菜,他幾乎忘了這位天字組統領與眾不同的嗜好。
申無害笑了笑道:“我要吃的,又不是你的心,你怕什麼?”
吳能只得勉強定神賠笑道:“不……我……我也吃心……心很好吃,另外再加……加一個湯……就可以了。”
那店夥計彷彿受了吳能的感染,結結巴巴的接口道:“那就來……來……來個……三鮮湯怎麼樣?”
申無害大笑道:“妙,妙!三心湯!三心炒、爆、燒,再加一個三心湯,過癮,過癮,就來個三心湯吧!”
那店夥計待欲分辯,但為吳能眼色所阻,只得彎腰應了一聲是,轉身而去。
不一會,酒菜送上,申無害舉著,居然吃得津津有味,吳能雖然也裝出愛吃的樣子,其實一點胃口都沒有。
酒至中途,申無害忽然傾身向前低聲道:“四方客棧就在斜對面,我預備過去探看一下,你在這裡等我,頂多一盞茶的工夫,我就回來。”
吳能點點頭,低聲回答道:“統座只管放心,不論多久,小的在這裡等著就是了。”
申無害四下里溜了一眼,趁著無人注意,悄悄下樓而去。
西北角落上,一個黃臉中年漢子,一個人單獨佔著一副座頭,這黃臉漢子一直都在留意著這邊兩人的一舉一動。
當申無害起身下樓之際,那漢子點頭招呼一名夥計過去。掏出一塊碎銀,酒賬算也沒算,將銀塊塞進夥計手裡之後,也跟著匆匆下了樓。
黃臉漢子走出酒樓大門,申無害的背影,恰好於街角拐彎處消失。
這黃臉漢子見申無害去的地方並不是四方客棧,唇角不由得泛起一抹陰森的笑意。
申無害的行動,顯然早在他們意料之中。
轉過街角,是一條小巷子。
當黃臉漢子閃身進入巷中時,巷子裡悄悄的一片,已然失去申無害的蹤影。
不過,這名黃臉漢子一點也不著急,在這一方面來說,他可算是個大行家了,這就像一條有經驗的獵犬一物,獵物失蹤後,即使憑氣味,他也不難達到追蹤的目的。
所以,他不慌不忙地向前走去,兩道銳利的目光,不斷四下搜察。
這樣向前走了幾步,果然被他找到了一樣他要找的東西!
一個很淺的足印。巷子裡的積雪,並沒有完全清除乾淨,所以這個足印看上去分外明顯。
黃臉漢子一眼便看出這是一個新鮮的足印,足印的足尖,指向一條小弄。
這無異說明,在不久之前,曾有人匆匆彎進了小弄。
但黃臉漢子並沒有馬上循著這個足印跟進去。
只有一個新出道的嫩手才會如此鹵莽,他不是一個嫩手。
一個有經驗的江湖老手,不僅要能使別人經常走進自己的陷阱,同時也要能使自己不踏入別人所置的陷阱。
儘管他知道人屠張弓不是一個工於心計的人,但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多一份小心,總是好的。
所以,他一看到這個足印,立刻停下腳步,然後吸一口氣,將身子緊緊貼上牆腳根。
他從腿帶上拔出一支匕首,足尖一寸寸向前移動,直到右肩與拐角部份的磚面平齊,方蓄勢戒備著向弄內緩緩探出小半邊面孔。
這黃臉漢子所表現的機警、謹慎,以及身手輕靈、敏捷,實在不愧為一名江湖老手。
只可惜他還是忘了一件事。
他忘了空中沒有加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