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〇
三郎緩步穿過人群,腳下虛浮飄忽,頭也有點暈眩,他知道這是吐過血後必然會有的現象。
老鬼那一掌,傷得他不輕,他心裡清楚,不過他並不在乎這一點。
不管傷得多重,只要悉心調養,總會復原的。
他這並不是第一次受傷,過去有好幾次,他傷得比這一次還重,但結果他還是治好了。
如今令他煩心的是,他實在不想讓花娘那女人知道他受了傷,而這一點明顯的辦不到。
一個人受了傷,尤其是內傷,最忌諱的兩件事,便是“酒”和“色”。
他可以瞞得了任何人,但絕瞞不了那女人。
女人可以在床上知道很多事。
一個有經驗的女人,甚至只要在男人上床之後,摸一摸他的手,便知道這男人今天在外面有沒有做“壞事”。
還有一件事,也使他煩心。
那便是在內傷復原之前,兵書寶劍峽的那四千兩黃金,他只有乾瞪眼的份兒。
調理這種內傷最少也得花上個把月。
這一個多月如何打發?
呆在城裡,是否安全?
搬到及第客棧來住,是那女人出的主意,這個主意雖然不錯,但卻不是最好的主意。
“井家老店”是客棧,“及第客棧”也是客棧;規模雖然大小之分,但同屬客棧則一樣。
城裡的客棧數來數去就是那麼幾家。
如果無情金劍那老鬼不肯死心,一定還會在城裡繼續搜查,只要老鬼有意這樣做,老鬼第一個想到的地方,必屬客棧無疑。
他想著想著,一顆心越來越是沉重。
現在的及第客棧四周,會不會已經布下了劍士呢?
他沒有勇氣再想下去,甚至沒有勇氣再回到客棧;但是他忘不了那女人,忘不了那女人仍在客棧裡等他回去。
所以,他儘管一顆心浮沉不定,走的卻仍是老路。
回客棧的路。
客棧裡外都沒有什麼異常的地方。
後院子裡也很平靜。
那女人已經為他準備好了一桌可口的酒菜。
大概是忙碌了一陣的關係,那女人臉頰上泛起了紅暈,明豔得像七月晚霞。
他站在房門口,深深地嘆了口氣。
“花娘!”
他輕輕喊了一聲。
沒有回應。
花娘正坐在桌子旁邊,用一方絲絹在細心地抹拭著一雙牙筷。
她沒有聽到這聲呼喚?
她聽到了。
其實早在這聲呼喚之前,她就發覺房門口站了人,但是她沒有理睬,她只當沒有看到,仍然在慢條斯理地擦拭著那雙牙筷。
因為她知道她的側面不難看。
她知道有些男人最得意的事,便是趁一個女人不注意時,從旁偷偷地把這個女人瞧個夠。
瞧這個女人最動人的地方。
或是瞧他在正面不方便盯著不好意思的地方。
只是三郎今天已經失去這份心情。
他舉步跨入房中。
她只好轉過頭來。
“啊,三郎!”
她像孩子似的,帶著一種意外的歡欣,從椅子上一下站了起來。
她那種意外的表情,原是裝出來的,但當她看清了三郎那張蒼白的面孔時,原屬偽裝的意外,登時變成真的意外,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呆了一下才道:“你受了傷嗎?”
三郎只好點頭。
她打量著又道:“傷在什麼地方?傷得重不重?”
三郎搖搖頭,用手指了一下房門,然後徑向炕床走去。
她依言過去閂上房門。
三郎在炕上躺下。
她過來低聲又道:“要不要我吩咐店家去叫個大夫來?”
三郎輕輕嘆了口氣,正待要說什麼時,忽然神色一動,以指按唇,做了個禁聲的手式,同時露出傾聽的神氣。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在院子裡停下來。
接著只聽有人在問道:“這間呢?”
店小二回答道:“這一間住的是一對姓夏的夫婦。”
那人道:“什麼時候住進來的?”
店小二道:“昨天晚上。”
那人道:“昨晚什麼時候?”
店小二似乎想了一下才答道:“大的初更光景,也許稍微晚一點,小的記不清楚了。”
那人一哦道:“總說一句,就是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對嗎?”
店小二道:“是的,很晚了。”
三郎臉色不禁微微一變。
夏姓夫婦就是他和花娘。
現在外面問話的這個人,他不但已聽出是一名錦衣劍士,而且聽出這名劍士正是和他同住過一間寢室的兩頭蛇冒大勇!
這個兩頭蛇冒大勇跟他一樣,也是剛從紅衣劍士升上來的,為人好大喜功,心術狠辣無比,店小二的話,顯然已弓愧這個傢伙很大的興趣。
他如今雖然改變了容貌,但聲音並未改變,正像他一下便聽出對方是誰一樣,如果這個傢伙開門進來了,他的聲音一定瞞不了這個傢伙。
他因為心神已分,未能聽到店小二又說了些什麼,這時但聽得兩頭蛇冒大勇非常興奮地道:“你去叫開房門,讓本爺問他們幾句話!”
三郎面如死灰,心想:這下完了!
就算艾老總不知道天殺星就是他扮的,如今他帶著一個女人,偷偷摸摸地躲在一家客棧裡,又該如何解釋呢?
他掙了一下,想坐起身來,但沒等坐起,皺皺眉頭,輕嘆了一聲,又躺下。
他如今傷得這麼重,既不能逃跑,也無法與人動手,就是坐起來又有什麼用?
店小二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瞬息來至門外。
花娘秋波一轉,忽然低聲道:“別擔心,我有一個辦法。”
說著,匆匆拉過一條棉被,蓋在他的身上,附耳又叮囑道:“等會他們來了,你別開口,就裝作病得很重的樣子,一切自有我來應付,包管沒有事。”
三郎只有苦笑,他還有什麼話說?他的命運,只好由天作主,全部託付這個女人了。
房門上響起一陣剝啄之聲。
花娘嬌聲細氣地道:“誰呀?”
店小二道:“是我。”
花娘道:“是店家麼?”
店小二道:“是的。”
花娘道:“來啦!”
她站起身子,慢慢地向房門口走去。
三郎一顆心騰騰跳個不停,胸口血氣又在泛湧,他剛才吐的血,已經夠怕人的了,若是再吐上一次,就是鐵打的漢子,也會承受不住。
就在這緊張得令人窒息的一剎那,事情突然起了變化。
敲門的聲音忽然停止了。
只聽有人啞聲笑道:“小二,你過來一下!”
接著是兩頭蛇冒大勇的聲音道:“咦!,吳兄幹嗎不讓他叫門?”
那個聲音有點沙啞的吳姓漢子笑著道:“這一間既然住的是一對夫婦,我看算了。”
冒大勇詫道:“為什麼算了?”
吳姓漢子笑著道:“艾老總的意思,只是要我們來這裡看看,看這裡有沒有形跡特別可疑的人住進來,並不是叫我們過來一間一間的打開門來盤查,我們又不是官廳裡派下來的,萬一問不出個什麼名堂來……”
兩頭蛇冒大勇搶著說道:“你剛才不聽小二說這對夫婦是昨晚起更之後才住進來的嗎?”
吳姓漢子道:“這個我當然知道。”
兩頭蛇冒大勇道:“那麼——”
底下那個聲音有點沙啞的吳姓漢子,不知低低接著說了幾句什麼話,兩頭蛇冒大勇罵了一聲:“缺德!”然後,兩個人不約而同,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腳步聲就這樣在笑聲中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