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五
錢四眨著眼皮,心頭不禁有些緊張,直到他眼看著申無害將一杯酒倒入口中,喉結滑節滑動了一下,一顆心方才放落下來。
但他仍怕一杯酒力道不夠,當下忙又斟了一杯道:“來,無雙不成敬意,小人再敬田爺一杯!”
申無害仰臉長長吐出一口酒氣,搖搖頭道:“不用了,一杯就已經夠了!”
錢四暗忖道:是呀,一杯就夠了,葛九爺也這樣說過,我何必一定要敬第二杯呢?
於是,他站起身來,深深打了一躬道:“謝謝田爺的酒,如果田爺沒有什麼吩咐,小人這就告辭了!”
申無害揮揮手,示意他可以離去。
但那隻手剛剛揮動了兩下,忽然啪的一聲,打在桌子上,人也跟著向桌子上伏了下去。
桂英姑娘道:“不好,田爺醉了。”
金葉姑娘道:“我來點燈。”
昭君姑娘一把拉住錢四道:“錢四,你別忙走,你力氣大,來幫我們把田爺扶到床上去。”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風更大了。
書院中各處都已點上燈火,前院兩廂,琴聲悠揚,笑語不絕,入夜以後,這家金谷書院的生意似乎更好了。
錢四從西跨院中走出來時,幾乎跟迎面走來的一個人撞個滿懷。
這也不能怪他,已經三天三夜未曾闔過眼皮,就是鐵打的,也熬不住,好在他腳下走得還不急,一發覺有人擋住去路,總算及時剎住腳步。
就在他準備向後退出一步,以便看清對方是誰時,一隻強而有力的手,已經搭上他的肩頭。
他只好在那人下巴底下勉強仰起面孔,當他看清來人是誰之後,不禁微微一呆道:“葛……葛九爺?”
葛九爺冷冷低喝道:“聲音輕點!”
錢四連忙應了一聲是。
葛九爺注目道:“有沒有照我吩咐去做?”
錢四點點頭。
“下在酒裡?”
“是的。”
“他喝了沒有?”
“喝了。”
“喝了幾杯?”
“一杯。”
“你有沒有看著他喝下去?”
“有。”
“已經醉倒?”
“是。”
“現在誰在裡面陪著他。”
“桂英姑娘。”
葛九爺鬆開手,點點頭道:“好,沒你的事了,找個地方,好好地去玩個痛快吧!”
◇第六十八章 出手一擊
西跨院裡,靜悄悄的,一片沉寂。
從前面大院子裡隱隱約約傳來的笑語之聲,彷彿來自另一個遙遠的世界。而在這裡,有的只是料峭砭骨的寒風,冰凍的水池,斑駁的殘雪,和吞噬了一切的迷濛夜色。
葛九爺從角門中走進來。”
步伐很輕,但很穩定。
他走進來時,腳底下沒有一點聲音,輕靈得有如一頭狸貓,但神態舉止之間,仍然從容自若,這時就算有人看見了他,也必會將他錯認為是從大院子偶爾出來透透空氣的雅客,而不會想到一場可怕的慘劇,已隨著這位雅客的腳步,來到了這座跨院。
跨院裡只有一個房間有燈光。
燈光非常闇弱,映在貼了紅福字的窗櫺上,就像一小灘被雨水沖淡了而在微微漾動的血漬。
葛九爺在假山陰暗處停下腳步。
他面對著那個有燈光透出的房間,從袖筒裡徐徐抖出一支鐵筆,一面傾聽著房中的動靜。
房間裡除了重濁的呼吸,沒有一絲聲息。
葛九爺臉上浮起了滿意的笑容。
過去這兩年來,他的苦心,總算沒有白費。
為了煉製這種化功丹,他不知跑穿了多少雙鞋底,為了試驗它的藥效,更使他忍心犧牲了好幾個要好的朋友。
如今,這一天他終於等到了。
“好哇,小子!在杏花書院,你叫小貴妃陪酒唱曲子,到了金谷書院,你又叫桂英和你睡覺,便宜算讓你小子佔盡了。現在呢?嘿嘿!現在你小子總該知道你家葛九爺的厲害了吧!”
他冷笑著,緩緩轉過身去,揚起手臂,掌心微微向下一壓,身後那排廂房屋頂上,立即如巨鷹,飛落四條身形。
當先一人,正是那位劍宮總管,無情金劍艾一飛。
無情金劍身後,是三個面目陌生的中年漢子,從三人衣著上看來,這三人顯然並非劍宮劍士。
三人中間的那個漢子,面色枯黃,顴骨高聳,眼窩深陷,身材又高又瘦,一件大棉布袍子,虛虛蕩蕩的就如同技在一根竹竿子上。
他手上拿的,也是一根竹竿。
不知是否就是他的兵器?
在這漢子左首的一個漢子,臉色也不怎麼好看,不過,這漢子卻有一張討人喜歡的英俊面孔,一雙眼睛也特別有神。
至於站在高瘦漢子左首的一個漢子,長相就叫人不敢恭維了。
這漢子臉胖得像個南瓜,一個鼻子大得出奇,而鼻子上面的一雙眼睛,卻又小得出奇。
兩隻小眼睛跟著一個大鼻子,看上去就像頑童信手捏出來的一個泥娃娃,不倫不類,滑稽可笑。
這兩個漢子手上都沒有兵刃。
四人身形落地,無情金劍第一個開口道:“葛大俠敢肯定這姓田的就是天殺星那小子?”
三絕秀才葛中天微微一笑,面有得色道:“是與不是,馬上就知道了。”
那個高而瘦的漢子接口道:“那就過去搭出來看看啊,既然小子已經醉得人事不省,一身武功也沒有了,還有什麼好等的?”
三絕秀才就像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抬頭四下望了一眼,又轉向無情金劍道:“帶來多少人?”
無情金劍道:“二十六個。”
三絕秀才葛中天道:“都佈置好了沒有?”
無情金劍道:“都已佈置好了,只要真是姓田的那小子,一萬兩黃金的票子,文某人隨時雙手奉上!”
葛中天輕咳了一聲道:“這個用不著忙。”
他頓了一下,像想起什麼似的,忽又問道:“聶老前輩怎麼沒有來?”
無情金劍輕輕哼了一聲,皺皺眉頭,欲言又止。
這位劍宮大總管,一聽起天絕老魔,好像有著無限委屈,但是,即使在背後,他似乎仍然不敢對那老魔頭輕易出口批評。
葛中天馬上也發覺到這一點,他解嘲似的又咳了一聲道:“這也難怪,如今捉這小子,如同捉一隻死蟹一樣,以他老人家的身份,自然提不起興趣來……”
那個大鼻小眼醜漢子有點不耐煩道:“葛兄如果對那瓶化功丹不太具有信心,不妨實說,那小子是真的著了道兒也好,假裝的也好,別說還有艾老總帶來的一批劍士,就單憑咱們九嶷三兄弟,也甭擔心那小子翻出掌心去,如今,人手齊全,卻盡在這裡吹風窮泡,我苗大頭可有點受不了。”
葛中天聞言忙道:“好,好,四位請在這裡等一等,小弟這就過去叫門,現在裡面的那個姑娘,名叫桂英,小弟認得她,等小弟把她喊出來問一問,你們就會相信了。”
那個高而瘦的漢子道:“這小子不比常人,在沒有揣摸清楚之前,葛兄要小心一點才好。”
葛中天笑著點點頭,表面上好似非常感激對方的這份關切之情,其實肚子裡一肚子的三字經。
他要早曉得會有今天這種好機會,為了壯膽起見,當初只約一個蔡老兒,就好了!
要帶上這三兄弟幹什麼呢?
如今可好,多了這三兄弟不算,由於三兄弟事前建議,說天殺星如何如何可怕,賞金事小,保命事大,仍以多約幾個幫手為宜,他一時拿不定主意,竟又聽任三兄弟分頭去請來金狐管四娘,雙鳳姐妹,以及穿心劍公孫俠,和閃電刀辛文立等多人。
這幾人目前雖然不在城裡,但是,大家已有約在先,只要逮住天殺星那小子,不管誰的功勞大,一萬兩黃金,一律照人數分配。
本來他跟蔡老兒,一份可分五千兩。如今呢?一萬兩黃金卻要勻作十份。
奶奶的,想想真冤。
尤其令人著惱的是,這些傢伙一個比一個狠,一個比一個辣,等事情過去了想來個黑吃黑都辦不到。
他想著想著,一隻腳不知不覺的,已經踏上了台階,這才使他驀然一下驚覺過來。
他站下了。
稱英雄充好漢的年歲已經過去了,追魂杖林木森那廝說得不錯,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房中除了呼吸之聲,仍然不見一絲動靜。
他定定神,輕聲喊道:“桂英!”
喊了一聲,沒有回應,他略為提高聲浪,又喊了一聲。
這一次有回應了。
“誰呀?”“”
是桂英的聲音。
聲音略帶沙啞,似是恍恍惚惚的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
葛中天道:“是我。”
桂英道:“錢四?”
葛中天道:“不,是我,葛九爺。”
“誰?”
“葛九爺。”
“葛九爺?”
“是的!”
暗中輕輕一啊,接著是一陣倉促的披衣聲,燈光也跟著明亮起來。
葛中天低低接著道:“別怕,桂英,我知道你有了客人,這沒有什麼關係,你穿好衣服出來,我只要跟你說幾句話就行了。”
隔不多久,房門打開,桂英帶著一臉惶惑不安之色,雙手掩著衣襟,從房中瑟縮地走了出來。
無情金劍等人一見房門打開,立刻跟著一起圍攏過去。
桂英抬頭看到院子裡竟有著這許多人,不禁微微一呆,當場僵在那裡,半步也走不動了。
葛中天迎上一步道:“沒有關係,桂英,這幾位都是我的朋友。我問你,裡面那個姓田的,是不是喝酒喝醉了?”
桂英牙齒打顫道:“是……是的。”
葛中天道:“醉得很厲害?”
桂英道:“是的。”
葛中天道:“自從上了床,就一直沒有清醒過?”
桂英道:“是的。”
葛中天道:“錢四剛才來過?”
桂英道:“是的。”
葛中天道:“來幹什麼?”
桂英道:“來敬了田爺一杯酒。”
葛中天道:“接著田爺就醉了?”
桂英道:“是……是啊,都是錢四那杯酒敬壞了事,田爺喝了他那杯酒,馬上就醉倒了。”
葛中天哼了一聲道:“這個錢四真是可惡透了。”
他掉過頭來,朝無情金劍等人眼色一使,意思好像說:現在諸位還有什麼疑問沒有?
無情金劍面無表情地頭一抬,接口問道:“這姓田的一共喝了多少酒?”
桂英道:“不多。”
無情金劍道:“多少?”
桂英道:“一壺多一點。”
無情金劍道:“多大的壺?”
桂英道:“一斤。”
無情金劍道:“喝的什麼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