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
一碗羊肉湯,一壺貴妃紅,一盤醬豬耳,一碟茴香豆。
這家聚仙居,店號雖然風雅,店面卻小得可憐,除了酒還不少之外,下酒的菜餚,就只這幾樣。
如果闊氣一點,最多再來一籠包子。
這名中年儒士自從上樓之後,就不住的喘氣。
眾人起先尚以為這名中年儒士喘氣是因為趕路趕累了,又剛剛爬了一層樓梯的關係,所以在開始時,誰也沒有注意。
哪知道,這位仁兄在喝下兩口酒之後,竟然越喘越厲害,喉頭呼呼作響,有如一具風箱,叫人聽起來好不難受。
眾人至此才發覺這位仁兄原來患了非常重的氣喘病。
那些酒客都覺得十分奇怪,一個患有氣喘病的人,為什麼還要喝酒呢?
可是,這名中年儒士就像有意跟自己過不去似的,儘管已經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卻仍抓著酒壺,咕嚕咕嚕的,照喝不誤。
這種情形之下,其後果自當不難想像。
結果,迫促的喘息,再加上烈酒的刺激,終於轉變為一陣近乎摧肝裂肺的咳嗽。
樓上因為地方狹小,只生了一個火爐,他這一咳不打緊,另外的那些酒客,可就大遭了。
火星子夾著炭屑,一陣陣的從爐中飛揚起來,滿樓旋舞,倏起乍落,宛如穿花粉蝶,最後不是弄得別人灰頭土臉,便是落向別人的碗盤。
而他仁兄非但不設法迴避,且仍抓著那把酒壺死命不放,只要咳嗽一停下來,仰起脖子,咕嚕就是一大口。
喝完了再咳。
咳過了再喝。
越喝越咳,越咳得凶,越喝得凶……
◇第十九章 金劍令旗
那些酒客忍無可忍,終於一個個緊皺了眉頭,相繼起身,下樓而去。
說也奇怪,等那些酒客都走光了,這名中年儒士的咳嗽和氣喘亦告不藥而癒。
樓下那個有著一臉大麻子的店主一面忙著結賬,一面於心底下止不住暗暗嘀咕。
酒客一個接一個離去,人人的臉上都悻悻然,有的還是剛剛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是嫌酒不好呢,還是——
他等到最後一名客人結妥了賬,三步並作兩步趕上樓來一看,樓上什麼異狀也沒有。
客人還剩下一個,正在安閒地喝著酒。
桌椅、碗盤,都放在應有的位置上,又不像鬧過事的樣子。
這位店主人站在樓梯上,木然瞪大一雙眼睛,完全給弄迷糊了。
那中年懦士抬頭朝他微微一笑道:“酒還有沒有?”
麻子店主如同夢中突然驚醒過來一般,趕緊哈腰應了兩聲,身軀一轉,便待下樓。
中年儒士用手一招。
“大爺還有什麼吩咐?”店主恭謹地問。
中年儒士側揚著半邊臉孔道:“你夥計有沒有聽清我的話?”
麻子店主一笑道:“大爺要酒,不是嗎?”
中年儒士道:“我有沒有告訴你夥計,我要多少酒?”
麻子店主像下棋被人將一軍一樣,呆呆地站在那裡,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中年儒士指著火爐四周那些空座又道:“你先把這些桌子收拾乾淨,然後替我算一算共有幾個座位,有幾個座位,就放幾壺酒!”
麻子店主眼中一亮,精神馬上來了,趕緊哈腰應了一聲:“是的,大爺!”
這一次他學乖了。
他口中雖然應著是,人卻站在那裡未曾移動一步,因為他已看出這位客人的話顯然還沒有說完。
中年儒士頓了一下,又道:“除了酒之外,有什麼吃的,只管端上來。”
麻子店主哈腰道:“是的,大爺!”
中年儒士緩緩接著又道:“你樓上就只這麼一點地方,假如有客人來,你將如何安置,那是你的事。不過,你若是願意提前打烊,除了我的朋友之外,不再讓別的客人上門,等會兒算酒時,每一壺酒我將會付你三壺酒的錢。”
麻子店主又一哈腰道:“是的,大爺!”
中年儒士道:“菜也一樣。”
麻子店主沒等身子直起,忙又彎下腰去應了一聲:“是的,大爺!”
他一連應了四聲:“是的,大爺!”
一聲比一聲親切,似乎除了這四個字,已找不出第二句話來說。事實上,他也用不著再說第二句話。
樓上就這幾個座位,已經一下賣足了,而且是三倍價錢——他還有什麼話好說呢?
天空一片灰暗,又開始下雪了。
有幾個冒雪趕來聚仙居,想喝兩杯的老客人,結果意外的都嘗到了閉門羹。
因為今天的聚仙居,不知為了什麼緣故,業已提前關上店門。
不過,這時的聚仙居,兩扇店門雖然關得緊緊的,另有一種客人,卻不在拒納之列。
那便是中年儒士的朋友。
這些人來的時候,很少成雙成對,多半都是一個一個的來,然後再一個一個的離去。
來的這些人,老少男女都有。
他們都有一個約定的暗號,來到店前之後,只須在店門上輕輕敲三下,店裡面問誰,他們不用開口,店門自然就會打開。
這些人進門上樓之後,停留的時間都很短暫。
估計他們停留在樓上的時間,大概不夠吃一壺酒,吃一籠肉包子,說上三兩句話。
這種情形,頗足耐人尋味。
來人雖然什麼樣的都有,但卻有著一個共同的特色,就是每個人對中年儒士都很恭敬。
第一個來到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
這人站起來至少要比中年儒士高出一個頭,但這人一站到中年儒士面前,卻像小學生見到塾師一樣,兩手垂得直直,眼睛直望著地面,幾乎連動都不敢隨便動一下。
中年儒士卻顯得很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