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番外一年燈火要人歸(三)
雲歇看江尋意吃了一會,忽然變戲法似的從乾坤袖中掏出一壇子酒來,放在桌上,笑道:「來,看看這是什麼?」
他剛剛打破酒封,江尋意就立刻停止了動作,他側頭分辨了一陣那種奇異的酒香,訝道:「松醪酒?」
雲歇大笑道:「還是你懂我。好酒就應該和識貨的人一起喝,來來來,嚐一嘗。」
他怕江尋意空腹喝了太多酒傷身,已經忍了半天,這時候滿臉興奮地拿過一個杯子倒滿,推給江尋意。
松醪酒好昭潭靜,閒過中流一弔君。十分滿盞黃金液,一尺中庭白玉塵——這不愧是當世名酒,只見倒在玉杯之中的酒液金黃黏稠,聞起來也是愈發香濃醇厚,江尋意晃了晃杯子道:「我還以為這種酒早已經失傳了,你居然能找到正宗的,不容易。」
「你的生辰,怎麼能不尋點好東西。」
雲歇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向江尋意一舉杯,斂容鄭重道:「盼爾如松永不凋,我乃因君談笑,祝壽盃酒同。」
江尋意沉默片刻,淡淡笑了笑,抬手與他一碰杯,亦輕聲回了一句:「但願從今,一年強似,一年時節。」
說罷二人同時回手一飲而盡,而後傾杯示意,對視一笑。
雲歇拍了拍他的後背,柔聲道:「一定會的。」
江尋意微微露出一點笑意,低頭吃飯。雲歇也不動筷子,就在旁邊一面笑吟吟地給他夾菜,一面有一口沒一口的小酌。
只是他剛剛把酒杯送到唇邊仰頭,就見到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逆著光從門外走了進來,直直坐在了江尋意的身邊。
雲歇一口酒差點灌進鼻子裡,連忙放下酒杯定睛一看,不由罵道:「江漠樓,你是鬼啊?走路都不出個聲音的!」
江漠樓冷冰冰地道:「這是靈隱山,不服你走。」
雲歇道:「嘿,你小子……」
「好了雲歇。」江尋意道:「漠樓,跟你雲大哥別這麼說話。」
江漠樓撇嘴道:「那是你雲大哥。」
他輕輕嘀咕完這句話後,到底不敢再說,仔細地看了看江尋意的額角:「傷怎麼樣?」
江尋意道:「沒事。」
雖然他這樣說了,江漠樓還是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左右端詳個沒完,雲歇在一邊看的有點不是滋味,酸溜溜地道:「早幹嘛去了,當時若我是你,斷不會讓他挨著一下子。你為什麼不替他擋著!」
江尋意道:「行了行了,你們兩個每次都這樣,見面就吵,煩不煩——自慧到底也是師叔,當時漠樓根本沒法攔,再說了,他擋著不是一樣要受傷。」
雲歇脫口 道:「那怎麼一樣,他受傷我不心疼!」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自己倒是先愣住了。原來……剛才看見江尋意是心裡那種難受的感覺叫做心疼……
江尋意倒是沒當回事——雲歇懷疑他根本就沒仔細聽自己到底在和江漠樓說些什麼。
本來就從來都不是和稀泥的料,更何況這倆人只要一見面就要不停的掐,總也沒個新意。江尋意聽了兩句也煩了,直接一揮手簡單粗暴地道:「都閉嘴,吵吵的我腦袋疼。漠樓,你來幹嘛來了?也來找吃的?」
「……」
江漠樓在說話的時候總是喜歡十分專注地凝視著對方的臉:「我來找你,給你這個。」
他把一樣東西放在桌子上,江尋意低頭一看,驚訝道:「引路令?這東西……你不會是剛才偷出來的吧?」
靈隱派的規矩是不許未滿二十的弟子私自下山的,於是在靈隱山角處設下禁制,要出門非得去教令室領了引路令才行,江漠樓自己也才剛滿十五歲,會有這東西一看就是悄悄摸進去,趁著夜黑風高偷出來的。
江漠樓點了點頭,難得帶了幾分憂心:「師尊歸期未定,自慧師叔也不知要又想出什麼花招來瞎折騰,我想不然你還是下山避避風頭吧。師尊知曉原因,也一定不會責罰你的。」
雲歇雖然不喜歡江漠樓,但也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個好法子,他一向知道緹茗仙師脾氣溫和,又十分疼愛江尋意,是絕對不會因為這樣的原因處罰他的,於是立刻跟著鼓動道:「阿尋,我倒覺得江師弟說這招的確不錯,不如你吃完了飯就跟我下山轉轉吧?帶你玩去。」
「 ……」
剛才還是江漠樓,這會就變成了江師弟,江尋意和江漠樓對視了一眼,心中同時想,這個見風使舵的貨!
雲歇想想要和江尋意單獨兩個人下山,興奮了一會,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連忙道:「江漠樓,你偷了幾張引路令?你不去吧?」
江漠樓:「……一張!」
好想打他!
江尋意很長時間沒有下山了,聽雲歇這麼一說也是十分意動,再加上想到自己要是離開,肯定人人都會覺得那引路令是他拿的,斷也連累不到江漠樓頭上,主意一定,於是扔下筷子道:「行,飽了,走吧。」
雲歇笑道:「哎,就喜歡你這樣的痛快人。」
他哥倆好地摟過江尋意的肩膀,向江漠樓招手道:「這次表現不錯,那就回見了啊,江師弟。」
江漠樓:「……」
誰還要跟你見!
有了引路符,兩人果然一路順順利利地下了山,江尋意見雲歇直接選擇了向左側拐的小路,顯然走的十分有方向有目標,不由揚聲道:「喂,你這是要去哪啊?」
雲歇笑起來,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把折扇,「刷」地展開遮住半張臉,湊進江尋意神神秘秘地笑道:「好地方。」
江尋意嫌棄地將他推開一點,上下打量雲歇片刻,猜道:「青樓?」
這一下輪到雲歇驚住了:「你怎麼知道?」
江尋意道:「這還不好猜,你也就那麼點出息。裝腔作勢的,還笑得這麼猥瑣,剛才在山上你一聽我可以出來就兩眼放光,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一個人想逛窯子卻又有賊心沒賊膽,還要拉我當個墊背的。」
「你娘的。」雲歇氣道:「你這人怎麼這麼討厭,別忘了要不是老子救你出來,你還在那裡跪祠堂呢!說兩句好話成不成。」
江尋意道:「昧不下良心。不如你來提,我也幫你做一件事當報答吧。」
雲歇道:「嘖,你真囉嗦,怎麼話那麼多?小心自慧一會追下山來把你五花大綁抓回去剁了。快 罷,趕路了趕路了。」
明明是他先張的嘴,現在反倒惡人先告狀,不過這個地方倒的確真的不是久留之地,江尋意只好忍了,被雲歇死活拽著來到了靈隱山下的一處市鎮上。
兩人本來就是偷著出來的,因此並沒有御劍,好在一路有伴,吵吵鬧鬧的也不覺得路遠,到了鎮上的時候,已經是將近黃昏了。
江尋意並非沒有下過山,只是一般都是隨著長輩,難免有些拘束,和雲歇兩個人單獨出門還是第一回,放眼望去,一條長街望不到頭,人群熙攘,車馬流轉,帶著嘩笑擁擠過店鋪茶樓,秋日裡的桂花香和著水氣在空氣中浮動,女子的脂粉味道亦不時若有若無地傳來,令人無端覺得旖旎。
人太多,饒是他們一身本事也沒有用武之地,兩個人在人潮中身不由己地被推著移動,雲歇倒還好說,江尋意一向不大喜歡人多的地方,更是不願意和人接觸,逐漸落在了雲歇的後面。
旁邊太過嘈雜,雲歇走了一會才發現把人丟了,連忙回頭去找。他本以為江尋意肯定已經沒了踪影,卻發現他雖然眉頭微蹙,卻就在自己半步之後的距離。在雲歇看過來的那一剎那,似乎心有所感,江尋意亦同時抬頭,看了他一眼。
雲歇沖他笑了笑,心裡突然覺得很安慰,他們兩個從小相識,到了現在已經十年了,誰都知道他們親厚,這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可是突然置身於這紅塵萬千當中,身周喧囂擾攘盡是陌生面孔,這一瞬間的心照不宣,突然讓雲歇覺得把什麼東西昭告天下了一般。
不過也只是他自己心動意動而已,江尋意正奮力從人群中間穿過,一心一意暗暗咒罵著不知道計劃生育的古代。
正在這時,忽然有一個東西向他懷裡丟了過來。
江尋意眼疾手快地一接,頓時把那樣東西抄在手裡,還沒顧得上看是什麼,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女子的笑聲。
他抬起頭,目光掃過街邊的花樓,一群女子正伏在欄杆處紛紛向下望過來,一個個笑靨如花,對著江尋意指指點點,鶯聲燕語間似乎連秋景都變成了滿園春色。
江尋意挑了挑眉,低頭看手裡的東西,正是一枚繡著鴛鴦的香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