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烏月姬
休息完畢,兩人遣走了余弘後,也是一路星夜兼程向著靈隱派趕回,進了山門才發覺,門派中的氣象果然與之前倉促離開之時大不一樣。
江尋意和雲歇剛剛到了山腳,便有眼尖的弟子看見了二人的身影,當下連忙將消息傳了上去,是以到江尋意進門,看到的便是一副人人躬身相迎的場面。
他從小受緹茗仙師寵愛,又是個心狠手辣的性子,之前覺得此人沒了聲望也就罷了,結果這回緹茗仙師一醒便為了這個愛徒發落了靜海長老,眾人又怎會不知風向已變?因此聽說江尋意回來了,雖然人人都戰戰兢兢,但還是連忙都迎了出來,只希望不要再觸怒下任掌門。
江尋意記憶恢復,對他們的這一番心理活動自然是心知肚明,當下負手而立,先是似笑非笑地掃視一圈,這才向身側的雲歇道:「你說,什麼時候人才會前倨而後恭?」
雲歇輕笑道:「惡犬想要咬人,卻崩壞了自己的牙齒,便是這幅模樣了。」
此時四下安靜,只有兩個人的對答之聲,眾弟子聞言臉上漲的通紅,卻又不敢抗辯,神情極是狼狽。
江尋意搖頭道:「無趣。」說罷當先向內走去,雲歇眼神幽深地靜靜看了江尋意背影片刻,這才跟著他走在了後面。
江尋意心中明白其實不應該先往裡面去,只是他不知道如果改變之後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因此不動聲色,只是沿著老路一步步走向緹茗仙師的廂房,然而負在身後的雙手卻不知道何時緊緊握成了拳。
越向內走,魔氣越淡,雲歇突然道:「阿尋。」
江尋意瞥了他一眼,雖然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到底也不像前幾日那般心無隔閡,只淡淡道:「講。」
雲歇對他的冷淡毫無所覺似的,伸手一指旁邊的花圃,微微笑道:「我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就是在那裡,那時候你才只有三四歲罷?旁的小孩都在一邊打雪仗,弄得滿身都是泥點子,只有你穿一身雪白的狐裘,粉雕玉琢似的,冷冷的站在一旁,既不跟他們玩,也不搭理我。」
江尋意哼了一聲,心道廢話,老子活了二十多年穿越過來,還跟一幫熊孩子打雪仗不成,漫不經心地接道:「我不理你,是因為搭理你的人太多了,我看著討厭!」
雲歇哈哈大笑,在江尋意轉過身的時候,卻極快地抬起袖子,抹了下眼角。
仍是那間熟悉的屋子,數日前,江尋意還在這裡抱著緹茗仙師的屍身流淚,而如今,那個自小將他撫養長大的人卻是明明白白地立在窗畔,滿臉俱是溫和的笑意。
江尋意進了門便不再前行,深深行了一禮,沉聲道:「弟子見過師尊。」雲歇亦微微躬身,叫了聲「師叔」。
緹茗仙師笑道:「好,好,尋兒,歇兒,你們兩個作什麼沉著臉?見為師醒過來了不歡喜嗎?」說著就要上前去扶江尋意。
江尋意依然保持著彎腰的姿勢,足不動,身不抬,平平飄出數步,這才緩緩道:「師尊,弟子受不起。」
見緹茗仙師神色微變,雲歇立即側身擋在江尋意前面,又被江尋意一把拉了回來。
緹茗仙師卻突地一笑:「你們倆個孩子,這又是鬧什麼彆扭呢?尋兒,為師知道你這幾日受了委屈,特地為你出氣,你快來瞧瞧。」
江尋意早知道讓他看什麼,這會即便是再來一遍,心中仍然忍不住一陣作嘔,連雲歇也在旁邊失聲道:「靜海長老?!」
窗戶邊上有一個巨甕,一開始被緹茗仙師的身子擋住了,因此雲、江二人並未注意,這時候他稍稍讓開,甕中的一切才被人看的清清楚楚——這其中赫然是一個四肢皆被斬去的人彘!
江尋意雖然下手一向決絕,但卻從來不喜歡用零碎手段淩虐敵人,此時看著四肢全無,喉嚨中呵呵有聲的靜海長老,他絲毫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慰,而是感到一種深深的噁心。重來一次依舊盛怒,用力一拍身側的八仙桌,那桌子頓時被震掉了一角,江尋意喝道:「你若是不想死的太難看,就休要在這裡冒充我師尊,毀他老人家清譽!」
緹茗仙師聽到這話卻突然笑了起來,他笑著笑著,笑聲竟逐漸由低沉變得尖銳,待停下來時,這人仍是那一副仙風道骨的仙長模樣,可出口已是千嬌百媚的女子聲音:「哎呀呀,二位都是如此豐神俊朗的風流人物,妾身今日見了本來心中好生歡喜,可瞧你們一個雖說笑瞇瞇的,眼中卻只放著個男人,另一個又是好大的脾氣,絲毫不懂得憐香惜玉,真是教人心裡難過呢。」
雲歇被乍然說破心事,面上一紅,江尋意卻是目瞪口呆,看著師尊的皮囊在自己面前扭扭捏捏做小女子狀,感覺毛骨悚然。他上輩子先入為主,覺得緹茗仙師定是被魔君奪了舍,因此找錯了人,這一回心知肚明,還要被迫看這傷眼的情境,簡直雙倍的心塞。
雲歇臉皮頗厚,只是一瞬間的不自在之後很快便面色如常,他按一按江尋意的肩膀,自己上前笑道:「聽聞宣離魔君座下有烏雲、烏月二位美姬,小姐雖頂著一副男子皮囊,可是舉止優雅,體態風流,莫不是傳說中豔冠三十三天的烏雲姬嗎?」
那人聽了這話,忽地把臉色一沉,尖聲怒道:「你胡說八道什麼?!那個背叛魔君的賤人哪裡及的上我?哼,縱然她原先有過傾城之貌,被君上吸乾了真元之後也早就是個不堪入目的老婦了!」
雲歇原本就是在套話,聞言恍然道:「哦,原來你是烏月。」他說完後忍不住和江尋意對視了一眼,二人都想起了那個在悅樂城中蓬頭垢面前來示警的女人,心裡不禁有些感慨——聽烏月姬的意思,想必那烏雲姬不知道因何背叛了自己的主人,以致于受到了那樣的懲罰,一代美人最終竟落到如斯田地。
江尋意再不耐煩多說,一手按上滅華劍,冷然道:「宣離在哪裡?」
烏月姬笑道:「好徒兒,瞧你這俊俏的小模樣,生起氣來更是教人著迷。只消你陪我睡上一晚,為師便什麼都說出來。」
江尋意怒極反笑,喝道:「想讓我陪?還要看你消不消受得起!」他衣襟帶風,拔劍縱躍而起,一招「喧天成鼓」直向烏月姬頭頂劈了下去,竟沒有半分猶豫地打算將這個頂著自己恩師面孔之人一劍削成兩半。
這喧天成鼓至剛至猛,一劍既出,那無處不在的威壓便先將人鎖得動彈不得,烏月姬避無可避,只好蓄起全身真元硬與江尋意相抗,卻沒有想到還是抵不過對方一擊之力,生生毀了這具剛剛奪來不久的軀殼。
烏月姬元神出竅,倒也並不十分驚慌,咯咯一笑,轉身揮袖便要遁走,卻冷不防被人捏住了咽喉。
烏月姬大吃一驚,心道:「糟糕!我竟忘了身邊還有個陽羨宗的小子。」這陽羨宗最為擅長的便是制人魂魄,江尋意動手時雲歇一直在一旁掠陣,他二人打小一同長大,這時自是配合無間,一抓一個準。
雲歇捏著烏月姬的脖子,神色陰沉,顯然這個女人剛才調戲江尋意那番話已經激怒了他,他輕飄飄地道:「烏月,本座勸你最好老老實實的把知道的說出來,不然……陽羨宗的煉魂之術,我想你不會願意嘗試。」
宣離魔君顯然積威甚重,烏月姬此時嚇得臉色發白,欲言又止,卻終於還是頹然搖了搖頭,死死咬住嘴唇。
雲歇正要再說什麼,江尋意卻在一瞬間感到魔氣大漲,他顧不得多言,迅速轉身淩空重重拍出一掌,只把右側的一扇軒窗震得直飛出去,窗後露出一個人影——竟是黃岩。
黃岩生性懦弱,縱使後來巴結了二位長老,逼走江尋意自代掌門,行事間也總是難脫那種畏畏縮縮、小人得志之態,然而幾日不見,他此時雖僅是簡簡單單立於窗外,卻顯得姿態睥睨,傲慢天成。
江尋意緩緩道:「宣離魔君。」語氣篤定。
雲歇百忙之中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神情有幾分複雜。