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八
棺材可以予人很多啟示。
因為它只有一項用途,一個人看到棺材,絕不會像看到一張桌子或一隻飯碗那樣想到第二件事。
它只會使人想到死人。
一個人一旦想到死,便會聯想到另外兩件事,人總有一死,一個人一生只有死一次的機會。
死了就不會再活過來。
這個道理,人人懂得。
還有一個道理,也差不多人人都能懂得,就是儘管人人都知道死是一個人不可避免的歸宿,卻沒有人願意死得太早。
人人都希望活得久些。
愈久愈好。
五毒鬼爪當然也不例外。
這位晉南道上的巨寇,幾乎從梁天祐從屋角竄出,向他劈出第一刀開始,便約略猜出梁天祐的出身和來路。
但這並沒有使這位晉南道上的巨寇生出警戒之心。
相反地,這更使他有把握在十招之內,打發這個小子上路。
因為他過去為了劫奪咸陽三友鏢局的一宗鏢貨,曾跟三友中的老大交過手,兩人激鬥五十餘合,他始終佔著上風。連這小子的老子他都不放在心上,難道這小子還會強過他老子不成?
不過他這種想法並沒有維持多久。
很快的,他便發覺,他的估計,完全錯了!這小子的一套刀法雖然並不比他老子強,但這小子卻有著一股蠻拼的狠勁。
每一刀劈出來,都是潑辣辣的。
這小子似乎早在屋裡這些空棺材中選中了一口,隨時隨刻可以躺進去一般。
有好幾次,他的鬼爪,明明已經搭上這小子的要害,但這小子連間也不閃一下,一口金刀,照政不誤。
五毒鬼爪馬上知道他已無贏得這一仗的可能。
他要贏得這一仗,只有一個辦法,與小子同歸於盡,或者不惜犧牲一條胳膊,先咬牙挨上這小子一刀!
為了這麼一個愣小子,他值得這樣做嗎?
他告訴自己,不值得!
不僅為這小子不值得,無論為了誰都不值得。
道理非常簡單,人只能死一次。
今天他來這家棺材店,便是為了想活得久些,他並不是為了當主顧來的。
至於說到殘廢,他認為做一個武人而言,那非但不比死高明,甚至比死還要痛苦。
如果他必須在兩者之間有所選擇,他寧願死,也不願殘廢。人既然要活,就必須活得舒舒服服,痛痛快快。
所以這位五毒鬼爪馬上想到腳底抹油。
他認為硬拚既然沒有什麼好處,就不如暫時撤退,從旁觀望上一陣再說,他不愁這批財物會被這小子吞進肚子裡去。
這小子毫無江湖經驗可言,他相信只要他能忍耐,這小子遲早一定逃不出他的掌心。
直到這時候,他才突然想起了那位一去就沒有了消息的花蜂勾玄。
一想到花蜂勾玄到後面去了這麼久,如石沉大海一般,這位晉南巨寇心頭止不住油然生出一種不妙之感。
這位以風流自許的仁兄,會不會已經著了別人的道兒呢?
他其實並不怎麼關心這位風流仁兄的安危。只不過是,遇上這種事,多一個幫手,總是好事。所以,他決定在離去之前,不管這廝生死,且出聲招呼一下再說。
沒想到他這廂心念市動,後面便傳來一陣陣搏鬥之聲。緊接著沒有多久,只聽得蓬的一聲問聲,似乎有人中掌倒地。
五毒鬼爪的一顆心登時涼了下來。
花蜂勾玄使的是劍,而現在這人中的是掌,不用說這個中掌的人自是花蜂勾玄無疑。
然而,出人意料之外的是,這時竟傳出了花蜂勾玄的得意笑聲︰「這下該老子擺佈了吧?」
五毒鬼爪一聽出是花蜂勾玄的聲音,精神隨即為之大大一振,當下趕緊高聲問道︰「勾兄得手了麼?」
花蜂勾玄遙答道︰「是的……」
五毒鬼爪又問道︰「只有一個?」
花蜂勾玄哈哈大笑道︰「一個也就夠了!」
五毒鬼爪一聽這等語氣,馬上知道被制服的是個雌兒。
花蜂勾玄制服了一個雌兒,下一步行動,會是什麼呢?
五毒鬼爪想到這裡,忍不住傅暗皺眉。
以他在黑道上的身份,他實在恥於向這種人求援,但如今格於形勢,又不得不這樣做。
因為梁天祐一聽如意嫂失手,且將有被賊人污辱之可能,雙目噴火,形同瘋狂,手中一口金刀更是使得猛浪凌厲萬分,他顯然想一刀劈死了五毒鬼爪,好及時趕去解救意中人。
五毒鬼爪只得邊戰邊退,一面提高聲音道︰「勾兄,且擱下那娘兒們,你先過來一下。」
花蜂勾玄大笑著道︰「過去幹什麼?你那邊用不著我,我這邊也用不著你,咱們不妨各行其是,等彼此完了事……」
五毒鬼爪聽得惱火萬分,但又無法發作,只得裝作漫不經意的又說道︰「我看你勾兄最好慢點快活,對方的伙黨,絕不只這兩個,小弟的意思,是想先拿下這小子,問清了口供,再相機行事,不想這小子死不服輸,為圖一勞永逸計,你勾兌最好先過來幫幫忙。」
花蜂勾玄一哦道︰「有這等事?」
話說之間,人已從屋角奔了出來,雙手還在繫著褲帶。
五毒鬼爪道︰「這小子一心只想拚命,完全不顧死活,勾兄小心一點。」
花蜂勾玄道︰「小弟知道。」
說著,從身上拔出寶劍,提氣躍登一口空棺之上,以便伺機從旁夾攻。
梁天祐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他見花蜂勾玄現身,不但毫不慌亂,反而大大鬆出一口氣。
五毒鬼爪因有花蜂勾玄現身相助,立即改變戰略,鬼爪一緊,化守為攻,著著進逼。
他的意思是想將梁天祐逼去花蜂勾玄立身之處,好讓花蜂勾玄取得一個有利的出手機會。
這個機會終於來了!
花蜂勾玄身軀一弓,長劍突然出手。只是他這一劍戮去的對象並不是梁天祐,而是五毒鬼爪陰文印。五毒鬼爪怎麼也沒有想到這位花蜂勾玄竟然陣前反戈,一時猝不及防,竟給戮個正著。
梁天祐整個人都給瞧呆了!
他望著五毒鬼爪雙手護胸,帶著一口血紅的劍緩緩向後倒下去,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花蜂勾玄過去從五毒鬼爪胸口拔出寶劍,抹拭乾淨,納入劍鞘,然後這才向梁天祐雙拳一抱,含笑說道︰「這全虧令姊……」
梁天祐聞言不禁又是一呆!
什麼?令姊?
誰是誰的姊姊?
這廝行為乖張,滿口胡言,莫非瘋了不成?
就在這時候,梁天祐忽然看到遠遠的棺木後面,似乎有個白色的影子,在那裡不住的晃動。
他馬上認出那是玉娘的手。
玉娘在向他打著手勢。
一個簡單得人人都不難一目瞭然的手勢,這個手勢告訴他︰他對這位花蜂勾玄最好的回覆,便是一刀劈過去。
梁天祐自然樂得照辦。
花蜂勾玄因為背後少生了一雙眼楮,所以他並沒有能同時看到這個手勢,也正因為他沒有能看到這個手勢,所以他這時臉上依然帶著笑容。
他見梁天祐一直傻不愣登的站在那裡,呆呆的不發一言,心中不由得暗暗高興。
他原意是想向這個未來的小舅子,解釋一下適才他在後面,跟他那位姊姊定計的經過,這時念頭一轉,忽然改變主意。
他暗忖︰這小子看上去像是有點囗氣,想來一定不難加以支使。我何不想一個法子,將這小子哄去外邊,且先跟他姊姊,快活上一陣子,解解饞癮再說。
哪知道他一個念頭還沒有轉完,便發覺事情似乎有些不大對勁。
因為他忽然發覺梁天祐的一雙眼楮,在朝他身後溜去一瞥之後,先前那種呆滯的神情突然消失不見,代之而起的則是一片可怕的騰騰殺氣。
這位花蜂勾玄心頭馬上浮起一陣不妙之感,如果不是這小子還沒弄清他與他姊姊之間的關係,那就一定是他上了那女人的大當,他們根本不是一對姊弟。
只可惜他這份警覺來得太晚了!
他的一隻右手剛剛摸著腰際的劍柄,只見寒光一閃,梁天祐手中那口金刀已然挾著一股陰森迫人之氣迎面掃至。
就只這麼一刀,沒有抗拒,沒有驚叫。
有的,只是卡嚓一聲,刀光一閃,人頭應聲而飛。
這位花蜂一生中不知壞了多少女人的名節,如今總算因果不爽,到頭來終於獲得了應有的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