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
一個生得不太難看的女人,只要有上這樣一雙眼睛,就不難驅使一個男人為她犯罪。
麻子店主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裡,竟忘了順手再將店門關上。
女人望著他,淺淺一笑,柔聲問道:“樓上有人嗎?”
麻子店主點點頭,喉結骨滑動了一下,沒能說得出話來,嚥了一口口水。
這位麻子店主自從七八年前死了老婆,就沒有看到一個女人像現在這女人這樣地朝他笑過。
經常都是他向別人笑。
向酒客笑。
虛假的笑。
如果他想有女人對他笑,就得付出銀子。
而永樂坊那些小娘兒們也只有看到銀子時才笑。
要不然就在他最難堪的時候笑。他喜歡喝點酒再去那種地方,而酒一喝多了,每到緊要關頭,就不免有難堪的場面出現。
每次看到那些小騷娘兒們,臉上那種矯揉造作或是充滿了嘲弄的笑容時,他就忍不住直想往地上吐口水。
所以,他對女人的看法一向是只有兩種。
一種是使人看了要嚥口水的女人。
一種是使人看了想吐口水的女人。
還有沒有第三種女人呢?他認為如果一定要說還有第三種,那便是自己的老婆。
有人打老婆,有人怕老婆,但絕對沒有人想到要往自己老婆臉上吐口口水出出氣。
同樣的,一個女人不論長得多標緻,要想引得自己的男人嚥口水,似乎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因為沒有那一家的床,是拿來當擺飾用的。
關於自己的老婆,這位麻子店主也曾有過一個很好的比喻。
他覺得自己的老婆,就像自己賣的酒;儘管有人說不錯,自己則很難嘗得出它好在什麼地方,雖然解饞非它不可,說喝起來有多過癮則未必。
不過,在現在的他來說,這都是過去的事了。
麻子店主輕輕嘆了一口氣,懶洋洋地關上店門,然後帶著一身雪花,沒精打采的往灶下走去。
他想,像這種天氣,他也該燙一壺酒喝喝了。
聚仙居的貴妃紅當然不比劍王宮的玫瑰露。
但麻金甲對這種酒卻感到非常滿意。
這位劍王宮的新總管酒量並不大,所以他喝到現在,一壺也還沒有喝完。
不過他雖然喝得很少,卻已經有了幾分酒意。
這幾分酒意並不完全是酒的作用。
今天,他可以說,一上這座小樓他就醉了;這是他實現夢想的一天,這一天終於來了。
他很佩服自己剛才的那一手。
姓艾的已經被他從總管寶座上趕了下來,如今他惟一要做的工作,就是如何才能使宮中的那些劍士對他衷心信服,他的第一步工作做得很好。
他相信剛才的那名姓洪的紅衣劍士,一定很快地就會將這事傳到其他劍士耳中,那些劍士一旦獲悉他們的新總管居然從劍王那裡取得了金劍令旗,他們將不難想到今天劍王宮中,除了劍王誰是最有權力的人。
就在這位麻大總管想得出神之際,一股幽幽的香氣,忽然從樓梯口飄送過來。
他回過頭去一望,不知打從什麼時候起,樓梯口已然盈盈含笑地站立著一名藍衣少婦。
麻金甲一見來的竟是劍王的元配夫人,不禁微微感到一陣意外。
他慌忙離座,欠身喊了一聲:“夫人好!”
葛夫人款步走了過來道:“師爺辛苦了,噢,我,奴家該喊你一聲麻總管了吧?”
麻金甲臉孔一紅,又欠了欠身子道:“以後還望夫人多多栽培。”
葛夫人微徽一笑道:“奴家一介女流,能栽培你什麼?這些話你對我們那口子說,還差不多。麻大總管,你說是嗎?”
麻金甲低垂著頭,裝出一副不勝驚恐的樣子。
其實他並不是真的害怕。
因為他知道這位葛夫人在劍王的七位夫人中,始終能在劍王頭前維持歡心不衰,便是因為她能處處順從劍王的心意。這一次,劍王意欲染指百媚仙子蕭妙姬一事,在七位夫人之中,也只有這位葛夫人知道,所以他用不著害怕。
這是他做人的聰明處。
對方既然以這種語氣發話,他就必須在態度上使對方的自尊心獲得滿足。
葛夫人忽然輕輕嘆了一口氣,慢慢地在一副座頭上坐了下來。
她緩緩抬起頭來說:“你坐下來,其實奴家也並沒有責備你的意思,我只是奇怪,男人的心,為什麼如此不易滿足,已經有七房姬妾,忽然得隴望蜀,又想再嘗異味……”
麻金甲拘謹地坐下,頭仍垂著。
葛夫人四下望了一眼,又道:“都佈置好了沒有?”
麻金甲點了點頭。
葛夫人注目道:“打算什麼時候下手?”
麻金甲道:“今夜。”
葛夫人道:“那妞兒如今歇在什麼地方?”
麻金甲道:“大方客棧。”
談話突告中斷。
窗戶像一隻受傷的巨鳥在拍著羽翼,不斷地發出卜卜之聲,外面的風雨,似乎更大了。
但小樓上卻突然平靜了下來。
臉上一直帶著笑容的葛夫人,在聽得大方客棧的名稱之後,雙目中忽然出現一種異樣的神情。
她凝視著對面的那位新總管久久沒說一句話。
麻金甲等了一會,忍不住低聲說道:“夫人要不要喝點酒?”
葛夫人仍在看著他,就像沒有聽見一樣。
麻金甲不安地又咳了一聲道:“夫人——”
葛夫人忽然閃動著目光問道:“你知不知道城中的另一家客棧?”
麻金甲微怔道:“另一家?哪一家?”
葛夫人道:“福全。”
麻金甲道:“福全客棧?”
葛夫人道:“是的。”
麻金甲又是一怔道:“城中幾家有名的客棧,卑屬差不多全都知道,怎麼這一家福全客棧卑屬竟一時想不起……”
葛夫人道:“這是一家很小的客棧。”
麻金甲只好跟著改口道:“這家客棧怎樣?”
葛夫人道:“我已經在這家福全客棧訂了一個房間。”
麻金甲有點意外地道:“夫人今晚準備住在那裡?”
葛夫人道:“不錯。”
麻金甲道:“城中大客棧有的是,夫人為什麼要住在那麼小的一家客棧裡?”
葛夫人道:“我準備住那裡,就是因為它小,這客棧既然連你都不知道,別人當然不會知道。”
麻金甲點點頭道:“是的,夫人的意思,卑屬明白了,夫人是怕行蹤落入別人眼裡,所以才特地選上這麼一家小客棧……”
葛夫人道:“你並沒有明白我的意思。”
麻金甲道:“哦!”
葛夫人道:“我是以夫婦名義訂了一個雙人房間。”
麻金甲吃了一聲道:“東家今晚也要來?”
葛夫人道:“他不來。”
麻金甲道:“那麼——”
葛夫人道:“你來!”
麻金甲嚇了一跳道:“夫人——”
葛夫人望著他道:“怎麼樣?”
麻金甲吶吶道:“夫人……別……別……說笑話了。”
葛夫人道:“你聽誰在說笑話?”
麻金甲道:“我們東家的脾氣,夫人……不是不知道,這……這……這話要是傳到東家耳裡,卑屬……這顆腦袋……不……不……不馬上……搬家才怪。”
葛夫人微微一笑道:“是嗎?既然你這樣害怕,那你跟三娘在一起時,你為什麼就沒有想到這一點呢?”
麻金甲突然感到一陣天族地轉。葛夫人道:“你如果真的害怕,只有一個解決的辦法,就是馬上殺了奴家。”
她又笑了一下道:“如果你沒有這份膽量,你今晚就只有一處地方可以去,奴家保證你屆時必定會發覺,奴家並不比我們那位三娘差,奴家有些地方,也許更比我們那位三娘高明,也許能使你獲得滿足……”
有兩件事,麻金甲必須先弄清楚。
如果不弄清楚,他將無法安心。
第一,他跟三夫人管雲娟的曖昧關係,這位葛夫人是怎麼知道的?
第二,除了這女人之外,還有沒有別人知道此一秘密?
第二點比第一點更重要。
因為他這項不可告人的隱私,如果知情的不只這女人一個人,他即使將這女人暫時安撫一下,也沒有多大用處,事情遲早還是會爆發出來的,這就像救火不能只救一個火頭一樣。
那時他就必須另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